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爱出院时总算掌握了一些单词技巧。


    好处是她可以磕磕绊绊的和别人沟通了，虽然其中很容易掺杂一些不知名语言和情绪激动的自创手语，但好在她面前的三个人都是算得上比较聪明的那一卦，很容易get到她的意思——


    比如现在。


    林下爱眼睛很亮地在他们面前手舞足蹈，虽然语句颠三倒四主谓宾使动用法全都不对，但她疯狂指着路边一家肯■基的行为来看，她所有举动推测出来应该是：


    “今天我出院我们去吃大餐庆祝一下吧！”


    林下爱指了指餐厅，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张开血盆大口地不好意思说，“求你们了！！”


    太宰治一把按住脑电波对上就想直接过去的织田作，一直到林下爱终于想起肯德基的拼写绝望地说出来时才松了口气。


    太宰治是真的很发愁，他从未见过如此冥顽不灵朽木不可雕也的人！


    当年他把芥川龙之介捡回去，虽然对方一开始的成绩也令人不忍直视，但好歹上了一个月的学就立刻学有所成，三个月过后更是正式迈入及格一行列，到现在不发疯不死犟不头铁的时候就是一名文质彬彬好青年，怎么不能说是一种大学生！


    ——太宰治真的没有看到过就像是林下爱这样油盐不进的人。


    最关键的是她不进就算了，她还容易漏！知识就像海绵吸水一样进入了林下爱的大脑，也像海绵被挤压一样滑溜溜的流了出来……


    太宰治想起出院最后一天林下爱进行的默写。他抱着书，信心满满的过来，心想芥川他都能教成现在这个样子，林下爱看上去也不死犟死犟的啊，肯定能行！


    然后她150个单词，只拼写对了95个！


    太宰治想起来有点心急梗塞，摁住头。


    算了、


    可以了。


    林下爱鬼鬼祟祟地搓了搓手，看了两人好几眼，小心翼翼。


    其实主要原因是因为她现在没有钱。


    太宰治和织田作已经找好了工作地点，打算再隔两年后去入职……太宰治的卡已经全部都被冻结了，只有两张副卡可以用。织田作家养五个吞金兽，再加上他其实是黑*手党底层员工，说实话确实没钱，一直吃的都是初始职业的老本。林下爱的医药费一开始是坂口安吾垫付的，后面就是太宰过来缴费了。所以现在如果想吃快餐、那还是要太宰同意，因为是太宰治付钱。


    太宰在她说出单词后表情变换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可能是想到自己出院时150单词只对了95个。但他很快就自己安慰好了自己，欣慰的同意了。


    林下爱眉开眼笑。


    织田作没太明白，但他也欣慰地点了一下头。尽管他确实没太明白。


    织田作看了一眼天空，心想今天是一个很好的天气。阳光明媚，白云洁白柔软。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蓝，仿佛大海逆流全都回归天际，几乎要倒映出地面上的一切。他们刚从医院出来，转角就拐进了筒子楼。只是走过了一条街道，东拼西凑的房屋就在狭小的街道一字排开，花花绿绿的衣服挂在窄小或扁长的窗户边缘。污水口向上看，正好能看到地下室里一个男人凑在这里抽烟。再往上看，高楼里有一个妇人凑在窗户边，正在无精打采的打理一盆花。这盆花是三年前她的丈夫带回来的，他不知道这盆花的名字——鲜红。花瓣像是倒置的裙摆，孤芳自赏的盛开，美丽而芬芳。上午刚下了一场小雨，水泥地已经干了，但空气中还有一点轻巧的雨味，和花香混在一起，朦朦胧胧的笼罩在鼻口。妇人低头，打了个哈欠。


    有风吹过来。


    妇人揉着眼睛。她转过身，下意识地想躲避窗外突如其来的风，脚下一晃，撞上了窗户！


    整个窗户似乎都跟着摇晃了一下。


    “砰！”


    “天啊哪来的花瓶！”


    “砸到人了！”


    楼下骤然响起其他人惊疑不定的尖叫声，敲响这无比适合昏睡的下午。妇人做惊慌失措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看向窗户。花盆不见了！她捂住胀痛的腰，感受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踉踉跄跄地扑在简陋而布满灰尘的窗沿，无视角落里蟑螂抽噎着的尸体，向下看——


