贺兰话一出，四下皆哗然。


    她的意思很直白，自己之所以忍让了这么多年一是因为羽翼尚未丰满，对当年的事情了解不多，二是因为她没有办法扳倒在国师位子上待了许多年的黄鼠狼妖。


    光是有权势也就罢了，身为花妖的贺兰倒真不至于被世俗的规矩束缚，毕竟她是妖，不是人，为了报仇不算不择手段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谁让妖怪在世人眼里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这么一个野蛮的、残忍的形象。


    经过层层铺垫后，戏剧主角终于站在台上向被邀请为观众的贵客索要了自己的报酬，但这一举动无疑也将孟莳等人推到了风尖浪口上。


    毕竟这是一个公开的场所，而且今日的乌衣戏，放进来的客人绝对比往常更多。


    这其实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今日的这一切，从贺兰手刃那些个参与了神女一案的官员开始，就是一场戏，而戏目的主人，其实也显而易见了。


    孟莳听着从身后传来的整齐的甲胄和兵戈碰撞的声音，就差没被气笑。


    这场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的棋局，那个一直藏在幕后的执旗手，就这么直白而坦荡地将自己的意图显现了出来，而这一路走来，她所察觉到的那些破绽，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那场一直缠绕在她身上的噩梦，似乎都是那个人的手笔。


    但很奇怪，在这种时刻，萦绕在孟莳心间的竟然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慌，她偏过头，看向同样被某种特殊的手段操控，以至于与她先后脚醒来的迟槿等人，看着他们分外清明的颜色与向自己投来的担忧的目光。


    心里是从所未有的平静。


    反正，在决定踏出村子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不是吗？


    命运施加在她身上的，从来不只是痛苦，还有从痛苦中磨砺出来的坚强的心。


    那颗从未被噩梦撕碎的心告诉她，她要出来寻找一个真相，她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让她从被命运摆布的困境中醒来，又是谁将她再一次拖入命运的泥沼中，试图掌控她的生死。


    其实，对方的意图早就已经很清晰了。


    她，想为自己的此生挚友报仇，于是设计了这一切，让他们一路见证、一路发现那藏在过去的被盖棺定论的案件中的真相。


    她，想以梦境激发自己的生存欲望，最好是让自己能够顺利觉醒为神树，好为她提供一些。


    这样一来，要解决的问题也就只剩下两个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孟莳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看向这个眼睛被一层浓厚的黑雾蒙住的女人，看向这个曾经做过皇后，却由于替挚友说清被贬为贵妃的女人。


    说是贵妃，但她被贬之后，这个宫中就再没了皇后这一头衔，统领六宫的职权依然是在她的手中，也因此，她才能从太子的手中将自己半道带走，而迟槿等人则被太子拉去觐见皇帝。


    “呵，为什么？”


    云萝嗤笑一声，她懒洋洋地把玩着自己刚做好的手指，金甲上镶嵌着大红的晶钻，在烛火下散发出一种炫丽的光，透过这道光，可以看到云萝几乎不施粉黛的面庞。


    尽管距离叶清琅见她的那一面已有近二十年，她的眼角也不过是徒添了几分皱纹，除此之外，孟莳几乎看不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这不是很简单吗？”


    “那些人害了昭翎，我只不过是让他们偿命而已。”


    云萝的语气瞬间阴冷下来，面色也变得分外狠厉，但不一会儿，她就又恢复到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语调中带上了几分嘲讽。


    “我又没有让他们像昭翎一样身败名裂，更没有折磨他们，反而好生生地将他们送上来赎罪的道路，也免得他们下辈子在地狱受苦，这难道……不算是一件好事吗？”


    云萝的语气刻意拉长，近乎无辜地反问道，但孟莳却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但这不是你随意结束他人性命的理由。”


    孟莳皱眉，虽然她也认为那些死在贺兰手中的官员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这个世界上既然有律法，有公序良俗，这样的事情就不应该如此草筛地解决才是。


    否则若是人人都效仿这种做法，这个天下迟早会乱了套。


    “怎么会是我随意伤害别人的性命呢？”


    云萝轻笑一声，饶有趣味地反驳道。


    “我只是为那只花妖提供了一点助力，告诉她，这些人是害死她恩人的罪人，再告诉她，如果她一直不动手的话，她的新恩人也会受到这些人的钳制，仅此而已。”


    “我答应过昭翎的事，自然会做到，你可别轻易冤枉我，不然等昭翎回来了，她会不高兴的。”


