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拥抱

作品:《枕同风

    秦独抬手,示意两人起身,他也借机将这个陈纷好好打量。


    可还没看两眼,身后小厮便捧着一座青玉金丝的高山玉雕到近前。


    陈纷上前一步气势非凡:“扬州府司马之子陈纷,恭祝侯爷万寿如山。”


    贺礼和祝词都是好意头。


    可秦独却觉出些压迫,陈纷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打量,比起敬仰更多的是像捕获猎物般耐人寻味。


    他很不喜欢别人如此扫视他。


    从扬州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七日,看来是早有为他贺寿的准备。


    秦独与那双欣赏又情意绵绵的眼神交锋。


    陈纷并不谄媚,神色中强势之意太过明显,仿佛是来将他收入囊中的。


    “倒反天罡...”秦独腹诽一句,不知道陈纷怎么敢动这样的心思。


    “侯爷若是不忙,下官与父亲正好有些许关于扬州的军务请教。”陈纷欠身。


    秦独本已经要下逐客令,可听闻扬州军务终是没有开口。


    十年来,他多居于北方,南方军事大多都是公务往来,私人人脉确实还不大丰富。


    陈缪为扬州司马,协力军政事务,若真能利用一二,倒也不失为良机。


    “坐。”秦独目色凛凛,可将面前人看个对穿。


    ……


    段怀容正在书房查阅太学学生交上来的文章,每浏览一篇都要忧叹这太学里都是些什么学生。


    这些精工纸张就算仍在火里,还能取个暖,被他们写上文章简直就是废纸一摞。


    之前两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因为民生动荡逐渐无人参考,如今已多年未曾举办,朝中许久都无惊才绝艳之人。


    段怀容惋惜。


    或躲避战乱,或为一口粮食奔波,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安稳,又哪里来的寒窗十年的栋梁之才呢。


    正这时,房门被扣响。


    “进。”他端坐着,静待小厮推门后施礼。


    “段先生,户部郎中乔谨请见,已在偏殿等候。”小厮通秉。


    此人段怀容并不认得,不由得疑惑:“侯爷可知?”


    小厮答道:“正是侯爷令其来见段先生。”


    段怀容意外,毕竟秦独还从未给他引荐过谁。他越发好奇,想看看这个乔谨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到偏殿时,乔谨正立在案旁等着。单看身段不过便是个端正些的文官,没什么特别。


    “户部郎中乔谨,见过段先生。”乔谨先开口,已然见礼。


    段怀容颔首:“听闻侯爷令乔郎中来见我,不知有何贵干?”


    乔谨呈上手中的棋盘:“在下特为段先生寻了一副玉棋,聊表敬意。侯爷命在下亲手交于段先生,还请段先生笑纳。”


    段怀容暗笑,难怪秦独开了先例,感情是用了爱屋及乌的手段。如此看来,这位乔郎中当真是有些心思的。


    “棋盘玉面温润,是上好的玉材,乔郎中费心了。”他抚摸着夸赞,权作给足面子,而后示意小厮收下。


    费劲心思来相见,定然别有目的,他愿意给这个机会,于是先开口做引子聊起来:“看着乔郎中年纪不大,想必是新上任不久的?”


    乔谨答着:“是,去年幸得户部尚书提携,在职一年经验甚少,所以特此来拜会段先生,希望得些指点。”


    他说得诚恳:“段先生在冀州、岭州的事迹流传甚广,一应民生政策在下也都细细研习过,分外拜服。”


    这种阿谀奉承的话,段怀容在秦独那里听了太多,这会儿根本激不起什么波澜。他附和笑了笑,回应道:“乔郎中谬赞,若得机会愿郎中深谈。”


    官场里的人都太精明,即刻便能听出是真情还是场面话。他给出了自己手里的筹码:“在下时常触及户籍、赋役、田土文书,若能得机会与段先生指点如何处决,自然是再好不过。”


    这是暗中说他能透露户部的消息。


    户部对于段怀容来说,目前确实是空白之地。只是眼下局势,乔谨竟然抛下太傅与曹重来与他示好,实在是别出心裁。


    但段怀容不介意,因为他也是为自己算计的人,到最后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好,过几日我定设宴邀郎中来聚。”他给出了更令对方安心的回复。


    初次见面,除了恭维寒暄,并没谈什么其他要紧的事情。乔谨也知趣地没有久坐,至此便告辞离去。


    待人出门,早来等待的荣礼即刻面露难色的进门,近前低声道:“段先生,去解救一下侯爷吧。”


    “嗯?”段怀容疑惑:“怎么了?”


