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心迹
作品:《离时月烛》 东璘舟的身上确实有烬阳血,尽管比例不高而且并不纯粹,但还是被妖怪看出来了。
妖对于烬阳血是很敏感的。
所以他和楼心月在进入西延山之前,她会专门给他将烬阳气息遮掩起来。
越向烛难以想象东璘舟遭受了怎样的对待,他身上这些伤有多少是来自妖王元夕,牢房内关着的众妖又占了多少成,他想不出来。
只知道东璘舟如今昏迷不醒,无论他怎么晃动他的肩膀都无济于事。简直就像是已经死了。
不知为什么,越向烛竟然想起幼时曾经看见的乱鸦屿的场景,那些妖也同眼前的东璘舟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可怖的伤。
越向烛忽然感到胸口一滞,有一口气怎么都喘不上来,他才发现自己正在剧烈地颤抖。就像幼时在乱鸦屿时一样。
他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过去对人与妖之间的恶劣关系理解得还不够,远远不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妖有多恨烬阳。
而烬阳山庄对于妖的厌恶也丝毫不遑多让。
越向烛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整个牢房都开始旋转起来,直到耳边传来好多声熟悉的呼唤,他才渐渐清醒过来。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了,而且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抱住了他,能闻见她身上独特的香气。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残留的念头,阿楼应当是花妖吧,否则怎么会这样好闻……
“你怎么了?说话。”楼心月看着怀里眼神飘忽的越向烛,眉头紧紧皱起。
方才三两下解决了门口的守卫后,在牢房外久等都不见越向烛出来,便进来看看。
才进来就看见他直直地往前面扑过去,下意识地接住了他。
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遂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有一个人类昏厥在牢房的角落中,大概就是越向烛要救的那个人吧。
她只看了一眼,便被那人的惨状惊到了几分,但很快保持了镇静。接着她发现牢房中其他的妖正盯着自己。
她扫视一圈,果然元夕做了妖王之后,这里面关着的全是草木之妖。不用想也能猜到它们是因为什么被关起来的。
楼心月意识到时间紧迫,于是施法穿过牢房的栅栏,将浑身恶臭的东璘舟带上后又穿了出去。
“我之后会再来救你们,但不是现在。”
她抛下这样一句话,便带着越向烛他们迅速离开了牢房。
东璘舟醒来已经是第二日黄昏时候,才睁开眼就看见了越向烛,以及背对他们站着的一个陌生女子的紫衣身影。
“你醒了。”越向烛放心地微笑着对他说。
东璘舟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树屋,墙壁是不规则的木质,屋内的一切几乎都是木材制成。尤其是门口,不,那应该是树洞口,从那里往外看时,能看到不少树叶。
“你真的来救我了啊。”东璘舟说道。
“我来得太晚了,你身上的伤……”
“没事的。”
也许旁人不了解东璘舟,会觉得他还是个不够成熟的人,但越向烛无疑很了解他。
东璘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太懂事,他深谙皇权的阴暗面,所以明明深爱着燕红旋却不敢说,担心皇帝的疑心。他也了解燕红旋的理想便是成为像她祖上那些将军一样厉害、能够保家卫国的人,所以不愿干涉她的一切抉择。如今也是不想越向烛太自责,才说什么“没事”。
可只消看他身上任意一处伤口一眼,都知道根本不可能没事。
东璘舟从来都要先替他人考虑,然后才是自己。
越向烛微微地叹了叹气,说道:“等你伤好一些,我再送你回定山州。”
“这里是哪里?”
“此地是……”
不远处站着的紫衣身影忽然转身,接着说道:“是我好友居住的地方之一。”
东璘舟看到的面容也不禁一滞,她的肤色奇白,眼尾略微上挑,并且有一抹浅浅的红色,只是神情十分冷淡。他又看到站在床边的越向烛看向那个紫衣女子的眼神,于是心知肚明地一笑。
“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忽然上进起来了,原是有美人动摇你的心。”
越向烛先是看了一眼楼心月的反应,发现她的表情基本没什么变化,像没听见东璘舟那句话似的,才又看向东璘舟,并敲了一下他的头。
“还说胡话,看来这伤要多养几天。”
话毕,越向烛跟着楼心月从树屋内部走了出去。
树屋的洞口是一个结界边界,走出洞口后,便看不见那个树洞,从外表上看,那只是一棵普通的树木。
树屋位于一棵高大树木的中部,离地约有两丈左右的距离,从洞口走出便是一根巨大的树杈,一妖一人站在粗壮的树杈上。
“你现在可欠我一件事了。”
“阿楼想要什么?”
“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
楼心月想到昨日发生的事,她将两人一起带出西延山之后,同多夜一起来了这个地方,一刻不停。
这里是多夜的其中一个据点,所谓狡兔三窟,多夜作为谨慎的妖更是有不少据点。这里是距离西延山最近的一个。
后来越向烛彻底清醒之后,神色仍旧难辨他的心绪,令楼心月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失去意识?”
