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之闻言，一丝狐疑掠过眸底：“难道这些年商家从不与她联系吗？”


    “属下也奇怪着呢，”卫泽眉头紧锁道，“可青槐书院的人嘴都严得很，什么也问不出来。”


    裴昀之沉吟片刻，眸色微沉，低声道：“查，派人暗中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本王。还有，王妃考试之前，这件事先别和她说。”话罢，裴昀之便躬身上马车。


    ————


    转眼，十月已至，画院招考的日子即在咫尺。


    这些日子，商绾一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余时间基本都在学习，还会每日作画一幅来保持熟练手感。


    她想，若当年父母同意她报考国家美院，备战艺考也不过如此。虽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但她问心无愧，只求尽力一搏。


    实在不行，大不了就三年后再战嘛。


    想着，便已行至半敞着的朱漆大门前，门楣上匾额明晃晃的四个大字“澄观画院”映入眼帘，是先帝亲题，金漆已有些斑驳，却更显古意。两侧的白墙上爬满了凌霄花，橙红的花瓣垂落在青瓦檐角，风过时簌簌地落在门庭若市的考生头上。


    石阶下，商绾一身着丁香色襦裙，外罩一件藕色素软缎小衫，欺霜赛雪的面庞未施分毫粉黛，却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在人群中不免引得几家少年郎频频侧目。只不过，那些目光落到女子身旁那双幽深不可见底的黑眸，便十分自觉地收了回去。


    即便如此，裴昀之依旧心中横生出几分不爽，同时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她不浓妆艳抹，反倒更加惹眼？


    商绾一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眼神的复杂交错，故作惋惜道：“有你在，旁人莫说接近我，连看都看不得一眼，这样下去我可怎么找得到如意郎君？”


    闻言，裴昀之冷笑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婚内出轨？”


    商绾一撇撇嘴，话锋一转道：“那请问夫君，如果我这次考上了，可有什么奖励吗？”


    回想这段时间，商绾一每日都会看书到子时，然后再轻手轻脚地到自己身边躺下，第二日早晨起得甚至比他还早。


    不论考试结果如何，他早就想好了“奖励”。


    他扫了眼女子眼下淡淡的乌青，迟疑片刻，道：“考完了再告诉你。”


    商绾一白了一眼：“没劲。”说完，便转身轻快地跑上石阶。


    ”商绾一。”裴昀之叫住她。


    商绾一回过头，对上裴昀之微微闪烁的目光。


    “金榜题名，功不唐捐。”


    一股踏实的安全感涌上心头，让她原本因紧张而有些加速的心跳慢慢恢复平静，她用力地点点头，深吸了口气，踏入门槛。


    踏在青石铺就的地砖上，入目便是一个秀气又不乏气势的院落，院中央栽着一棵百年古松，几名青衣学徒拎着扫帚猫着腰打扫树下坠落的松果，额发间还略带着清晨的露珠。


    商绾一随着一行考生沿着脚下的碎石幽径前行，绕过一片清雅素净的翠竹，一间广阔的大厅堂映入眼帘。宽敞的考堂内，百张梨花木案整齐排列，每一张右上角皆贴着各考生的姓名，商绾一找到自己的位置，跪坐在蒲团上。


    少顷，一轴轴考卷被考官一一下发，商绾一双手接过后轻道了声多谢，便将考卷轻轻打开，顿时卷纸铺满整张桌子，如瀑布般流淌到地面，纸张的清新香气扑鼻而来。


    她大致扫了眼题目，眸色中带了些胸有成竹，便开始静心作答。


    ————


    日隐西山，柔和的霞光如赤纱一般覆落在温泉客栈二楼的雕花栏杆上，映出裴昀之侧脸一片惊艳。


    这家云水馆是京城最受青年欢迎的消遣处，前院大堂常常是人声鼎沸，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跑堂小厮们托着食盘叮当作响与客人们的欢声笑语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二楼是客人们休息喝茶的厢房，每个雅间门前垂着鲛绡帐，隐隐约约映出文人雅客们吟诗下棋的优雅轮廓。


    而真正引得客人流连忘返的是后院的汤泉阁。据说店家引了附近山腰的活泉水注入每个雅间，池底铺着从南方运来的暖玉与当归艾草等养身的药材。


    裴昀之正是听说这里的汤泉有缓解疲惫，疏通经络之效果，便提早订好了西侧最安静的松涛阁。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多时辰，裴昀之便边品茶边等商绾一。


    松涛阁的帘子微微撩开，卫泽掀帘而入，低声禀报：“殿下，商三姑娘和苏姨娘果然刚刚进了最东侧的碧玉阁。”


    闻言，裴昀之眸光微转，沉吟片刻。


    这些日子，手下的人在书院与商府附近四处打听，终于有了关于商绾馨的消息：商绾馨在十三岁那年被送到青槐书院后，不到几个月，便离奇失踪。书院里的人找不到她，也不敢向商府如实交代，只在每次商府派人来问情况时敷衍交代便过去了。而与此同时，卫泽发现每个月初，苏眉都会前往云水馆二楼最东侧的厢房与里面的人相谈甚久，出来后总是一脸的牵肠挂肚，依依不舍。