    他想不到在这北安侯府里还能有什么令秦独为难的事情。


    荣礼叹了口气:“扬州司马家的公子陈纷到了。”


    这个名字段怀容耳熟,追溯了半晌记忆,忽地记起刚来北安侯府时那一句“共度良宵。”


    还真是穷追不舍。


    原本想看个乐子,可即刻又有所思索。无论为何事而来,只要秦独不愿意,恐怕早将人请出侯府了,断不会觉得为难。


    现在看来,一定是还有别的心思,不想拒绝。


    段怀容心里莫名不舒服,便没立刻行动,只淡淡道:“小小司马而已,还能令侯爷为难。”


    荣礼心底着急,解释着:“陈纷一门心思想在侯爷身边谋个差事,这会儿跟黏在侯府似的,半点不动弹。”


    段怀容把玩着刚刚得到的玉棋子,盘算着秦独大抵是想拉拢一下扬州司马,这才不能下逐客令免于纠缠。


    “侯爷特意让属下来请段先生,快去替他揭一揭这狗皮膏药。”荣礼一心想搬救兵。


    “好。”段怀容总是能被秦独哄到,打算去看看陈纷是个什么人物。


    侯府的正殿没什么大动静,他进门时见三人之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秦独罕见地看着身前三尺,虽然还威严却似乎备受折磨。


    “怀容。”秦独看到救兵似的脱口而出,回神后又即刻起身去迎,正色道:“此乃本侯军师,太学助教段怀容,段先生。”


    陈缪先和颜道:“久闻段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仪表不凡…”


    恭维的话听了太多,段怀容已经不甚在意,他自顾站到秦独身边,去看身边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如此,这便是陈纷了。


    他将人看过,想不通这样一个比秦独看着还高壮的人,怎么说得出口共度良宵一词。


    “陈公子千里迢迢自扬州而来为侯爷贺寿,真是有心。”他说着,从容坐下。


    陈纷的目光很有攻击性,仿佛在搜刮段怀容身上每一处可看之地:“敬仰侯爷许久,特来拜会。”


    段怀容终于体会到了秦独是如何如坐针毡。


    他笑笑,如同闲聊道:“我见陈公子有猛虎之相,想必分外勇猛,定是一员猛将。”


    陈缪听到了契机,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拱手道:“还请侯爷斟酌。”


    一句斟酌,明晃晃地在求官职。


    段怀容轻轻扬眉,示意秦独继续说下去。


    秦独虽不知要做什么,但他的小段先生先夸了人,那他自然乐得附和。


    “如此猛将求之不得,本侯想想麾下还有什么空职位…”他顺水推船,不吝赞扬。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陈纷的心坎里,他眼神发亮。


    “侯爷三思。”段怀容适时开口阻拦。


    秦独停滞一瞬,即刻明白这是想演一出双簧,一唱一和地作戏给陈家父子看。


    有了底,他便也更威严起来:“三思作甚,陈公子如此勇猛,是不可多得人才。司马大人更协理扬州军政,本侯得之如有左膀右臂。”


    段怀容蹙眉,一派忧心:“侯爷若真是惜才,便更不能从手里给出一官半职。”


    两人一来一回,引得堂中陈家父子观望,不知看谁才好。


    秦独没做过这种冠冕堂皇、口不对心的事情,此刻他也不敢与满面愁容段怀容对视,生怕忍不住露出笑意。


    “段先生有何见解?”他压着嗓子,故作正经。


    段怀容劝解道:“侯爷现在已然被无数眼睛盯着,提拔谁、任用谁,都能被朝中有心之人记上一笔。”


    “侯爷任用陈公子,那不便是在昭告天下,陈公子为侯爷心腹。若是奸人有心剪除侯爷臂膀,陈公子首当其冲。”


    此一番,算得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段怀容一字一句说得关切,真是将陈家父子的安危摆在眼前,首要考虑。


    不出意外,陈家父子果然犹豫,没有谁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秦独喜上眉梢,却仍克制着:“段先生是否多虑?有本侯在,谁又敢加害于陈公子?”


