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前一直觉得是天君操控命线发生改变，一直认定那幕后的天君才是控制世人命运线的元凶，可倘若真的是天君，那他总该有接触命运线的途径。


    然而自从陵阳城元昭被利用之后晏清便格外小心，确保天命篆未曾被除了她与元昭之外的人动过，于是乎此后在连番出错的命运线便叫人觉得诡异。


    首先是堂堂神罚使的命运线无故竟然变成不可改的死局，要知道神明的命运线绝对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只可能是有人刻意改动的。


    其次是晏清在和钱小满接触时其实有查探过她的命线。


    命线显示小丫头：“福星者，照冥途，万鬼避易，保阴阳恒常。”


    怪不得钱满贯的无奈都快淹没了整个鬼市，按理来说这丫头绝对再无生还可能的。


    她的命格自出生伊始便注定是要为了鬼市牺牲的。


    说来可笑，世间生灵这一生无论历经多么滂沱的爱憎与过往，无论拥有如何巨大的成就，最终都逃不过天命篆之上浅浅的一行字。


    好似从魂魄转世伊始，便早作了傀儡。


    可是凭什么？


    司命的职责难道便是助纣为虐，眼睁睁看着众生永远禁锢在可笑的“命运”二字之下吗？


    晏清不信。


    于是乎她以钱小满这个必死之人的命格为例开始一点点跟进她的命运线，竟真叫她发先了端倪。


    晏清发现这丫头达到命运线既定结局之后便再无改动了——


    也就是说命运线只能束缚天命篆上还没有死过的，没有达到它指定既定路线的人。


    比如沈烬隐的命运线依旧还是神罚使，“堕魔遭诛，魂飞魄散”，记载和现在的鬼王没有半点关系。


    于是晏清因此开始大胆猜测，命运线不是万能的，无论是谁在操控也控制不了已经化鬼的人——所有的鬼族应当都已经完全脱离了命运线的禁锢。


    那么鬼族便是这场大战中最关键的突破口。


    “我不知道命运线为何会突然改变，但总直觉这不是人为操控的，”晏清提笔，看着宣纸之上自己推演的字迹认真道：


    “旁人并无操控之途径，那天君行事又颇为异常，所以我想——”


    “会不会这命运线根本无操控之人，而是自己生了灵识？”


    话落晏清继续提笔，余光瞥见灵鉴则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睡得四仰八叉。


    正在查看文书的沈燎闻言一顿，抬眸看去：“果真？”


    晏清举起方才写好的钱小满的命格示意他看，那些斑驳的墨迹和最后演算的结果通通指向一个答案——


    走过命运线指定的既定之路，被榨干利用价值之人，皆不再受控制。


    沈燎立刻领会到了晏清想表达的意思，眸光在她拿着的图纸上扫过，蹙眉片刻开口道：


    “这般说来，他堂堂天君也不过是助纣为虐的傀儡，”他眼神一凛，薄唇轻启，语调讽刺至极：


    “所有的魂魄在往生的一刻便被写好了既定走向，所有的苦难与血泪，不过是执笔之人的灵光一现罢了。”


    晏清淡淡道：“对。”


    “想必这世间所有一切，都在那命线之神的掌握之下。只是我还有个点没想明白，”晏清说着把图纸放到桌案之上，俯身靠近，提笔写着，“这命线从何而来？又是为何有如此大的能力？”


    她掂量了手里的天命篆，蹙眉沉思片刻继续道：“为何司命的天命篆可以看见修改之后的命线？这可否和魂穿有关......”


    却听桌案之上蓦地传来一阵指节叩击的闷响。


    晏清抬头，撞进了沈燎墨色的眸子里。


    这人一手拿着一本文书，银发微微垂落在衣襟之前，一手撑在桌案边，挑眉道：“他既然可以在魂魄轮回往生之前便书写好操控的命线，想必......”


    晏清闻言一怔，随即开口打断沈燎，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是轮回晷！”


    “轮回晷乃上古时期流传至今的往生法器，数千万年间从未出现任何差错，直到出现了裂隙，”她看向沈燎，“也正是因为这裂隙才叫我的魂魄意外与天女互换了。”


    沈燎轻嗤：“殿下能耐，连我也要瞒着。”


    “我自然不是天女，也不该叫晏清。”


    晏清实话实说，说着说着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莫非要真正的天女殿下才可以与之抗衡？”


    话落她连忙准备传讯乔巧，却被沈燎攥住了手腕：


    “殿下。”那人的语气有些无奈，“本就不该有天女一说。”


    “这天女说到底也不过是天君要来行使权力，草芥人命的一个幌子，至于为何是你魂穿，”沈燎顿了顿，看向晏清的眸子认真道：


    “想必你才是被那轮回晷选中的，真正的天命之人。”


    晏清蹙眉，眸子有一瞬间的空洞，淡淡道：“怎么......可能呢。”


    话落却被脑海里纷纷然然用上的零碎记忆淹没了识海。


    是她救下了云隐村的魂魄，使其免受魂飞魄散之灾难;


