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出现了
作品:《师尊别狗叫了,我害怕》 冬梨垂下眼睫,鹤无休仰着头观察她的表情,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算了,不提他。”
说着,她站起身,脱下外袍,在拖车干净的地方扎了个干净的睡袋,把鹤无休放进去。
她习惯性摸了摸鹤无休毛茸茸的脑袋:“条件有限,先将就会儿吧。”
说罢,她又重新拉起拖车,哼哧哼哧继续朝城东奔去,瞬间将刚才的插曲忘在脑后。
不多时,冬梨便到了目的地。
她放下拖车,就着袖口擦了擦脑袋上冒出来的汗,仰头看向庄严的府邸门楣——许宅。
守在门口的侍卫远远便看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不要命似的拉着装尸体的拖车朝这边赶来,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红缨枪,先行上前一步,严阵以待。
今日城中因粮食抢夺问题闹了不少事,差点出了人命。城主命人严加看守,以防半夜有人蓄意盗窃。
“来者何人,为何事?”
侍卫居高临下发问,眼神却落在了少女身后拖车上的尸体身上,垂在一侧鼓鼓囊囊的布袋里倏地冒出一颗毛茸茸的狗头,四处张望。
他眉毛一挑,又将眼神转移到眼前这个忙着擦汗的少女身上。
冬梨热得浑身冒气,举起右手给自己扇扇风,却又不敢怠慢,着急忙慌三下五除二踏上台阶,在距离侍卫三个阶梯的地方停下,仰着头语气陈恳道:
“这位大哥晚上好哇!半夜叨扰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城北修仙一条街的冬梨,有急事找城主商量,麻烦您帮忙通报一声。”
她语速飞快,但依旧专注观察着侍卫的表情,瞬间就捕捉到他脸上的一丝不耐与不悦,又抓紧趁着他还未开口拒绝,侧身指向阶梯下高度扭曲的尸体,向他示意。
“我发现了一个事关西盐城安危的秘密,必须亲自与城主相谈。”
“天大的事儿!”
她那双亮晶晶纯澈的可爱圆眼一眨不眨盯着侍卫,似乎下一秒遭到拒绝后,就会毫不留情吧嗒吧嗒流出眼泪。
侍卫有些为难:“可是城主……”
“您行行好吧,真的是天大的事儿,事关水源!”冬梨无辜抿嘴眨眨眼。
此时此刻,如果再大方给点银两,也许就顺利很多了,但冬梨平时兜里也没几个子儿,攒的钱都用来当路费了,再加上今夜事发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只能萌混过关。
侍卫看着她浑身灰扑扑的样子,皱眉纠结了会儿,最终叹了口气,转身吩咐身侧举着火把守在一侧的差役。
冬梨一喜,立刻露出了甜得发齁的笑容:“谢谢这位大哥!”
侍卫有些不自然偏过头:“职责所在,你先在此处等待回信。”
“好嘞!”
她转身哒哒哒向下跑去,鹤无休已经从睡袋里跳出来了,乖乖在台阶下等她。
冬梨蹲下身,凑过去悄声道:“城主的府邸守卫森严,墙不太好翻,只能先等等了,如果不成,我再想办法。”
鹤无休倒没她那么担心,劝道:“没事,他得知你没死,反而还亲自找上门来,一定会放你进去的。”
“也是。”
出发前,她和鹤无休分析过,其实许新芥要杀自己很简单。
她只是一个流浪到西盐城的短居的低阶散修,认识的人不多,城中死伤众多,多她一个死者也没人会察觉出异样。
杀她大可不必动用死士。
冬梨怀疑,在杀她这件事情上,许城主可能与什么人产生了分歧,中间出了意外,才导致了这个暗中窥伺自己行踪的男人的突然死亡。
这件事情,或许不在他的计划中,不过没有什么可靠的证据。
但又或许他是死之前觉得愧疚,干脆咕噜噜喝下被污染的水源,决定陪她一起到阴间找一碗无害无毒的干净孟婆汤呢?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计就计。
很快,府门传来动静了。
冬梨转身,只见侍卫朝她颔首,朝一旁打开的侧门比了个手势:“姑娘,请。”
一人一狗入府,台阶下的拖车也被差役从后门拉了进去。
“城主的府邸,未免也太大了些。”鹤无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冬梨表示认可,她也是第一次进来,悄声回复:“是挺夸张。”
外面尸体遍野,一片荒芜死寂,里面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样,景致惬意,亭台绣帘翩然,精美昂贵的摆件随意摆放。
“城主居然这么有钱吗?”冬梨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鹤无休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上面,反而飞快转了个话题:“冬梨,你为什么来西盐城?”
突然被直呼大名,冬梨一愣,被他八竿子不着边的问题搞得有些懵,但还是耐心回复:“我是听说,西盐城鬼魅横行,所以才决定过来的。”
她叹了口气,语气无奈:“要不然,谁愿意花大半个月的时间穿越沙漠来到这座孤城受苦啊?”