    “前几日,侯爷亲弟弟还在大理寺里走过一遭。”段怀容提醒。


    陈家父子看着眼前两个位高权重的人为了他们意见相左,不停辩驳,甚至有些窘迫。


    尤其是听闻北安侯弟弟的遭遇,更担心自己做那个出头鸟。


    秦独松了一口气,问道:“那段先生觉着该怎么办?”


    段怀容见时机已到,有同情之色:“二位别怪我劝阻侯爷,实在是形势所迫。”


    “依我看来,二位若能在杭州府有一番作为,也不失为侯爷的助力。”


    此刻,秦独便不再言语,安心将场面交给段怀容掌控。


    毕竟现在在陈家父子眼里,他是那个要给官职的好人。而段怀容,是费心费力为他们安危考虑的好人。


    一唱一和的两个好人罢了。


    段怀容悠然盘算:“陈司马在这个位置也做了十年了吧,以司马的建树,完全可以再升一等。”


    “届时,陈公子蒙司马荫蔽,做个都尉,那陈家便在扬州更有席地。”


    陈家父子面面相觑,没料到此一行能涉及整个陈家的兴衰。


    陈纷很是感兴趣:“段先生能让我父亲官升一等。”


    司马再上便是刺史,统领一州军政,必有朝廷令旨。


    段怀容垂眸一笑:“将来提携你们的人不会是侯爷与我,但你们得清楚,今日是和谁求的这件事。”


    话里的玄妙在场人都没懂,但也无人敢质问。


    但秦独敢肯定,如此一来没将陈家父子收入麾下,却也没得罪他们,他们还得念着他“惜才”的心思。


    “眼见到了晌午,请司马和陈公子留下来吃顿饭吧。”段怀容这次没有征求意见。


    秦独扬声吩咐道:“偏殿设宴,请司马与陈公子吃些酒菜。”


    生辰当日,侯府里的酒菜都是备好的,便是以防不时之需。


    陈家父子被先请去偏殿,秦独得了空子赶紧贴着段怀容,低声询问。


    “你能给陈缪升了官职?”


    段怀容坦然摇头:“我不能,但我能让吕伯晦做这件事。”


    “嗯?”秦独匪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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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思,正要追问却看人一副胸有成竹,没什么回答的意思。


    他又问起另一件想不通的事情:“那你留他们吃饭作甚?”


    段怀容抬扫量:“不知道作甚便将人留下了?也不怕我把侯府给卖了。”


    秦独侧身退着走了几步,将人看个囫囵,不甚慌张甚至得意:“既对小段先生唯命是从,那就算露宿街头也是我的命。”


    绕是听过无数次,段怀容依然觉得这种话酸掉牙。他无奈将人推开,命令道:“赶紧把你后院那些能弹会唱的小郎君叫出来。”


    “今日趁着有个色胚在,一并送个人情打发了。”


    秦独神清气爽:“色胚?陈纷?”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人能和这个词有关联。


    段怀容给予肯定:“那个陈纷之前大放厥词,说要与你共度良宵。结果今日一见我,两只眼睛又直勾勾的。”


    “他那哪是钟情于你,分明是有些样貌的都想沾上一沾。”


    秦独并不想分析段怀容的判断是否正确,他只知道按照去做便好。


    偏殿里设了丰盛的宴席,十数白面小郎君两列排开,弹琴奏曲颇有雅致。


    果不其然,陈纷看着那些俊俏的面孔,连手里的酒杯都忘记放下,陶醉声色之中。


    “这些乐倌是丞相送于本侯宴乐的,但弹奏多是江南之曲,本侯不会品鉴实属可惜。”


