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那黑洞吸进去了之后就彻底消失在原地，长鸢扑了个空急急停下，内心焦急，转身去看地上那摊淤泥。


    结果它咕咚冒出一串瘴气，便又生出手脚，漫到长鸢脚下慢慢爬了起来。腥臭扑鼻，她捂住口鼻从虚无中抽出剑横在当空，阻止它进一步向前。


    可等那妖怪露出面庞，长鸢的手却一松，剑刃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长鸢你傻站在那干什么，快跑啊！”


    岳珂焦急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没回头，只是傻傻盯着眼前的妖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心中的想法似乎要水落石出，为何陈令仪的脸是那样熟悉，为何总是有股莫名的力量阻止她靠近真相……


    “别过去呀长鸢！！太危险了！”岳珂见她傻站着还不跑，还以为她被妖怪迷惑了心智，鼓起勇气跑上来拉她。


    长鸢就像被钉在原地的木桩，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动，岳珂急得想哭。可长鸢却扭头按下她的手，眼神示意她没事，然后径直冲那可怖的妖怪走了过去。


    她一步一步走的缓慢，像要证实自己的猜想，抖着手抚开那妖怪脸上遮挡的发丝。


    它的脸上青紫色的纹路纵横，一条巨大的疤横过整张脸，眼眶漆黑空洞，里面的眼珠不知去向，汩汩往下流着鲜血。


    她怔愣，嗓子被堵住出不了声。


    “鸢姐姐，你还给我编辫子么？”


    【娘还要给你编一辈子的辫子】


    ……


    妖怪开口说话，声音粗哑带着一丝旁人听不出的委屈。


    长鸢如同被雷劈中，耳边声音虚幻隆隆，揭开它长发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


    “你…是小潇？”她双眼瞪大不可思议问道，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眼泪就这样直直落下，她把小潇从上摸到下，神情震惊到无以复加。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认识我的对吗，在梦中我在你娘亲的身体里，后来你在大漠中活下来了吗？”


    见她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长鸢边哭边说，着急的语无伦次。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梦中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孩会变成妖怪。


    可小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起脸，用那双空洞的眼眶对准长鸢，问起了她想知道的问题。


    “我催动梦魇，让你经历两次旁人都无法忍受的至死梦境。”


    “为什么第一次梦境中，你宁愿饿死，也要把最后一块干饼留给我？”


    长鸢嘴唇动了动，眼睛酸涩，“那时我尚为你的娘亲，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饿死。”


    小潇肩膀抖了抖，听到这个回答沉默了片刻。


    她明明没有眼珠，空洞的眼眶里却流露出悲伤，随即又哑着嗓子开口道：


    “那第二次，为什么不把我丢下做诱饵，被狼牙穿透身体不是很痛吗？”


    确实很痛。长鸢又回忆起那场梦，她痛的几乎要昏死过去，长到这么大，她从未体会过那样钻心的痛楚。


    可那生死存亡之间，她为什么不把小潇丢下自己逃跑？长鸢不知道，下意识的反应让她做好了替这个孩子去死的准备。


    她静默无言，小潇从她表情中看出了答案，低低笑了起来，她虽是笑，但那凄凉的声音更像是在哭。


    大颗的血泪从她眼眶中滑落，一滴一滴掉到地上湮灭进尘土。


    她终于得到了纠结已久的答案，但却没有丝毫的解脱。


    “素不相识的人尚且能为我做到如此，可我的爹娘，又为何将我狠狠丢弃？”


    她抬头望向对面那两个人，周身缭绕着青灰色的煞气，牙关咬的咯吱作响，怨意滔天。她面露凶色，手下利爪生风，就要向奄奄一息的尹明陈令仪抓去。


    长鸢暗道不妙，小潇若是杀了人会被怨气吞噬，彻底变成妖鬼不可投胎转世。


    关键时刻，她飞身上前将她拦住，“小潇不要！”目光撞入小潇的眼眶，一道黑气钻进她眼中。


    长鸢眼前变黑，她跪地抚住眼睛，想缓解那刺痛的感觉。


    世界漆黑又转亮，她揉揉眼睛，面前的景象从尹家大院变成竹林，林前坐落一片村庄。长鸢觉得有些眼熟，竟是梦中的涟水村？


    她低头看去，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变成了兔子的腿。


    这或许是，小潇的记忆？难道她原本就是一只兔妖，长鸢疑惑想着。


    ＊


    长鸢说对了，小潇本就是一只兔妖，吸收天地精华有了神智。


    她出生在这片竹林之中，没有家人，只有一只叫翎的小鸟朋友。


    他告诉小潇不能离开这片竹林，因为外面的人类都很危险，更不能靠近前面那片村子。


    小潇听从翎的话，在竹林深处刻苦修炼，不知过了十年，还是百年，她终于化作人形。


    有了双腿，她便想去更多的地方，翎耐不住她的苦苦哀求，便同意她只能在山上那座庙中玩上一刻钟，不能去更远的地方。


    她欢喜答应，跑的飞快，只余翎在原地担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外头的世界明媚热闹，连空气都比竹林好闻许多，小潇躲在寺庙的佛像后面，看着这些来往祈福的香客，大眼中盛满好奇。