    云萝眼波流转，嗔怪道。


    “回来？”


    云萝对孟莳的提问避而不谈，孟莳却从云萝的话中捕捉到了她刻意藏起来的隐秘信息。


    一个从云萝难以掩饰的高兴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所以你是想让昭翎回来？哪怕距离她死去已经有十八年了？”


    孟莳近乎直白地开口。


    “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


    一听到那个禁忌的字眼，云萝的眼睛便瞬间发红，目光与表情中甚至带着些病态的疯癫的意味。


    没有否认，所以云萝果真是想复活昭翎。


    孟莳得到了答案，便暂时不再同云萝纠缠，而是打算趁云萝情绪激动，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刺探出来。


    “如果让昭翎回来是你的目的，那我们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将他们也拉入到你的计划里？因为她们是你给的话本里的主角吗？”


    混合着思量已久的猜测，孟莳紧紧盯住云萝的表情，毫无意外，云萝的目光在听到这一说辞的瞬间放大，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都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云萝面上的表情消失不见，被看透的恼怒与纷乱的情绪纠结在一起，让她看向孟莳的目光变得格外冰冷。


    孟莳却丝毫不惧对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云萝。


    “那么你今日将我与他们愤分开，又单独叫我来，又是想从我身上取走什么东西，对吗？”


    孟莳左右望了望，当前所在的大殿空荡荡的，她却能闻到房屋里充斥的一股异香，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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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顶上，房门外密密麻麻的呼吸声，就连这大殿里，云萝身后的屏风里，也有一道微弱的、平缓的呼吸。


    被包围了。


    孟莳心里想着，她近乎缓慢地眨了眨眼，将心底剧烈的轰鸣声强行平息，又放松自己的手掌，让风带去掌中的湿润。


    “让我猜猜，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孟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眉眼中带着难得的锋芒。


    “梦茧？不是——”


    “蚀骨？也不是——”


    她说的都是柏慕从师门处借来的古籍上的一味药方的名字。


    “那么，想必就是树心了。”


    孟莳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将云萝拼命藏着的东西撕开一角。


    “那你知道这方子，它根本没有办法将已死的人复生吗？”


    温和的笑意化作锋芒，刺向了云萝。


    云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她红着眼，喘着粗气，却根本听不进去孟莳的话；或者说她听进去了，却不愿承认心中快要让她窒息的惶恐。


    “胡言乱语！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我就是要试一试！”


    这些药、这个药方是她好不容易才寻得的，却只有残卷，她花了好些年的功夫才将这张药方补全，也谋算了好久才将这些药收集起来。


    如今，话本中的主角应当已经被太子引去对付声名狼藉的国师了，那国师被她下了咒，逃不出这京城去，但对方的本领却也不低，至少可以将那群少年拖延许久。


    至少，至少足够她完成那个复生阵法！


    时机将近，云萝的手和呼吸都在颤抖着，浑身有种无力的感觉，既是兴奋也是惊惧，她很害怕失败，非常非常害怕失败，一旦这次失败，她就再也没有下一个十八年来布局了。


    云萝低头看着自己近乎苍白的手，眼中的猩红瞬间弥漫，那股病态的固执也就愈发深重，不——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尽快完成仪式！


    “抓住她！”


    云萝不再跟孟莳扯皮，也不想听对方拖延时间，而是嘶哑着嗓子，用近乎癫狂的声音喊出周围埋伏的人，一双黯淡的眸子被浓郁的猩红填充得很满。


    不好！


    孟莳眉心一跳，从云萝的眼神中，她可以明显感到到对方剧烈波动的情绪，以及，这下子对方看起来是真的打算强行动手了。


    原本还想拖延时间，好找个机会将被云萝藏在殿中的越明雅救出来，现在却是不能了。


    孟莳一手捏捏发涨的眉心，试图在愈演愈烈的眩晕中强行稳住身形，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则将柏慕给的玉符捏碎，传信对方计划有变，催促那边尽快结束战斗赶过来阻止云萝。


    毕竟照那张方子上所写的，用这些药材复生的家伙可不是人，而是借了已逝故人的躯壳和样貌为祸世间的魔，纵然复生者会保有几分神识，但那神识不过须臾便会被魔念吞噬。


    世间仍有对付魂念的方法，可灵气散逸的时代，与魔相关的记载早就被人摧毁，更别提制裁对方的方法了。


    孟莳深吸一口气，躲过身后扫来的剑锋，挥鞭将靠近的打手尽皆扫开，却愈发觉得身子用不上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