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负暄】
作品:《假结婚还要接吻?》 第92章【负暄】
【“我会亲吻你的眼泪。”】
得到否定的回答,楚扶暄不禁晃神,继而抿起嘴角,与祁应竹错开了视线。
那年他回头冷静下来,也没有任性,与谷阔打电话道过歉。
谷阔没有介意,问他知不知道公司的产品会怎样划分。
他们如何讨价还价,又如何衡量和变卖,楚扶暄刻意没有去打听。
不管他想不想听,谷阔向他讲明了分割的情况。
闲潭总共有两款运营期游戏,一款连同公司权限转让给VQ,另一款则打包了在研的所有资产,卖给谷阔的一个朋友。
楚扶暄不认识那人,当时忽地听到名字,忍不住默念了一遍。
在那之后,公司步入收购流程,他忙着搬去加州,腾出工位的时候,给谷阔拍了一张照片。
谷阔也回了一张照片,病床前摊着本书,是翻译版本的唐诗合集。
“给工作室取名那会儿装文雅,硬生生从诗里抠出两个字来,现在护士拿书给我打发时间,好家伙,给我补语文课来了。”
对此,楚扶暄接茬:“读得明白么?”
谷阔故弄玄虚:“哥们儿,你就是太聪明,做人宁可傻一点。”
后来,他葬礼那天,楚扶暄特意从加州赶到当地,又连夜坐红眼航班返程。
经历过一场分别,楚扶暄有点思念爸妈,然而入职VQ后日程忙碌,他抽不出空去探望。
他的身体疲累不堪,头脑却很灵活,冷不丁想起谷阔找的句子,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从而楚扶暄后知后觉,还是记不起来得好,漂泊在外太伤怀了。
他甚至顾不上感触,VQ层级分明又严厉,云集着资深的专家,内部的压力和标准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楚扶暄觉得去锻炼几年也挺好,VQ给他的待遇不错,作为应届毕业生来说,薪水定级开得很阔绰。
只是论体验和发展,与谷阔那边没办法比较,两种路线各有好坏,横竖已经做出选择,便不必矫揉造作。
楚扶暄被安排参与一款上线两年多的端游,很快收起个人风格,努力向周围的调性贴合,融入到了新的团队里。
兜兜转转回到人群,楚扶暄沉下心打磨着,也没有失去志气,只要自己一直往前走,总归能够重新被人看到。
“唔,前东家讲我和他们没有感情,其
实最开始有过吧。”楚扶暄向祁应竹松口。
毕竟刚出学校没有多久面对第一份签约的工作他肯定也产生过认可与归属跃跃欲试打算证明自己的价值。
祁应竹思索:“抱歉我当时不了解你还觉得贵司挺肉麻合同关系扯那么多。”
楚扶暄怀疑:“你在鸿拟待了那么久也算是互相成就跟他们没有一点患难情谊?”
“想了下董事会那些脸再联系集团有多嘴欠包括X17制作人那点德行。”
祁应竹细数着总结:“我对同事们很难有想法没有涨工资以外的需求。”
随后楚扶暄安静地盯着他他分分钟改口。
“有个人不在列表里结了婚怎么能算同事?”祁应竹道“就算是演戏盖了章的证件如假包换出去也该被喊成夫妻。”
楚扶暄想要翘起嘴角但忽地想到什么又失落地压下来。
“要是我当初直接回国就好了说不定你正好在轮岗我能做你一手拉扯起来的新人。”
天知道祁应竹是不是后缀听成了新娘:“到法定年龄了么?我比较有道德底线可以的话想好好做人。”
楚扶暄咬牙切齿:“不来了!你们这儿为什么水那么黑?”
祁应竹笑起来:“刚刚逗你的如果你校招选的是这里我会早点让你有机会穿上那套正装。”
楚扶暄现在对他很警惕生怕自己兢兢业业穿上下了台就得被对方亲手扒掉。
紧接着他懊恼:“我在VQ最开始还好那会儿有转正指标被分配到的任务都不错。”
于是在起步阶段楚扶暄早早地展露头角初来乍到的头一遭亮相便让人刮目相看。
他神采奕奕地做完那场演讲远比其他管培生更加惊艳然而他的社会经验太浅没了解身怀才华得到的不一定是欣赏和重用。
换句话说在竞争到畸形的环境里冒出来一个异常优秀的新人在其他人眼里难道乐见其成?