    来来往往有许多人，她却唯独记住了个面容愁苦的妇人。那妇人衣着朴素，上香时并不像其他香客慷慨捐出许多香火钱。


    只能比别人跪的更久，更虔诚。


    于是每天来看这位妇人向佛祖祈福成了她唯一的乐趣。


    小潇觉得这些人类很蠢，偏要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转述给虚无的石像。她身为妖并不能理解人类的情感，不懂什么叫寄托。


    还不如来求求她，她还能去摘些新鲜的果子与鲜花送给他们。


    她每日出来的频率太高，被翎发现后嘱咐她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能与人类走的太近。


    小潇掏掏耳朵觉得厌烦，翎生活在竹林太久，自然也不会懂得外面的世界没他想象的那样危险。


    这日她一如既往来到寺庙等那妇人，可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她也没能等到。


    小潇固执等候在石像后，等得她都快睡着，才终于等来她想见的人。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步履蹒跚，一瘸一拐爬上山来，夕阳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小潇看见了她鼻青脸肿的样子和沾血的衣衫。


    她的嘴角渗血，双眼红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苦苦哀求：


    “佛祖我求求您，赐我个孩子吧，若能得一子，我必将视如珍宝……”小潇听着她悲鸣痛哭，心里竟也酸涩起来，她不懂这样复杂的情感，只能将这种感觉归结于难过。“我实在是受不住他打我了，只要有个孩子我就能解脱，不用再受这样的痛苦了。”


    她有了孩子便不会哭了吗？


    本能的，听到她被自己的相公殴打，小潇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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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住心酸起来。


    那天她在佛像后坐了好久，思考该如何是好，她只是一只妖力低微的小兔妖，又能为那妇人做些什么呢？


    这次回竹林时，翎发现了她的无精打采，关切询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该不会被人间的坏人骗空了钱财。


    小潇摇摇头睡到干草窝中，连翎送给她的茴蓿草都不想吃。


    良久之后，她突然来了精神，一双大眼亮晶晶。


    “翎，你知道我们怎样才能变成人吗？”


    “为什么要变成人？”翎疑惑看向她，“人的寿命短暂，沧海一粟便泯灭于凡尘。做妖多好啊，不受拘束想活多久便活多久。”


    他实在是不理解小潇的想法，或许该让她少去几次人间。


    “我只是想知道，告诉我吧翎，告诉我吧！”小潇飞扑上来，拽着翎的尾羽。他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虽然二人不是同一种族的妖怪，可翎早已把她当做妹妹。


    他清清嗓，摸着小潇的头顶，声音温和。“若你能修炼出妖丹，放弃毕生修为进入黄泉，便能转世为人剥脱妖身。”


    “放弃毕生修为！？”小潇惊叫起来，嗓音有些颤抖，带着害怕。


    “是呀，还要进入黄泉洗涤妖骨，痛得很，一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了。”后面是翎编的，他也不知道妖进入黄泉会是怎样的情景。


    因为小潇这丫头一向怕痛，他说的严重了些，她便会胆怯知难而退。


    翎自以为对她了如指掌，可却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有失算的一天。


    那日夕阳西斜，残阳如血。


    他眼睁睁看着小潇向他摆手，面上带着希望与憧憬跳进黄泉。


    “小潇你个大傻子！做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放弃修为甘愿困于生老病死！！”


    声音回荡在妖山峡谷间，他的羽翼从未挥动过如此猛烈，可惜再也没能抓住小潇的手。


    死兔子，怎么跑的这样快。


    翎擦去眼角的泪，赌气想着，她才不会去找小潇的转世，就让她在人间自生自灭好了。


    ＊


    小潇没想到，自己投胎做了人，还能保留做妖时的记忆，这让她欣喜无比。


    她如愿以偿做了那妇女的孩子，果真如她当初在佛祖面前祈求那样，将小潇视若珍宝。


    尽夫妻二人之所能，给她最好的吃食与衣裳。而那妇女身上没了伤也不再哭泣，这让小潇感受到做妖的时候没有过的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在一个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她的两个弟弟降生了。


    小潇的日子开始一天不如一天，冰天雪地中她穿着单薄衣衫，蹲在井边浆洗衣物。衣服在冷水中浸泡的更重，差点将她坠倒进盆中。


    屋内爹娘温柔哄着哭闹的弟弟，没有丝毫不耐。


    她甩甩被冰水冻得发麻发痒的手，有点想哭。


    她想翎了，想她最爱吃的茴蓿叶，想她温暖的干草窝。


    翎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已经有了其他新朋友陪着他。


    从前他总说她太过任性，现在她想也是的。小潇仰头憋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呼出的哈气在眼前氤氲缭绕。


    于是她放下手中衣物，突然不要命似的往林中曾经二人经常见面的地方跑去。


    可世事多变，没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小潇望着变为平地的巢穴，冷风吹过带走她脸上的泪。


    她再也找不到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