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到，日化厂的工人便都转移到了食堂，就连新厂那边的工人也过来了。


    说是年夜饭，食堂的位置是不够所有人一起坐下来吃的。


    食堂师傅准备了大馒头、花卷，等一些可以夹着菜，拿在手里吃的主食。


    配菜有咸菜肉沫、油爆茄子、酸辣粉丝……


    都是熟人聚在一起，大伙儿也不在乎什么形象，一手筷子一手馒头，等着前边的领导出场。


    见到是江路带头走了进来，一群人开始起哄。


    江路身边是赵采妹，抱着一叠厚厚的纸，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底下的人又都讨论起来，该不会是评什么先进吧！


    难不成江路接收后没搞的那些奖评都要在这个晚上一口气搞回来？


    有些奖，会有那么五毛一块的奖金，有些没有，就是好听好看。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很激动。


    厂里其他的领导，则早在江路进来之前，就已经混在人群中了。


    今天，真的只是一顿让大家开心快乐的年夜饭而已。


    台前，早就摆好了两个抽奖箱。之前大家都忽视了。


    直到江路开口，大家才知道这个是用来抽奖的，而赵采妹抱着的，是一个个信封，信封里面装着钱。


    有多有少，全凭运气。


    一个五十个信封，三十个五块的，十五个八块的，四个十块的，一个二十块的。


    主打一个开心开心。


    玩法也很简单，一个抽奖箱里抽工号，一个抽奖箱里抽信封号，抽到的人拿抽到的信封。


    江路速战速决，很快就把五十个信封抽完，走了。


    运气好的人理所当然地被周围的人羡慕。


    哪怕是最低的五块钱的，也能称上两斤肉，给家里填补一下伙食。


    食堂内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夸江路人好的，懊恼自己运气就差一点的，聊着聊着，话题就扯开了，什么家里公婆怎么样的，过年回娘家拿多少礼节的……


    在这个厂里累了一年，正好需要这样的放松。


    江路最后叮嘱了赵采妹仔细检查办公室，以及今天要清掉的订单，然后便开着小汽车走了。


    车子停在新建路的院子前，江路进去收拾自己和斐斐的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


    冉赫然提前放假回省城了。


    把行李拎进车里，江路便上车走了。


    透过后视镜，江路看到远处有个身影立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像是陈晋。


    但是太远了，看不清脸，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回家里安顿下来吧。


    江家今天很热闹。


    除了江引依旧在值班，这个家所有人都到齐了。


    院子里，江父杀鱼杀鳖，钱丽芬和江母洗菜择菜，斐斐和江浩渺一个追一个跑，也不知道在跑什么。


    要是仔细听，能听到江浩渺小嘴嘀哩嘀哩不停，在给斐斐讲自己小学的事，并展示自己学会了多少。


    江路笑笑，把车停在一边。


    加入洗菜的队伍。


    江母左看看，右看看，说：“这就对了嘛，现在这样多好！等明天，让你爸写个对联，我们贴上对联。”


    江父依旧维持自己的人设，不说话。


    钱丽芬跟着笑起来。


    江母还想再说点什么，屋里电话响了，看看四人的手，发现只有江路的手是干的，便打发江路去接电话。


    电话一接起，那头就问：“是江宏恺家吗？”


    江路说：“是的，稍等。”


    把电话往一边一放，喊道：“爸，找你的。”


    六年了，从没喊出的那个字，在这个场景下，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喊出来了。


    被喊到的人也很自然地应道：“来了。”


    江路回到院子里，继续干活。


    没多久，客厅里又传来江宏恺的声音：“江路，你过来。”


    这下，钱丽芬和江母都抬起头了，怎么又和江路有关系了？


    江路也不明所以，带着疑惑的眼神进屋。


    江父催促着江路赶紧过来，把电话塞到江路手里，用嘴型说着：“是钢铁厂工会主席，问你洗衣皂的事。”


    江路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电话。


    那头比江路更积极：“是江厂长吗？早就听说老江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女儿，如今总算是能说上话了。”


    “江厂长，我这边想定五十箱那个，斐然牌洗衣皂，明天能不能送到啊！”


    “我们厂里很多人的媳妇都是棉纺厂的，他们棉纺厂的人不知道怎么的搞来那么好用的洗衣皂，都让家里的男人来找钢铁厂要，我打听了一大圈才打听到，幸亏当年和你爸爸共事过，才能找到你啊！”


    江路听着对面的人说话，心中衡量要不要送过去。


    其实早几天晚几天没什么区别，就是一个名头的事。


    但是她这边确实都放假了。


    去找王大飞肯定愿意跑一趟。


    但不管怎么说，都过年了。


    一番话听完，江路心中也有了决断：“刘叔叔，我这边刚刚给全厂放假，人回家凳子还没坐热呢，我也不好再去把人拉回来上班。”


    那头“唉”的一声，但不妨碍江路继续说：“我们厂的库存完全够用，我这边只要是年前订货的，我都按年节福利价六折给你们，等过了年，一上班，我就安排司机送过去。”


    “那，也行吧。”


    江路：“大过年的，这个肥皂放在家里和放在仓库里是一样的，嫂子们也趁过年做做客。”


    “你说得也是，那你可别忘了啊，我们厂得第一批就给我们送来。”


    江路：“不会忘的！”


    放下电话，江父的表情有点微妙。


    父女俩对视一阵，江父最先败下阵来，感叹道：“看起来我这一个月做的都是无用功啊。”


