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年后，寒冬未过，整个北平城仍旧处在一片冰封天地之间，朔风凛冽，偶有小雪。


    梅花胡同，林家祠堂。


    林臻坐在蒲团上，仰头看着摆在正中央的牌位，眼中流露出罕有的迷茫。


    片刻后，她重新低下头，轻声道：“师父，我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总觉得那些事是不该忘记的。”


    “查了这么久，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师父，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低着头，睫毛轻轻颤动着，一句接一句的问了好多话，可惜，再无人应答，替她解惑。


    林臻在祠堂待了很久，直到外头有人敲门，陈正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有客人到访，说是姓华，先前已同您，还有先生约好了时间。”


    陈正年在门外等了片刻，很快祠堂门就被打开了，林臻走出祠堂，往前厅走去，边走边问道：“邵钧呢，已经过去了？”


    “没有，”陈正年道，“先生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林臻身形微顿，只停了半秒左右便神色如常的继续往前厅走，嘀咕道：“才清醒过来，又往外跑什么？”


    前院，小花厅。


    霍自凌站在小花厅的门口，时不时张望着，眉宇间透出浅淡的焦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怎么着都没见到人出现。


    他回头，看向正仔细品茶的华玉成，“嘶”了声，几个大跨步走到对方跟前，拿起茶杯还没送到嘴边又忽地放下，随即又坐下，开口道：“玉成，你想好等下怎么说了吗？”


    华玉成瞧他一眼，十分淡定：“什么怎么说？”


    “就关于那个……邵钧。”霍自凌提到邵钧的名字时不自觉将声音压低。


    先前看见对方时，他便觉得很像，后来从万华会馆离开后，立马就叫人查了，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不仅人长得像，连这名字都一模一样。


    查到对方身份信息的当日，霍自凌便想上门求证，不曾想，林家却忽然闭门谢客，将所有上门拜访者全部拒之门外。


    直到前几日，林臻才叫人给他们递了信，约好见面的时间。


    霍自凌昨天一夜没睡，想求证真相，可又害怕真的只是巧合，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比霍自凌的不安，华玉成就淡定多了，尽管长相相似，名字一样，但这并不代表对方就一定是。


    这位邵先生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还犹未可知，一切都只能等亲眼再见到人，谈过话后再做决定。


    “二位先生，我家小姐到了。”陈正年出现在门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霍自凌“噌”的一下起身，目光扫过林臻，下意识又往她身后瞧，华玉成默不作声，但同样也将视线落在了林臻身后。


    很明显，他们二人今日来是为了邵钧。


    林臻仿佛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她走进小花厅，坐在上首的位置上，道：“他出门去了，恐怕二位还要再等等。”


    在场几人都知道林臻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谁。


    陈正年上了新茶，刚要退出去，便听到林臻吩咐道：“陈管事，你去胡同口的茶摊上瞧瞧，若是人在那儿，催催他，别叫客人等急了。”


    “知道了，小姐。”


    小花厅里很快只剩下林臻三人，霍自凌看了林臻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华玉成，目光里隐隐有些催促之意。


    华玉成却没动，仍旧是一副淡定模样，时不时端起茶抿一口，似乎真的不着急。


    “林小姐，”霍自凌见好友没有开口的意思，花厅里的气氛又实在有些尴尬，他便主动开了口，道，“今日多有打扰，只是有些事情若不问清楚，我们实在是心难安。”


    林臻笑了笑，道：“霍先生言重了，若您二位想问的事我们清楚，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算是交个朋友了。”


    不知为何，听见林臻这话后，霍自凌松了口气，他莫名觉着对方不会骗自己。


    华玉成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空荡荡的，那位邵先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华先生着急走吗？”林臻注意到华玉成的动作，随口问道。


    华玉成摇头：“今日就是特地来拜访二位的。”


    “怪我没说清，邵钧早起就爱往外头跑，该同你们约下午的时间的。”


    三人交谈着，有来有往，可就是没有人主动问起邵钧。


    没人问，林臻便也不主动提，虽说眼前这两人瞧着和气又有涵养，说话也没什么架子。


    但从他们在万华会馆见到的第一面起，便能叫人知道对方是大户人家出身，而且身份斐然。


    至于这两人为何突然关注邵钧，林臻心中也只有一个猜测，那就是，邵钧身份同样不一般，甚至与他们是旧相识。


    只是，邵钧忘记了。


    林臻甚至猜测，自己与邵钧忘记的事情，应当是一样的。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查清邵钧的身份。