“那么狭隘。”祁应竹匪夷所思。
楚扶暄郁闷:“也不是所有的上司全是这样算我运气差一来就撞上尹尧成了他的眼中钉。”
祁应竹了解他之前很艰难可是听到楚扶暄具体描述依旧有一些意外。
很难说楚扶暄究竟怎么熬得住长期负责一些边角料
度被取绰号叫“外卖专员”。
他有过主动争取但上升通道太狭窄了要么把控领导要么被领导拿捏。
楚扶暄不会职场那些勾心斗角也看不起野兽般的功利作派被打压之后一度陷入了迷茫。
他每次找机会递交构思尹尧不会直接打回换着花样让人修改最后也不评价好坏表示有机会就用搁置在角落里落灰。
团队的专业水平很高缺了他一个无所谓其他同事自顾不暇哪会管楚扶暄是死是活。
眼睁睁看同期做出成绩而他始终徘徊低谷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感觉自己非常失败。
平常他与父母打电话虽然报喜不报忧但闪过许多次彷徨要不然回到甬州待在长辈们的庇护里。
楚扶暄终究没有那么做望着七零八落的工作台不死心地试图改变一些什么。
但打开文档他又条件反射地困惑这回不过是以往的无数回重复会有多余的意义么?
他在憧憬和无助中循环
以往大家开会楚扶暄都准备充分希望挪到一些资源当大家默认了这段插曲他却渐渐地沉默下来。
反正没有人看楚扶暄明白。
他是那么走投无路甚至绕开部门投过方案可惜VQ的筛选是从下往上层层投递材料自动归类了尹尧的手里。
“他让我正确地认识自己。”楚扶暄思索着。
“我算是什么?眼高手低还一门心思往上爬小门小户出来没有足够的能耐以为这里也有朋友陪我寻开心。”
祁应竹听了匪夷所思这完全是欺负楚扶暄年纪小碰到霸凌不懂如何解决仗着职级高一等在侮辱。
“上次骂他的太轻了。”祁应竹声线冷淡“我接下来会一直后悔为什么没多骂他几句。”
楚扶暄说:“是我想要瞒着你我总以为再也不提那些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可他的企图太天真将其死死地闷在心里视为破洞却不处理只会独自溃烂流脓。
不管剜出来的下场怎样反正在祁应竹眼里自己已经很狼狈。
既然对方的靠近没有犹豫他是不是可以少戒备一点、少把人往外推开一点?
当祁应竹不假思索地坐到身边楚扶暄无法再忍耐也无法再保留
想指出自己身上每一处隐隐作痛的缺口。
“那段时间我好像生病了。”他恍惚。
“有次听他们羡慕《燎夜》主创班底都很年轻我算了算自己浪费了多久在会上突然特别反胃。”
“你现在也很年轻已经是《燎夜》的二把手。”祁应竹提醒。
楚扶暄表示别人如何成功都不是自己的损失他仅仅是有些遗憾。
当年仗着少年意气说那只奖杯是第一步但第二步好难迈出去啊。
解散的闲潭逐渐被淡忘他也从饱受期待留在慢慢消散的掌声里。
偶尔被玩家顺口提到评论惋惜他昙花一现不过昙花一现是常事。
有人打听:[亏我当真过也就那样他后来怎么没消息?转行了么?]
楚扶暄朝这段话发呆半天终究没有答复没过多久他们再聊到类似话题已经想不起他的存在。
“大家开周会需要做汇报交流手头的工作量轮到我的时候底下就无聊玩手机。”
“我到这种时候会犯胃疼总是想吐其余的……记不太清了。”楚扶暄剖白。
相关的记忆太压抑以至于他出于自我保护遗漏了许多的情绪和细节。
“你有没有检查过焦虑?”祁应竹问。
他抚上楚扶暄的手背柔和地顺了顺示意这方面不用为难。
楚扶暄摇摇头:“我那时候什么也没心思做可能有不对劲但算不上很严重。”
闻言祁应竹迟疑了下敏锐地关联起捷达传来的风声。
那会儿捷达的老总通风报信透露楚扶暄有严重焦虑他当对方是违规做过背景调查。
如今看来
捷达不可能与当事人核对隐私而楚扶暄对往事设防极重更不会随意提及阴险的挑拨一旦被安插基本没有办法看破和澄清。
祁应竹混迹商界到现在必然有心智和阅历此时迅速反应过来原来那是一招半真半假的诋毁。
随即他倍感讽刺哪怕楚扶暄离职都被暗地使绊子可想而知当初有多煎熬。
祁应竹不希望他被蒙在鼓里借此机会说了这则消息。
楚扶暄睁圆眼睛气得险些站起来可惜右腿打着石膏限制了他的行动。
“肯定那帮人在泼脏水你之前为什么没讲?