鹤无休了然:“是为了找……”
他顿住,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名字。
冬梨倒是很自然把话接了过来:“对,是为了找宴春。鬼多的地方,或许更方便打听他的下落。”
鹤无休嗯了一声,然后反问:“你有没有觉得,府内阴气非常重?”
“啊?”
冬梨脑子再度撞上鹤无休冷不丁丢出来的话,短暂空白了一下。
师尊您老人家的思维真不是一般人能跟上的,冬梨心底虽然吐槽着,但还是放慢脚步,耐心感受着周围的空气。
进府以后,她没刚才那么热了,反而感到格外凉快,潜意识里觉得是府内连廊近水导致的。
被鹤无休一提醒,她瞬间后背发凉,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如此。
她道:“不过,听说城主当年就是凭借一身本领驱除邪祟,守卫西盐城的,府内阴气重也说得过去。”
但话才说完,她用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个一身正气驱邪证道的人,会任凭自己家里阴气横行吗?
“唔……”冬梨还没咂出其中滋味,就听见走在前面带路的侍卫出声提醒。
“姑娘,到了。”
她抬起头,只见半敞开的书房里,许新芥正附身观察着被她一路拖到府邸的尸体,身边站着一个侍从。
见冬梨到了,他抬起头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姑娘,半夜急匆匆拖着一具尸体过来,有何要紧事商量?”
冬梨被他笑得后脑勺发麻,挠挠头,然后向他问安:“城主,半夜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许新芥摆摆手,请她进屋,坐下后,侍从手疾眼快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
冬梨低头和鹤无休对视一眼,然后自然接过杯子。
然后,只是握着。
虽然她现在确实很想喝水,但瞅着眼前形势,喝一杯见孟婆,喝两杯见阎王,喝三杯和师尊手拉手做狐朋狗友,于是很自觉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许新芥眼神都没留给她手边的茶杯一个,反倒是盯着坐在她腿边的鹤无休看了会儿。
鹤无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看自己,于是朝他汪汪两声,把这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打发走了。
冬梨吓得一惊,手忙脚乱捂住他的嘴,疯狂朝他使眼色:师尊没事别乱狗叫!
随即,她回头尴尬一笑:“啊哈哈,我家小狗有点怕生,城主见谅。”
“无妨。”许新芥收回眼神。
这两个字像突然落在地面的两颗硬币,骨碌碌滚两圈后又没了声息,空气再度尴尬下来。
冬梨擦着无处可藏的尴尬氛围钻出来,赶紧翻出自己准备好的话,一边小心打量着城主的神情,一边开始表演。
“咳咳,”她干咳两声,“许城主是这样的……”
话还干噎在嗓子里,许新芥却干脆利落打断她,手指向躺在一旁的尸体:“没错,躺在那里那位确实是我派出去杀你的。”
冬梨一愣,她的演技已经拙劣到一眼辨真假的地步了?
许新芥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不,不对,也是。
许新芥权高位重,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与她一个低阶无名散修演戏周旋。
“为何?”冬梨问。
许新芥却像听到笑话一样,轻轻笑出声:“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出来我杀你的原因吧,事已至此,就别再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了。”
“是因为那只我们在城郊见到的尸鬼?”
“没错。”许新芥端起茶杯,颔首抿一口,精致的下颌与纤细的脖颈连城一道优雅的线条,似乎人命只是他饮茶间隙随意玩弄的蝼蚁。
冬梨盯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睛:“那只尸鬼,和城中水源污染有关系对吧?”
他放下杯子,来回摇曳的烛光让他一半面容隐在阴影里:“有些事情,即使是死人,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况且,你已经知道,污染水源的并非毒物了,不是吗?”
“小姑娘,事情打听到这里,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在我府中死去,也算是你的荣幸。放心,我会让你死得干净一些。”
许新芥抬眼看她,却发现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眼神丝毫未因为自己的话语有所改变。融化在光亮中的烛泪缓慢下潜,冬梨的眼睛在光晕萦绕的睫毛下闪着暖黄色的光。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甚至连恐惧也没有。
似乎刚才被他直言戳破来意后的惊讶,只是她故意伪装的片刻失神。
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许新芥心底的莫名响起火烛噼啪明灭的噪音。
聒噪,无知,无畏。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对我下手,不是吗?”冬梨反问。
许新芥轻哂,连多一句话都不愿意施舍给眼前这个将死之人。
冬梨似乎没感到他眼底的轻蔑,学着他刚刚的动作,指向那具扭曲到没有人形的尸体,继续说:“那人的死,不在你的计划内吧?”
许新芥往后一靠,翘起腿,双手搭在上面:“那又如何?”
他势在必得,但冬梨眼里却慢慢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捉摸不透的笑意,似乎提前准备好的陷阱,已经掉进了她想要的猎物。
“既然如此,动手吧。”
冬梨坦荡荡站起身,带着一副期待已久的表情。
许新芥眯起眼睛,慢慢扬起下颌,语气依旧轻蔑:“你以为我不敢吗?”