    之后再顺着这线索，查清忘记的事情，这样一来，或许师父死亡的真相也会随之浮出水面。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邵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里，他手里提着些吃食，闲庭信步般的往小花厅走。


    一进门，便得到了眼前三人齐刷刷的目光注视。


    邵钧径直往林臻身边走，将手里的吃食放下，伸手解开包裹着的油皮纸，又打开糕点盒子，旁若无人朝她说道：“喏，尝尝，这味道你应当喜欢。”


    “你一大早出门就是去买这些？”林臻仿佛见到鬼一般，抬眼盯着他，若不是有外人在，她都想要伸手摸摸邵钧的脑袋，看看对方有没有发烧了。


    邵钧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小仙姑费心照顾我，我这不得表示表示，免得什么时候就被扫地出门了。”


    林臻不知道邵钧今日是抽什么风，她微微偏头，示意他去解决身后这这两尊大佛。


    “实在抱歉两位，我不知道你们会来这么早。”邵钧这才回头，走到华玉成身旁的位置坐下，继续道，“二位今日来，目的为何？”


    华玉成也不拖泥带水，他开门见山直接道：“邵先生可是本地人？”


    “不是。”


    听见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华玉成和霍自凌对视一眼，林臻在旁边，似乎感觉到霍自凌的眼神都亮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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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她又听华玉成继续问说：“那不知道邵先生可有去过港城。”


    邵钧瞧他一眼，还是答：“未曾去过。”他的视线掠过华玉成，又看向旁边的霍自凌，没错过两人眼中的古怪，只问，“华先生今日特地上门，就为了问这这两句话？”


    华玉成笑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最后朝着林臻和邵钧说道：“二位若是不嫌弃，便听我讲个故事罢。”


    -


    与此同时，崔家。


    崔西华坐在椅子上，目光始终落在书桌左上角摆着的一张合照上，他看得认真，半晌没有动作，只一味地盯着合照里的年轻女子看，眼神中多了丝丝怀恋。


    不多时，书房门被人敲响，杨天石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徐成山。


    不等他们说话，崔西华便已经开口：“查清楚了？”


    徐成山将手里的东西整齐放在崔西华跟前，随即又往后退了两步。


    旁边的杨天石跟着说道：“邵钧是忽然出现在临城的，林家周围的邻居都说此前从未见过他，只是突然有天，林臻就带着人出现了，还说是远房表哥。”


    “这倒是也没什么，”杨天石皱着眉头，伸手将查到的东西翻开至干尸案发生时间的资料上，继续道，“偏偏他出现后没几天，临城就发生了干尸案，而且我们还查到，冯家出事那晚，二少爷曾遇上过林臻两人，虽说案发地与相遇地隔着几条街的距离，但林臻不是普通人，所以，我在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崔西华随后翻了翻跟前的资料，他的手指微微曲起，落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远房亲戚，有多远？”


    “这个……没查到，说来也奇怪，按道理来说不管是什么地方来的，总有些蛛丝马迹，可邵钧，真的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除了林臻所说的，其他什么身份信息也没有。”


    “对了，五爷，”杨天石再次往前，将最底下的资料拿出来，从其中摸出两张照片，道，“这是今天早上盯梢的兄弟拿回来的，霍华两家似乎也在接触林臻。”


    崔西华瞧着这几张照片，缓缓露出个笑容来，他怎么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若他没记错，霍华两家是从港城过来的，还是世交，情谊极为深厚。


    偏偏又好巧不巧的，除了这两家外，还有一家也与他们十分要好，姓邵。


    听说邵家如今的掌权人是个女子，不过曾有人称，邵家其实还有个大儿子，只是多年前在海上遭遇意外，失踪了。


    许多人认为对方肯定是死了，可却又找不到尸体，邵家曾经重金找人去海上寻人，声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开始，港城的许多人家还将这事当做是饭后谈资，久而久之，希望逐渐渺茫，这件事也被人渐渐淡忘。


    崔西华起身，走到窗边，略微思索后，他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们立刻去查查，邵家的那个大儿子是什么时候在海上出事的。”


    如果邵钧真是邵家那个大儿子，在海上出事的时间又恰好吻合当年那件事的发生时间。


    那么，或许他真该好好重新调查林臻了。


    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