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鸢从楼上下来之时，岳珂在楼下正吃着饭，见她起来了，连忙站起来盛了一碗粥递给她。


    “你昨夜睡的好吗，第一次出远门换了床我还有些不习惯，子时才将将睡着。”


    她眼眶下乌青，有些无精打采哈欠连天。长鸢抿唇欲言又止，她抬眼看了眼岳珂，犹豫开口，“你，昨晚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吗?”


    “没有啊，一夜无梦，睁眼就是天亮了。怎么，你也认床不习惯？”


    “没有……”长鸢闻言摇摇头，喝了口米粥。暖粥下肚唤回她几分神智，那饥肠辘辘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就像才发生过一样，可岳珂却没有做梦，她把最后希望放在闻玉身上。


    说曹操曹操就到。


    楼上的房门被推开，发出响声。闻玉推门而出，长鸢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就这么偏头看着他从楼梯上走下来。他今日换了身衣服，白衣胜雪，宛如青松。


    相识的这段日子里，闻玉好像是第一次穿白色的衣装。


    直到人走到自己身旁，长鸢的思绪才回笼。她反而有种近乡情怯，不敢面对闻玉的感觉，心下紧张，只能把头低下，固执的盯着瓷碗边的破损，可偏偏岳珂说了句，


    “长鸢怎么低着头，头都快杵到碗里去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岳珂嘴里塞着蒸糕，含糊不清道，随即就接收到长鸢刀子般的视线向她袭来。吓得她差点没噎到，这是说错什么了？


    今天真奇怪，这两个人间的氛围都怪怪的。


    “没事，只是没什么胃口。”长鸢声如蚊呐。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之前不是很饿？做梦都在吃。”闻玉落座到她旁边，话中有话。


    长鸢倏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看向闻玉，他也入了那个古怪的梦！又想到自己梦中说的那些话，只想一头撞死在这里。


    她讪笑两声，心不在焉搅动着碗中的粥，试探道：“你也做了那个梦？”


    闻玉不置可否，吃起了早饭。


    他不咸不淡的态度让长鸢有些抓狂，她平生最讨厌这种被高高吊起抓心挠肝的感觉。


    放下手中的碗，落在桌子上磕出点沉闷的响声。


    在岳珂惊呆的眼神中，长鸢站起身，鼓足勇气攥起闻玉的衣服，逼迫他看向自己。脸色涨红，咬牙道：“小潇小平小峰，还有战乱时我们在大漠中的逃难，你是不是也梦到了？”


    岳珂还在持续震惊中，她不知道自己一觉睡醒这两个人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净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是。”他垂眸看自己被长鸢拽出褶皱的衣服，承认了。


    “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话？就是，在我死之前。”亲口说出自己的死亡还有些别扭。


    闻玉眼中的色彩她看不懂，只觉得比平日里看她的神情温和了许多。


    “什么？漠上风声大，记不太清了。”他声音淡淡，如是说。长鸢松了一口气，瞬时觉得自己有些太冲动了，拍拍他肩上的褶皱小声说了句抱歉重新坐下。


    却忽视了她落座之时闻玉那抹深沉的眸光。


    “你们在说什么，咱们昨晚难道不是在同一间客栈吗？”岳珂见这两人话里话外如此古怪，不免怀疑起来。


    一块牛乳糕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她还要问的话。长鸢要怎么和她解释，难道要说她和闻玉同时进到别人的身体喜当爹娘了？


    她说不出口。几人快吃完时，外头却突然传来孩子杀猪般的的哭喊声，后厨的英嫂火急火燎马上冲了出去，叫嚷着怎么了。


    长鸢被吵得吃不下了，索性也放下筷子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英嫂的女儿站在一旁，怯生生缩着身子，手上还有没擦干的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看着她熟悉的羊角辫，长鸢又想起梦境中的小潇。


    她盯着英嫂那边，而英嫂哄好怀里的男孩，凶神恶煞抬起头。气得急匆匆过来拧住她的耳朵，嘴里也不闲着，“你个死丫头，你弟弟才多大你就敢打他，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英嫂嘴里唾沫四溢骂着，手伸向水井边就掏了个棒槌过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那棒槌眼见就要落到她身上，长鸢眼疾手快赶紧给夺了过来。


    这英嫂农妇出身力气大，长鸢差点没抢过她。“姑娘你上一边去，咱家的家务事你别管，我今个非打死这小蹄子不成！”


    那棒槌又要被她抢过来，长鸢手下用力丢给了岳珂，岳珂接过来就跑。顺便还不忘将那小女孩拉到一边。


    “英嫂，你倒是问问怎么回事，哪有二话不说上来打孩子的。”


    “问！？我还问什么，看我儿这衣服都湿透了，摔成什么样了。这个死翠翠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平日里好吃懒做，现在居然还敢欺负弟弟！”说罢英嫂不解气，还要上去甩她两巴掌。


    原来她叫翠翠。


    长鸢按住英嫂，暂时安抚她的情绪。然后走到翠翠身边，蹲下身子，像梦境中无数次与小潇说话那样柔和。


    “翠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许是长鸢太过温柔可亲，翠翠瘪着嘴，说出了这两日来的第一句话。