    ——


    ***


    “急诊！医生！”护士扯着嗓子把人推进来，“这里有人被高空抛物砸中头了！大出血！！”


    “大出血！！”


    “病人无意识——”


    ……


    太宰治抑制住自己过度的心跳。


    他不恐惧死亡，他熟悉它。熟悉夜晚、垃圾箱、一个人。寂静。血液。死亡。每一个都成双成对，密不可分，亲密无间。太宰治摊开手，手心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温热的。


    一块花瓣还粘在绷带内层，吸饱了血，越发鲜艳。


    他看了一会，把罂粟花的花瓣抠下来，捏在手心。鲜血浸透了他半边衣裳，湿答答的粘在皮肤。血腥味厚重，粘稠，混合着神经质的花香，令人头晕目眩，呕吐不止。


    手术室的灯光隔着门缝明明灭灭地摇晃，刺破他的眼球。太宰治盯着手术室的门。


    “……”


    哪来的花瓶。他在厚重的血腥味里想。


    织田作的异能，是可以预知到五到六之间的未来。比五秒长、比六秒短。这个异能可以让人规避绝大多数的危险：比如说狙击、比如说突如而来的意外、又比如说高空坠物。他站在两人身后，并没有触碰到二人。


    那么、一个掉下来的花瓶，有什么理由看不到呢？


    是为什么？


    异能消失了，为什么？


    手术室的大门恰在此时打开，满身是血的护士和医生一起出来。太宰治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医护人员全副武装，口罩、手套、手术服一个不差，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冷汗。历经三小时的抢救，患者——


    ……


    ……


    ……


    ［第9■■■■次入侵。失败。］


    ［返回上次程序。］


    ［再复活。］


    ……


    ……


    ……


    林下爱睁开眼睛。


    熟悉的天花板。白昼灯明明亮亮，落在她茫然的眼里全都化成一捧模糊的散光。世界模糊不清，空气中有厚重的消毒水味。林下爱仅用三秒的好成绩判断出来自己是又滚回医院了，还是上次的病床。晕过去前的所有开始回放：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前，她抬头看织田作——这该死的十五岁害得她看人都得抬头。


    然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看到即将和人头顶亲密接触的花瓶。


    林下爱那一刻脑袋都死机了。


    她情急之下下意识把人扑倒。向左。一辆向右的车从两人脑袋边呼啸而过，哗啦闯进便利店里，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司机大叫一声醒来。林下爱差了0.1秒刹那间下盘不稳左脚绊右脚一个平地摔当场被花瓶开了个洞，泪洒大地不幸和世界说999。她撑着脑袋爬起来，世界一片重影，尽管不甘心可依然就这样华丽的晕了过去。


    林下爱伸手真心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包裹得很严实。没啥痛感应该是麻药没过。


    织田作呢？她想。


    织田作………………活下来了吗？


    ……奇怪。


    林下爱想爬起来，没成功。她盯着天花板，忽然觉得所有的都似曾相识。我真的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吗？她问自己：或者不是花瓶，而是路边抢劫意外朝这里开出来了一枪？或者不是汽车，而是突如其来的地震和阳面砸下来的树木？她有些头晕目眩，反胃感顺着空无一物的腹部燃烧上喉咙，反应过来时已经歪头呕吐了起来。林下爱挣扎着甩开手臂上的注射器，趴在床边，撕心裂肺地对垃圾桶呕吐——第一口血混着不知名的碎肉吐出来的时候后她只来得及匆匆捂住嘴。


    恶心。反胃。


    血腥味。呕吐感。


    林下爱捂住自己的嘴，鲜血粘稠的流淌过手背。她往上一抹，意识到自己的鼻子在流血。眼睛湿漉漉的，是在流眼泪吗？多熟悉的一幕！她想起自己多年前的雨夜：朋友怒气冲天的把她赶出家门，她蹲在门口嬉皮笑脸敲着木板。她以为自己有机会等到对方开门来的那一刻。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几分钟后，但她总能挤进去的——直到她在雨中吐出了第一口血。那是她的十七岁。死亡沉默无言的将自己带走，接下来也会吗？