他朝祁应竹抓狂。
“早知道的话,我散会就揍尹尧一顿,反正是鸿拟的地盘,给他套个麻袋,哪能那么轻松走出工区。
听着他叽叽喳喳,祁应竹解释:“我刚知道就试探过,你大概在慢性应激,不想和我聊得太深,戳破会让我们都很尴尬。
那会儿他们刚开始同居,交集总是点到即止,祁应竹不想表现得太在意,或是让彼此多添困扰。
而且,他当时没有看清心意,对楚扶暄多是克制,至少不打算突兀地开口。
谁知道后来什么都渴望能了解。
思及此,祁应竹有些无奈,再被楚扶暄围着盘问。
“你那么早就有数,没找人打听么?你查起来很方便吧?
“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尊重楚扶暄,尽管无比地盼望走近,可如果对方不同意,自己也不会寻求其他路径,那是一种投机取巧的轻慢。
楚扶暄听到他愿意被瞒着,不可置信地僵了下,随即无所适从地移开眼珠子。
察觉楚扶暄姿势不是很舒服,祁应竹没有帮忙拿拐杖,干脆将人抱起来,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从而注意到睡衣沾了橙汁,他帮忙换了一套干净衣服。
楚扶暄全程没有挣扎,似乎被说得有些蒙住,然后被捏了捏后颈。
事实的确如此,楚扶暄差一点忘词,云里雾里的都不知道刚刚分享到哪里。
他发完愣,别扭地说:“反正我消沉了一段时间,还准备过跳槽,简历都要往外发了。
“为什么后来没走?祁应竹诧异他待满了足足五年。
楚扶暄踌躇半晌,淡淡道:“竞业。
内容顾名思义,公司出于发展利益,禁止员工转去对手厂商。
在合同签署的区间年限里,只要公司发一笔补偿金,即便员工被迫辞去职务,也必须遵守这项约定。
相关制度原先是用来约束高管,后来被流传和滥用,游戏圈是竞业大户,几乎每个员工的合同都会加入条款。
加州本地取消了相关法律,偏偏VQ的总部在纽约,而且发起过不少相关诉讼。
他们这方面极为苛刻,楚扶暄认真看过限制范围,几乎所有开发商都被列入名单,在这期间闹辞职,大概真的彻底转行。
连被开除也不行,VQ鲜少裁员,只会磨到底下主动逃离。
生离死别的伤痛没有痊愈,一年多的心血付诸东流,在新的体系里,楚扶暄战战兢兢,在夹缝中被逼到了绝境。
“我爸还得了急性胰腺炎。楚扶暄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好。
“这不能怪你。祁应竹纠正。
楚扶暄说:“之前我居然惦记着依赖他们,实在不行就回去赖着,明明他们已经上了年纪,该指望我来养家才对。
提到这件事,他的声线有些颤,几句话停顿多次。
祁应竹说“你那时候才多大,刚从学校出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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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被当成小孩。
“我就是靠不住。楚扶暄伤心地说,“给我砸那么多积蓄进去,有事了都没被孝顺过。
被告知楚禹进了抢救室,他如遭雷击,请假时看着尹尧的签名,甚至做了一去不返的打算。
辗转来到甬州的医院,郑彦仪这几天日夜陪护,向来一丝不苟的形象难得憔悴,鬓间有了白发没去烫染。
楚扶暄恍然发觉,母亲五十多岁了,做事不再风风火火,在他最近浑噩的时候,正不知不觉地老去。
郑彦仪注意到他脸色难看,让他不要太担忧,楚禹度过了危险期,出不了什么大事。
“天塌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郑彦仪说完,忽然欣慰地笑起来。
她打量着许久没见的小孩:“扶暄,都比妈妈高那么多了。
楚扶暄用力地点头,表示接下来由他看护,嘱咐郑彦仪好好休息。
请护工没有家人放心,郑彦仪这些天亲力亲为,终于能够喘息片刻。
之后,楚扶暄守到楚禹睡着,去外面拆了袋吐司当晚饭,听到隔壁有人在闲言碎语。
“那太太今晚不在?好像没有看到她,太累了吧,再扛下去我看都要生病。
“你瞧,花钱送小孩到国外去,出点事也不能照应,和打水漂有什么区别。
“昨天我问她儿子是不是要留外面啊,她说没商量过,恋爱都没影,别说成家了,最好还是在身边稳定一点。
“也就跟你说说,她惯得要命,不然早喊回来了。
“在国外赚得多也可以的呀,听她说儿子工作特别好,自己有出息,做的东西貌似挺有名气,她手机里打开给我看过。
“噢,我也听过,她儿子搞的游戏设计,说是从小就有天赋,大家都很看好……
麻木地吃完一袋吐司,楚扶暄埋头吸气,消毒水的味道使他
清醒。
虽然郑彦仪鲜少当面表扬,但他明白,妈妈一直将他视作骄傲。
自己又在做些什么?得过且过浑浑噩噩,软弱地打着退堂鼓。
当着父母的面,楚扶暄泪水不知流往何处,硬生生忍住了负面情绪,后续被关心起最近的状况,便愧疚慌张地打了几句马虎眼。
待到回家休息,他压抑地关上卧室门,终于可以处理那股戾气。
听到这里,祁应竹感到微妙:“你做了什么?”