“快点!”冬梨干脆大喇喇张开双手,闭上眼睛任他处置。
许新芥不由恼火,她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低阶散修,杀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他朝站在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神。
冬梨听见身后传来剑出鞘的声音,侍卫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向她靠近。
薄且锋利的剑锋划过空气,传来尖锐的嗡鸣。
她能感受到剑的冷与狠。
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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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尖就会刺入她的心脏,血肉迸溅,她的生命会随着汩汩涌出的鲜血流逝,但她一点都不怕。
许新芥依旧保持着靠在椅子上的姿势,死死盯着冬梨,心底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瞥向躺在一旁的尸体。
这很奇怪。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被自己忽视很久的事情——
那条狗呢?
什么时候消失的?
还未想清楚,站在冬梨身后的侍卫瞬间倒在地上。
冬梨猛地睁开眼睛,瞬间转身向后看去,院里只有面面相觑,然后纷纷为上来的侍卫。
屋檐上没有人,庭院也没有,甚至连草木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冬梨知道——
是他,他真的在这里!
许新芥感到一股不安,皱着眉头站起来,怒喝:“给我杀了她!”
话落,所有的赶来的侍卫动作全部停住。
“都愣着干什么?”
冬梨看着密密麻麻围向自己的士兵,疯狂搜寻着她要找的人。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还未一一看清,顷刻间所有侍卫全部倒地,毫无声息。
冬梨有些失望,他不在这些人里面。
许新芥神情阴郁,他已经大致猜出来,这是谁的手笔了。可是,那个人又和这个无名散修有何关系?
不过,这个散修必须死!
他立刻拔剑,朝冬梨后背冲去,浑身动作瞬间被定住。
时间停滞。
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带着强大威压袭来。
一只泛青且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从许新芥身后伸出来,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凑到他耳边轻叹:“真可惜,但你现在还不能死。”
背朝里屋的冬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身回看,却发现许新芥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往窗外拖去。
一截残留在窗边的衣角也飞快消失在屋内。
她飞快追上去,扑了个空,什么也没留住。
顷刻间,她脑子里回闪过无数想法,但只有一个是确定的。
刚刚,那个人出现了。
“即便这样,你也要冒生命危险引他出来吗?”鹤无休问她。
冬梨看着空荡荡的窗外,耳边突然响起出发前他的这句话。许新芥瞬间消失不见,周围全是突然昏倒的侍卫,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空寂,荒凉,了无生趣。
为什么,不肯见我呢?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他并未真正消失在世间感到高兴,还是因为他不辞,别连见面都不肯感到愤怒与不解。
“他,是很重要的人吗?”
冬梨沉默半晌,回道:“他是……我的老师。”
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越过无边无际的荒漠,坠入十年前一口枯井中。
荒芜的井底,一人一鬼背靠背,没有盼头,也没有希望,只是抬头看着微光从头顶漏下来,干巴巴掉在他们身上。
——走吧。
落魄的鬼书生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她不会说话,连字也看不懂,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是个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废物。
连他的名字都不会说,不会写。
一双手抚上她的脑袋,看着她因为说不出话急得掉眼泪,无奈叹气。
他干脆枕在她的梦中,毫无顾忌地回顾着密密麻麻翻飞的书页:“别哭了,不就是学说话吗,教你便是。”
——生不由我,死不得愿。
一只发青的手握着她的,一笔一划改正纠错。
——他打你,你就打回去啊,追着打,拳头不够就上脚。
鬼书生站在树荫下,一身儒气,有板有眼指挥着她打架。
——宴春。
他守在书桌前,不厌其烦听着她嘶哑着嗓子,艰难地一个一个发音。
她张着嘴,眼泪不听话滚落出来。
——痛苦的话,不学也没关系。
他无奈摸摸年幼孩童的脑袋,似乎什么都可以接受。
女孩没放弃,即便痛苦到歇斯底里,连灵魂都开始震颤,也还是坚持:“宴……宴……”
——宴,春。
他语气缓慢,一字一顿。
“宴……”女孩捂着嗓子,皱着眉头,强忍痛苦,艰难从脖颈里卡出另一个音,“初……”
“……初……春……”
——宴,春。
鬼书生耐心重复。
女孩费力控制着声带,看着他不由自主期待的眼神,心底慢慢涌起曾经消失殆尽的勇气。
“……宴……春……”
鬼书生愣住。
女孩迟疑,口中却还是再次重复:“宴……春。”
她看见,鬼书生眼中,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冲破黑白无色的世界,像春天一样,带着所有生机,将往事撕个稀巴烂,拉着她的手,一起闯入绚烂缤纷的世界。
无数色彩铺天盖地朝她奔涌而来,穿越她的身体与灵魂,向她铺开一个全新的画卷,她站在无限延伸的画面中央。
世界,温柔到只剩眼泪。
她抬手,眼泪擦个没完,她知道自己不该哭,但还是控制不住。
眼泪一滴滴落下,坠入草木丛生的枯井里,顺着密密麻麻爬上来的思念,串成一个再也不会卡顿在嗓子里的名字。
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