    是她谨慎地发觉了西岐新娘的诡异之处，阻止了被蒙蔽的沈燎滥杀无辜；


    也是她发现了元昭险些被利用，避免了陵阳城的劫难。


    她每被命运线推着走的一次，又都巧妙地改变了命运线本该带来的灾难。


    想明白的一瞬间，晏清耳畔忽然响起了很多年前还未飞升之前带着她生活的老道士的一句话。


    那话说来也荒唐，几乎像是他喝醉之后的呓语，轻飘飘地几乎快要散在风里，但好在她还是听见了，并且一记就记住了好多好多年。


    她记得她先是奇怪为何同龄人都既有名也有字，而她只有简简单单的“晏熹禾”三个字。最后那老头被她缠得不耐烦了，趴在她耳边莫名其妙，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的。”


    现在想来，她当初在司命殿书写天女命格之时的一个无心之举，竟也算给了自己一个名。


    海晏河清，晏清。


    原来一切的一切，在她还不曾察觉的以前就有了预兆。


    沈燎忽然道：“你可是司命。”


    晏清看着眼前之人诚挚的目光，笑意渐起，应声道：“嗯。”


    堂堂司命，收服一个小小命线，想必也是不在话下。


    *


    晏清伤势渐好，沈燎和莫悱的军队也训练得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于是一切以戏精天女殿下乔巧惊慌失措的冲进无极殿，大喊着一句：“不好了父神，鬼市，鬼市被人炸了——”拉开了序幕。


    天君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了天女殿下一顿，本想放弃鬼市这个时不时就被人轰炸的地方，最后一想到他在此处设下的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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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哨，又只能咬牙前去查看。


    结果和本该死得透彻的鬼王殿下来了个面面相觑。


    那天君依旧仪表堂堂，一席月白的袍子被鬼市的猎猎狂风吹得狂舞，像飘摇的旗帜在宣战。


    他的眼型很锐，内眼角极尖但不弯，给人一种尖利得近乎刻薄的感受。偏偏这人眉形舒展，面容却是中年人的慈祥样态，割裂得紧。


    他看见沈燎的一刻忽然极冷地眯了眯眸子，轻嗤了声：“本座以为是谁呢。”


    “原来是曾经的神罚使大人呵。”


    沈燎阴沉着眸子还未开口，身后的莫悱倒是先忍不住了，绿眸少年朝向空中一伸手，长枪直越而来。


    少年把枪在手上翻了一个漂亮的腕花，提枪而去，怒呵一声：“老不死的东西，他娘的废话真多。”


    天君哪会如他所愿真和他打，他自见到少年身后乌泱泱的鬼族大军起早便计划着如何逃跑，此番见状更是聚力凝神，召唤出长剑的同时周遭也霎时烟尘四起。


    接着四下不断响起了破土而出的碎裂声。


    少年一顿，借助长枪之上的火光看清了来物。


    尘灰飞扬间，破土而出的鬼市暗哨个个身披甲胄，手执长剑面容整肃，刀剑之上甚至隐隐反射着凛冽的银光，顷刻间占据了整个鬼市。


    那天君见状后撤了半步，舒展的眉头轻轻挑起又缓缓放下，大笑道：


    “沈烬隐啊沈烬隐，当神明之时你不过本座手边一只会咬人的野狗，现在当鬼王了，倒还是不见长进。”


    莫悱闻言嗤笑一声，然后朝向那天君所在的方向怒啐一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好好看看你爷爷我身后是什么！”


    话落少年抬起的四指猛地一落，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万兽震耳的嘶鸣——


    只见鬼市不知哪里裂开了条缝，凛冽森寒的鬼气一瞬间席卷弥漫，黑压压的鬼族铁骑如雷鸣一般横贯而来。


    有的身骑骏马开道，威风凛凛，有的恶兽庞然而出，气势逼人。但无一列外皆训练有素，个个目光沉沉地凝着那半空之中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莫悱大喝一声：“杀!”


    这片盘踞在阴阳裂缝里的污秽之地，顷刻间就要被战火彻底撕碎。


    浑浊的阴风卷着鬼市的招魂幡，在狭窄扭曲的巷道间疯狂冲撞。污浊的血河被法术轰开，腥臭的浪头拍打着两岸歪斜的、挂满惨白纸钱的鬼楼。


    旋即长枪翻转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枪尖鬼火森然，少年身影有一瞬间化作鬼气消失，片刻后直直出现在天君身后，长枪直刺他后颈。


    可惜天君反应迅速，侧身霎时避开的同时右手提剑格挡长枪，他蹙眉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叫沈烬隐来——”


    话还未落，他便亲眼看见少年的绿眸似乎绿意更甚了一刹那，几乎泛着幽深的暗芒，顷刻间长枪之上的鬼火旺盛得几乎到了招摇的地步，火舌竟然顺着他的广袖一燎，霎时烧干净了这天君的半截袖子。


    接着长剑与长枪交结之处竟然迸出灿然的火星，那断了半截袖子的天君忽觉长枪刹那间宛若堪有千斤之重，压得他隐约听到了自己腕骨碎裂的声响。


    天君暗道不好，左手凝出灵力推向少年后背却被其一个干净利落地侧身避过，他却再无打斗的心思，方才叫嚣的气焰倏尔熄灭了无影无踪，右脚后撤一步便要逃。


    后脊却蓦地怼上了一把冰凉的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