“我与璘舟算是表兄弟,他的母亲是我的姨母之一。他的身上也有烬阳血脉,只是不多。”
“看得出来。”楼心月自然也能看出东璘舟体内为数不多的烬阳之血。
“我在想,烬阳山庄这么多年下来对妖族造成的伤害,是否已经到了不可磨灭,甚至不能原谅的地步。”
楼心月想到昨日见到东璘舟的第一眼时的触目惊心,又想起雾心。
雾心曾经被烬阳的人抓去乱鸦屿过,她也是唯一一个从那里逃出来的妖。
雾心给她描述过乱鸦屿上的景象,她只用几句话带过,并不愿意细说,饶是如此,对于当时的楼心月还是造成了很深的阴影。
可是雾心又说,虽然烬阳山庄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秉持着同一个观念,所有的妖都是恶的,都理应诛灭,但也有正常的人。
她说,她虽然还是恨烬阳,但也许有一日会希望能原谅那些人。
楼心月不能理解,那些捉妖师对整个妖族、对雾心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然而她竟然希望她自己去尝试原谅。
雾心于是说,“伤害是不能消弭的,但恨可以。假若烬阳继续对妖族深恶痛绝,妖亦然恨着烬阳,我无法想象那样人与妖要怎样和平相处。”
“若是妖和人的心中都只有恨和厌恶,矛盾只会越来越深,最终便会演变成不可避免的战争,生灵涂炭。也许终我一生,我都不能完全说服自己原谅那些人,但是,我希望会有那样的日子到来。”
雾心是一个非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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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的妖,理想到甚至有一些天真。楼心月起初便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后来,她才渐渐意识到,雾心想的太多太深又太远了,她明明见过世界最阴暗的模样,却还秉持着温和平稳的心性。
包括对于妖族内部的一些纷争,雾心是鹿妖,也是兽妖的一份子,但因为其不愿和其它兽妖一起鄙视甚至虐待草木之妖,常常受到兽妖们的排斥和欺凌。
甚至,最后甘愿为一个花妖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越向烛的话让她忍不住想起雾心。
“这些年,不管是人还是妖都受到了对方的恶意,妖中虐杀人类的也并不罕见。”她静静地说着,尽量不使自己的声音颤抖。
若是这样一直一直互相报复下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么?
但只有雾心,不,若是只有妖族或是人族单方面原谅,也是不能达成和平共存的结局的。
“我有时会想,烬阳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为何上苍给予我们生来就有的克制妖族的能力,最终这种能力变成了无法撼动的责任,诛妖的责任。”
他忽然紧紧地盯着楼心月的脸,尽管她看向了别处。
在第一次知道,世上有不受烬阳之力克制的妖的时候,越向烛就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楼心月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不愿意再说下去,便告诉他想要去休息了。
越向烛拉住她的衣角,不让她离去。从认识那一日起,她便常常穿着紫色的衣衫。也常常,回避着他。
“阿楼,我不想诛妖,更不厌恶妖。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楼心月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久久不曾开口。
最开始时,她便知道越向烛对自己不过是演戏,是为了探寻一些事情才对自己纠缠不休。所以甚至还能戏谑般地想,若是他有一日弄假成真,生出几分真情,不知他该如何自处。
然而,眼下似乎真成了那种状况,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真情了。
树下忽然传来多夜的声音,应当是在呼唤楼心月,她如蒙大赦般匆匆跃下树,只对他说道:“改日再说。”
多夜见到楼心月,歪了歪脑袋,奇怪地说:“怎么大白天的,你跟见了鬼似的。”
真见了鬼了,而且是个阴魂不散的男鬼。楼心月暗自腹诽了一句。
“你找我?”她转移话题道。
“是的,我才从西延山附近回来。昨日你们出了西延山后,元夕发现劫牢救人一事,命手下即刻封锁西延山边界,不知怎的,我今日去看的时候,那些看守西延山边界的守卫竟全数撤走了。”
楼心月用食指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像是在思考元夕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的征兆。
越向烛突然也从树上跃下,对着她们说道:“我随身的玉佩不见了,大抵掉在西延山那里,我得回去取。”
“什么玉佩?”多夜问道。
楼心月想起他平日里坠在腰间的一块流光溢彩的、刻着“烬阳”二字的玉佩。
“这块玉佩很重要吗?”
“重要,是烬阳之人身份的象征,若是落到元夕手中,极有可能被用来迷惑山庄的人。”说到此处,越向烛忽然想起什么,转眼又回了树上的树屋内,取了一只机关鸟出来。
他以烬阳之力写下一封简短的信,再将这封灵力构成的信引入机关鸟内,将其放飞。机关鸟便是日千里,烬阳山庄内部用来通信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