    ……可是我只在这里呆了几个月啊。她朦胧胧的想：我不要离开。


    为什么会是现在。


    为什么所有一切只剩下分别——


    ……


    林下爱闭上眼睛。


    织田作刚推门进来。


    ***


    织田作的目光穿过室内。他看到了一本书。


    那是本空白的小说集，在洁白的床头柜上摊开。没有人知道这本小说集什么时候遗落到这里的，当你注意到它时，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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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在这里，像是一直在这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安静的等待，等待着某个幸运儿将书摊开，去窥探命运的注脚和故事的结局。织田作看着这本空白的小说：这应该是本很特别的书。绿色斑斑驳驳地侵蚀着书的封面，却无法更深一步，只能在平面一次又一次地打转，寻找着时机。他走近，书仍然在等他。


    然后、他将书翻开。


    书静默的将故事展现——


    织田作看到了自己原来的注脚。这是他原本的命运。


    Mimic。孩子们死亡。太宰治试图留下他。他离开，没有理会路上遇见的少年的劝告，死去。命运继续旋转，他的死亡变成世界之上最不值得一提的齿轮之一——每一个平行自己似乎都会死去。死于自杀、死于意外、死于突如其来的新闻播报或者是陨石流星。


    只有一个自己幸免于难————


    那些故事，没有［林下爱］。


    ［……在这一次，故事似乎就此进入了完美结局：织田作。太宰治。所有意外都没有发生，他们两人将在之后正式进入武装侦探社入职，坂口安吾也不需要背负‘主世界’那般沉痛的、友人的死亡。他们仨人的关系或许不如以往，但并没有分道扬镳——或许在之后，他们仨人将会慢慢和好。因为没有人死去、也没有人被遗留在原地。多美好的故事！可歌可泣——］


    ［然而无论是太宰治，还是织田作，亦或者是■■■■林下爱都未曾知道：当你更改故事的一切，你将要背负故事自身的重量。］


    ［世界本应该因此而毁灭。］


    ［但林下爱利用■■■■入侵了这个世界。她支撑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可能性，代价则是自身人性的不断损耗。■■足以入侵所有，那是彻底作为■■■■的存在才可行的理论。倘若再这样下去，林下爱将无法维系自己本身的‘意志’。最终，作为林下爱的人类将会消失。］


    ［而名为“永恒天国”的存在将会彻底诞生于宇宙之内，吞噬掉世界的一切，永远去歌唱爱与希望，入侵世界、分解精神。］


    ［还有十秒。］


    ［不让这个可悲故事出现的唯一办法是——］


    织田作从自己口袋里摸到了枪。


    故事很明了。他想。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算一个聪明的人，毕竟他身边有太多的聪明人。太宰治。坂口安吾。倘若骄傲自满的觉得自己聪明，恐怕将会很可能付出生命代价吧。


    ［九秒。］


    织田作的思维漫无目的的飘忽。


    ［八秒。］


    他将子弹上膛，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七。］


    织田作沉默半秒，对准了自己的下巴。他固定好自己的头颅，手枪的位置精准，确定好能在一瞬间之内贯穿自己的大脑。


    ［六。］


    他快要进病房的时候撞上了太宰。太宰刚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脸色不太好，又匆匆下了楼。


    ［五。］


    还没来得及给太宰看自己小说开头啊。织田作想。在正式从港口黑*手党离职的那天，他便匆匆打开了草稿纸。直到现在，满打满算十三张纸，有多少字呢？


    ［四。］


    早知故事如此戏谑，就应该第一时间寄过去。


    ［三。］


    没时间犹豫了。他拔掉保险栓。


    ［二。］


    孩子们还好吗。


    原来另一个世界太宰是这样想的。如果能和这个太宰聊聊就好了。


    ［一。］


    他扣动扳机。


    ……


    ［……这个办法当然是可行的，伴随着织田作死去，世界的崩塌停止，命运的齿轮又自发重新转动。无需谁再去付出。可惜织田作并不知道：林下爱的崩塌是不可终止的、不可逆的、无法挽回的。就好像死去的人无法在这个世界出现。难道你能指望煮熟的心脏重新跳动？］


    ［当然了，她不会彻底死去——如同她之前所经历的每一次旅行。在人类的概念还没有抛弃磨灭之前，林下爱的精神体会自行前往下一个世界，再复活。］


    ［自此，入侵者被驱逐，世界回归稳定。故事继续。］


    ［欢迎您观看这个故事——］


    ［名为文豪野犬。］


    ……


    太宰推开门。


    手机屏幕上还闪烁着消息，森欧外告诉了他治疗异能者的消息。太宰治的目光从屏幕飘到室内——


    这里只有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