    “我没有推弟弟，我是要救他。”


    “胡说八道！来虎娃，上娘这来，说说这贱蹄子是怎么欺负你的。”英嫂气势汹汹将虎娃扯了过来，虎娃见状有人撑腰，便不管不顾大声嚎了起来，震耳欲聋。


    “她上来就推我！磕的我这现在还疼呢。”英嫂目光一凛，想看长鸢还要如何阻拦。


    “姐姐要拉虎娃进水井里玩，我怕他掉下去，虎娃不听我的，我才推了他一下。”


    翠翠磕磕巴巴阐述了事情经过，眼中是大大的恐惧。可英嫂却说她疯了，附近这几家就没有女孩，哪来的什么姐姐。


    “真的有，姐姐老是来我们家里玩……”她声音越来越小，英嫂只当她是做错了事不敢承认找来的借口。


    而长鸢却眼尖发现虎娃手腕处的淤青，小小一条，看起来正像个孩子的手。她心中暗道，翠翠口中说的姐姐应该是真的。


    “虎娃，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她隐秘吹了口粉烟，轻声引诱他。虎娃小脸微红，晕晕沉沉。


    ……


    他记不住了，刚才自己玩泥巴的时候，好像有人叫他的名字，喊他过来一起玩。


    热浪扑在脸上，他喘不过气来，那人让他来一起喝点井里的水。于是虎娃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朝井边走了过去。


    之后……之后不记得了……翠翠就来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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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推倒了。虎娃这才清醒过来，揉揉生疼的屁股，见到始作俑者翠翠满心怒气这才哭了起来。


    听完虎娃断断续续的讲述，英嫂明显脸色一变，也不骂翠翠了，抱起虎娃就转身进了屋，砰地一下将门摔了个震天响。


    留下原地这几个人面面相觑。


    闻玉在后面听完了长鸢套出来的话，若有所思走到水井边蹲下，腰间铃铛马上叮铃铃剧烈响起，摆动幅度之大像要腾空而起一样。


    他冷哼一声，“妖气。还有怨气。”


    “怨气是什么？”长鸢不解也走到水井边，可只是刚刚过去脚下便绵软无力，太阳穴如同被巨石击中恍惚了一下。好在闻玉即使拉了她一把，才没跌倒在地上。


    她脑海中闪过模糊的影像，黄沙漫天，阴沉的天好似要坠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来，以及狼群的嚎叫声。


    那是什么？


    长鸢扶着额际，只觉得胃中翻腾恶心，心脏像被攥住般酸涩的难受，一股浓浓的，不属于她的悲伤要将她压倒。


    她冷汗津津，脸色发白，小口喘着粗气。“带我，带我离开这口水井……”闻玉皱眉，拉过她手臂将她背了起来。长鸢去了旁边的空地情况才缓和下来。岳珂端来杯凉茶给她，脸色担忧。


    “怎么出这么多冷汗，莫不是中暑了？”给她细细擦去后，长鸢咽下嘴里凉茶，那种酸涩的痛楚才减轻了些。


    闻玉翻过她手，指尖沾了点凉茶，手指微动画了个清心咒。她手心冰凉，咒印显现后渐渐温暖起来。


    “我不知道，方才靠近那处时突发不适。”


    “是妖气影响了你？不对呀，你也是妖，怎么会被影响，那就是怨气咯？”


    岳珂疑惑看向井边，她刚才也在那怎么什么都没感受到，长鸢自从做了梦后就变得奇怪起来。


    “人和妖死后，若是生前有何不甘，郁气难消。死后人会化为鬼，妖便会化为妖鬼，释放怨气扰乱四方不得安生。”


    闻玉唇角微扬，手指摩挲剑柄似是很兴奋。


    不长眼的蠢货也敢往上撞。


    他起身在怀中掏出张符纸，咬破指尖往上撒了滴血。那符咒变得有了生命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飞向井边牢牢贴在边缘处。


    井边一处枯黄的草地尤为显眼，在他镇压上符咒后那块枯地便不再蔓延。


    闻玉踩着那块碾了碾，脸上挂着阴冷笑意，好强的怨气呢。


    大门被叩响，来人正是小六，见他们几个人都聚在一起欣喜笑道：“太好了少侠们都在这呢，咱们凫峰镇今日有大喜事！镇上尹大人的妻子据说怀的双胎都是男孩，正设宴庆祝，特让我来请各位齐聚沾沾喜气！”


    长鸢本想拒绝，耐不住岳珂想要凑热闹的心，被她生拉硬拽跟在小六身后过去了。


    从他口中得知，这尹大人是镇上富商，家中一美妻怀胎七月，羡煞旁人。


    镇上不少人都受了邀请前来吃饭，长鸢他们几个随着人流进了庭院，果真是富庶之家，院中藤萝掩映，装潢华贵。宴席大摆十多桌。


    他们进来之时，尹大人正携美妻从房中走出，红光满面，看着甚是喜气。


    可长鸢却呆愣在原地，那美妇人的脸为何越看越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