    江路无奈，说：“爸，不会的。你要是不打电话过去问这个问那个，人家说不定早就把你忘了，现在想订货都找不到我，那我不还是损失了吗？”


    江路这话说的，犹如火上浇油。


    江宏恺不吭声了。


    走了一会儿，江宏恺道：“唉，看来还是得看你们年轻人的啊！”


    刚才江路是开玩笑。


    但是却开到了江宏恺的心上。


    江路没再接话。


    两人走到院子里，江母就问什么事。


    聊起这个，江宏恺终于有劲了，眉飞色舞地说：“我以前在忻州的培训班同学，来找江路定洗衣皂的。”


    “他跟我说啊，我们这个斐然牌洗衣皂，现在在忻州真的是人人都知道，谁家有一块斐然牌，那说出去腰杆都直一点。”


    江路可以肯定，她爸肯定是夸张了。


    但是钱丽芬和江母都给面子，夸了起来。


    四人继续处理晚饭，这时，电话又想了。


    江母看向江父和江路，说：“准是找你们俩的，快去接电话吧！”


    说完，她带着钱丽芬进了厨房。


    大概是有人把江家的电话给了出去，这之后，电话响个不停。


    一开始，大家都还装模作样，通过江父找江路。


    到后来，变成了江路接电话，电话那头也直接一句“江厂长”，就开始聊正事。


    现在看来，江父转述的刘叔叔那些话，可能也不是夸张。


    厨房里，江母时不时地看向客厅，和钱丽芬对视，感慨道，“唉，总算熬出头了。你说江路怎么这么倔呢？”


    这话钱丽芬可不知道怎么接。


    江母也不指望儿媳妇接话，又自顾自感叹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吧，以后好好的就行了。”


    钱丽芬说：“对，以后好就行了。”


    离开那个环境，她这小姑子也不一样了。


    至于做生意会遇到的麻烦，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只要江路不想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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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陈晋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就行。


    江浩渺和斐斐玩了一阵，一会儿跑到爷爷和小姑身边，一会儿跑到奶奶和妈妈身边，对家里的变化感到新奇。


    而斐斐，跟着哥哥四处跑。


    这大半年来，经常被送到外婆家来，再加上暑假的少年宫是一起上的，两人已经很熟了。


    就等着开饭了！


    ·


    新建路里，部分人家依旧拿着日化厂的工资。


    今天江路这一通又是发东西，又是抽奖的，都很开心。


    与此同时，那些去海南的，也都结伴回来了。


    有些要面子的，就等着年底这一遭扬眉吐气呢。


    尤其是最后一批人。


    当时都说他们是被江路赶出日化厂的，现在他们得告诉整条新建路，离开江路，离开日化厂，他们会过得更好！


    这群人，就这么穿着新衣服，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这件呢大衣，你摸摸，可要两百呢！”


    “确实舒服！两百呐，你也舍得买！”


    “半个月的工资而已。”


    “你男人抽的什么啊！都是洋文。”


    “万宝路。听说过吗？”


    “没，还真没。”


    ……


    老陈家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陈旻从背包里掏出十张百元钞。


    “妈，你看！”


    老太太伸手摸了上去，她都没见过百元钞，忍不住问：“这是真钱啊？真的能用？”


    陈旻不耐烦道：“当然能！我们老板年前发的都是百元钞。”


    说完，陈旻看向在厨房忙活的陈晋，眼神里尽是扬眉吐气的得意。


    他那大哥，大学生，工程师，娶的媳妇也是大学生。


    可到头来，还不是他混得更好？


    老太太看够了钱，塞回陈旻手里，“你拿着，藏好了。明年好好干！”


    陈旻随手接过，不以为意，看了一圈，没发现陈宴的身影，喊道：“老三呢，跑哪去了？我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老三媳妇怀孕了，刚才闹着要吃什么酸梅，出去买去了。”


    陈旻：“那行，晚上说吧。”


    陈旻要说的是，他要拿爸妈的养老钱，去海南承包工地。话里话外，都是老板很赏识他。


    听到陈旻的话，最先反对的是陈宴。


    “二哥，这是爸妈的养老钱，你拿去了爸妈怎么办？”


    陈旻吊儿郎当道：“爸妈不是还有退休金吗？而且这钱我很快就赚回来了，只是借去用一用，转个手而已。”


    陈宴：“不行！”


    陈旻：“你说了不算。”


    陈宴急了，看向大哥陈晋，“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陈晋看了眼陈旻，又看向他妈，说：“这事儿看爸妈做决定。”


    陈老头和老太太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显然，都被那一千块钱迷住了。


    陈宴对这个家更绝望了，心里想着要尽早搞一个真正属于自己和林清清的家。


    他们都有孩子了！绝对不能步大哥后尘。


    而陈晋，对此不是特别地意外。


    只说，年后他会和老三一样，搬出去。


    这个家，就这么彻底地散了。


    但是在陈晋的心里，这种感觉，是在下午看到江路搬了行李走的时候涌上心头的。


    他无数次听江母对着江父说，江路既然离婚了，就应该回家住。


    所以看到那个画面的时候，他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后，陈晋不管其余人的想法，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晋紧随其后。


    只是陈宴和陈晋不知道的是。


    在只有陈旻和老太太的时候，陈旻说服了老太太去银行抵押了这套房子。


    抵押的钱，和老两口的积蓄，都被陈旻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