    秦独很是慷慨:“陈公子出生扬州,想必对这些曲调多有感触。今日本侯借花献佛,将此一众乐倌赠予陈公子。”


    段怀容道:“丞相所赠,技艺不俗。”


    这些小倌的样貌,没能让陈纷拒绝,他举杯敬酒:“多谢侯爷。”


    秦独畅饮,权当是这些这个送上门的大冤种。


    ……


    北安侯府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热闹了整整一天。恭维奉承的话,把秦独的时间填满。


    直到暮色降临,关了府门。他才得出点空闲,去慢慢酝酿悲戚。


    昨日来报庆州惨况,两万忠魂尚未魂归故里,可今日似乎无一人记得。


    天上的星星淡淡的,他坐在凉亭中望着夜空。


    此刻吹得是东风,希望别把那些将士的魂魄吹得太远。


    “喝些酒?”清泠的声音传来。


    段怀容将酒壶与酒杯放在桌上,便凝望着那如同夜空一样漆黑的眸子。


    秦独深呼一口气,没有拒绝。


    段怀容知道沉默的人在想什么,能让一位骁勇悍将悲哀的,只有山河破碎与将士不归。


    他将酒杯斟满酒,端起酒杯走到凉亭阶前,向天高举。


    仅这一个动作,便吸引了秦独的全部注意,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段怀容。


    “两万三千忠魂在天,请观我等还盛世于天下,不负诸位舍生忘死。”


    段怀容一字一句,说得如神明祷告,立下恢宏愿景。


    说罢,他将酒轻洒于阶上。


    流水砸在地上的哗啦声,震得秦独心脏翻腾不止。


    他一次又一次被段怀容这股神性俘获,不可自拔地爱着段怀容每一丝遍及苍生的悲悯。


    以及,那副明明温和,却坚不可摧的身躯。


    六月的夜晚,石阶依然温热。酒水落在上面,经风一吹便干了。


    就当是那些魂魄饮了。


    段怀容转身,无意与秦独的视线碰上。不知是因为夏夜还是蝉鸣,那视线燥热。


    不知何时起,他受不得秦独这样看他。


    “我…”他额头微微冒汗:“我不知还能寻到什么奇珍异宝送你做贺礼,于是便没送。”


    面对秦独,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却知道已然是最合适的做法。


    秦独目不转睛,耳边还留有神圣的余音,可眼睛看到的却是明眸红唇,还有略带绯色的耳廓。


    或许…这该是他要撑起的青天白日。


    “那我要一份礼吧。”他起身张开手臂,声音低低,带着浓浓的情意。


    这是要拥抱?


    段怀容怔了怔,指尖已经先思绪一步,张开颤动。


    他吞了一口灼热,喉结滚动时耳边微鸣。恍然,一句话回响在脑海里:“你这里,自然有本侯想要的谢礼…”


    那时的真心,此刻的拥抱。在秦独眼中,都是比任何奇珍异宝都珍贵的礼物。


    段怀容眼眶热热的,望着眼前等待的人,终于动容又无可奈何地笑着。


    他抬起双臂,算作允许通行。


    秦独即刻上前一步,一把将人抱了满怀。他就这么抱着,感受着怀里人的每一次呼吸。


    相贴的心口比夏日的风更灼热。


    如果能将这个人永远这样抱在怀里还多好,不必以生辰贺礼的名义。可以在春阳里,可以在秋风中,可以在无数个像今天这样的夏夜。


    秦独心脏跳得无比剧烈。段怀容的发丝随着微风拂过他的唇角,那里便也有脉搏跳动的痕迹。


    段怀容轻轻拍着秦独的背,什么都不说,但微风却格外嘈杂。


    “你会永远像今天一样信我吗?”他忍不住发问。


    “会。”秦独格外平静,没有任何犹豫:“我的小段先生,应该不会让我露宿街头吧。”


    言下之意,段怀容不会把北安侯府卖了。


    说罢,两人都会心一笑。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直到月色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