    裴昀之猜想，与苏眉见面的人，一定与这商三姑娘有关，或者，就是商绾馨本人。


    “划拉”一声，碧玉阁的帘子被一把拉开的那刹那，一闪而过的微光掠过裴昀之的眼底：看来他预料得不错。


    而里面的人反应似乎过于平静了些，尤其是苏眉对面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巴掌大的小脸上稚气未退，却面容平静。


    她抬眸望向裴昀之，轻轻勾起唇角：“辰璟王殿下果然精明，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说着，她微微抬手，示意道：“殿下请坐。”


    裴昀之顿了顿，进屋坐下，漆黑的瞳眸底闪着狐疑与防备的光泽。


    那少女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裴昀之一番，不由得轻笑：“都说大姐姐有福气，如今看来我是信了，姐夫果真是一顶一的俊俏。”


    “绾馨。”苏眉面色带了些惶恐，轻声提醒道。


    裴昀之睨向商绾馨，冷言道：“三姑娘故意借着自己即将议婚把本王引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别那么凶嘛。”商绾馨故作一副可怜姿态，声音嗲嗲道，“我只是想和姐夫做一个交易。”


    闻言，裴昀之撩起眼皮，对上商绾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与商绾一相似，商绾馨这个妹妹也生了一双杏眼，只是眼角略长略上扬，透露出几分算计。


    “什么交易？”


    “听闻下个月，皇后娘娘将邀各世家女子赴赏菊宴，意为太子选妃。我想要姐夫帮我要一张请柬，让皇后娘娘选中我。作为回报，嫁入东宫后，我愿做姐夫的内应，帮姐夫夺得未来君主之位。”


    “荒唐。”裴昀之冷嗤一声，“以三姑娘的家世背景，就算嫁入东宫，也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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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良娣。难道三姑娘不想要一份可为人正室的姻缘？”


    闻言，商绾馨嘴边扬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那也比现在这样，做外室强。”


    话音未落下，裴昀之怔住，他满目充满着不要可思议：“你，你所言可为真？你是太子的外室？”


    他只知裴玄策心思缜密内敛，不像贺临那般与他交心，可也未曾想到他竟还是个风流之人。


    “我愿以我性命担保，我的话句句属实。”商绾馨郑重道，眸色中带了些恨意，“那日我逃出书院，被街头几个混子调戏，幸得太子相救，为了隐藏身份，我骗他说我是个孤女，还编了一个化名，楚潇。后来，他便把我养在东郊的院子里，起初他说他迟早会娶我，可现在他却说皇上皇后不可能同意我这种身份的女子入东宫，要和我断绝联系。如今我落得一个无家可归的境地，我才明白过来，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玩弄我。”


    闻言，裴昀之思索片刻，蹙起眉：“你为何不早告诉他你的身份？”


    商绾馨冷笑一声：“若让我那位父亲知道我做过人家的外室，怕是恨不得连夜将我踢出族谱，就更不用说嫁入东宫了。我如今必须抓住这次赏菊宴的机会，等圣旨一下，便是板上钉钉，太子不想娶我也无法。”


    裴昀之不禁敛了眉眼，回想商晏那副刻板模样，这的确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可皇后喜欢的是家世显赫，能帮裴玄策稳固地位的世家嫡女，怎会轻易看中商绾馨这个商贾庶女。


    “姐夫，我听闻以您的学识与谋略，不在太子之下，您完全可以胜任未来皇位。况且，若您以后做皇帝，大姐姐便是皇后，会过得更好。”


    “三姑娘慎言。”裴昀之语气中带了些怒意，他低声呵道，“你刚刚说的每句话都是谋逆的大不敬之语，按罪当株连九族，难道你想让你姐姐为你陪葬么？”


    闻言，商绾馨微微一怔，垂下头噤了声。


    裴昀之斜睨了眼商绾馨微红的眼眶与一旁已是泪不成声的苏眉，轻叹一声道：“你是王妃的妹妹，本王自然会帮你，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们走的每一步，都要听本王安排，懂了吗？”


    听到这话，商绾馨与苏眉连忙起身行礼：“多谢殿下相助。”


    从碧玉阁出来时，暮色已至，二楼与大堂的灯笼已次第亮起，橙红的光照亮了整条连廊，亦让迎面的商绾一更清楚地看见裴昀之从客房走出，身后还跟着苏眉与一个十五六的少女。


    她心生疑惑，正犹豫要不要过去，那少女已看见她，向她招了招手。随即，裴昀之亦看了过来，商绾一便上前去。


    “大姐姐，好久不见。”那少女仰着下巴，笑吟吟地说道。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那个因性情顽劣被送到书院的三妹妹，她穿越过来后这个妹妹便已不在府上，这算是她们姐妹二人第一次见面。只是，为何裴昀之会和她们在一起？


    商绾一浅浅一笑，轻声道：“多年不见，三妹妹出落成大姑娘了。”说完，她目光移至裴昀之，意图获取答案。


    裴昀之却唤了声卫泽，道：“先把三姑娘带回府，把西厢房收拾出来。”


    “是。”话罢，卫泽便带着苏眉与商绾馨离开。


    商绾一望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堂灯火通明，欢歌笑语当中，又打量了一番这别致婉约的客房，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