楚扶暄嘀咕:“谴责之前的不争气,计划着等回去了重振旗鼓。”
祁应竹审视道:“不止吧,连我也一起骗,打算找谁讲实话。”
楚扶暄小声道:“那时候我真的昏头昏脑,动作也没轻重……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说完,他明显感觉到气氛微妙,立即声明:“我没有受虐倾向!你瞪**嘛?”
祁应竹收着力道,拧了他的脸颊一下:“勾到你头发都能嚷嚷半天,自己做得那么狠,不知道心疼?”
楚扶暄懊恼地捂住脸,旧事重提依旧有些沮丧,当初更是受到了颠覆性的冲击。
设身处地去想想,楚扶暄自幼便是众星拱月,在这条路上可谓平步青云,能够让父母门面添光。
他一朝猛然坠落下来,经历了曾经没想过的磋磨,每桩挫折都显得难以启齿。
没有被压垮到自我厌恶,也没有就此彻底放弃,便转折去向另一个极端。
销假回到加州,他不再回避任何竞争,没了心态上的束缚,他的学习能力极好,这方面也上手得很快。
楚扶暄一直有工作狂的潜质,做事带了点完美主义,那次之后被放大化,几乎是能为事业扑进全部。
改变的不光如此,他在花销上没有稀里糊涂,平日里有意去储蓄,格外地注重性价比。
不再将父母的偏袒当成退路,他默默地撑起了家庭责任,额外攒着一笔钱给家长养老。
以及,楚扶暄本就不乏韧性,心态愈发逞强,由此不惜与父母撒谎。
最开始他没想这么做,直到在VQ的两年后,升上了负责人的头衔。
彼时,尹尧在争斗中落败调走,部门内部有些动荡,尽管他平稳过渡了这个阶段,却得了情绪性胃炎。
父母不明白大洋彼岸的情况,但捕捉到听出语音的虚弱,非要千里迢迢地赶来照顾。
两人加起来说不出五句英语,十多个小时的航班
也太辛苦,楚扶暄推拒得没辙,堪称慌不择路,扯出了虚拟的男朋友。
从而一个连着一个,难以简单地结束,眼看着就要兜不住,然后祁应竹出现了。
西海岸的热烈阳光之下,楚扶暄能够走到他面前,独自前行了太漫长的一段路。
但凡他容易脆弱,彼此根本不会相遇。
足以动摇的瞬间太多了,但他关闭了跨行业的招聘页面,在工位熬过那么多深夜,任由世事打磨着棱角,一个人穿过无数次寂静的长滩。
去见祁应竹的那天,楚扶暄游刃有余地收拾好自己,挂上伶俐烂漫的微笑,出门前不忘确认行程——中午相亲晚上面试。
他整理了下衣襟,然后活蹦乱跳地推开门,与祁应竹对上目光的刹那,心脏猝不及防地漏了半拍,心里久违地萌生出一丝摇摆。
由此,楚扶暄仰起下巴,执拗地保持着傲气:“嗨,我一进店他们就说你到了,怎么来得那么早?”
可阴差阳错到现在,他不禁在心里说,错了,你怎么来得那么迟?
他在命运之下无处藏身,从哪里回顾才好呢?这一切实在无从说起,唯有笨拙地露出那些千疮百孔。
伤口被剜得一干二净,楚扶暄曾经竭力地逃避过,却越捂越是严重。
如今跌跌撞撞去正视,无论它们如何丑陋,至少在祁应竹面前,他终于在谎言里选择了真实。
“这就是我乱七八糟的人生。”楚扶暄总结。
他压着发抖的声音,似乎在躲避什么,想要轻飘飘岔开话题。
“我都说得筋疲力尽,你听完不困么?幸好我不爱哭,否则聊这种扫兴事,要怎么收场啊。”
祁应竹认真地垂下眼:“我会亲吻你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