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春。


    西海市已经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这会儿还在下着。


    天空中不时有闪电滑过，接着是惊雷的声音。


    广播里在播报着： 3月15日清晨开始，西海市及周边城市遭遇了强降雨袭击，部分地区更是遭受了大暴雨乃至特大暴雨的侵袭，给城市安全带来严峻挑战。气象部门紧急发布预警，指出在接下来的15小时内，即从16日早晨至傍晚，我市仍将面临大雨侵袭，局部地区恐有暴雨重现。


    鉴于此次极端天气可能造成的严重影响，为全力保障市民，特别是学生群体的生命安全与身体健康，市防汛抗旱指挥部迅速行动，经过周密分析并征得市政府批准，决定于3月15日全面启动教育应急响应机制。当日，西海市全市范围内的所有学校、校外辅导点及幼儿园积极响应，统一宣布暂停教学活动两天，以确保师生安全，避免在恶劣天气中出行带来的风险。


    此外，市相关部门温馨提醒广大市民，请持续关注气象预报，提高警惕，合理规划出行计划，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户外活动。针对我市的四区十县采取一级应急响应的停课、停工、停运、停航、停园、停业等“六停”措施。


    随着一声放学铃响，学生们从各自班级里不约而同地跑出来。来到廊下，或是打开雨伞，或是穿上雨衣，在匆匆告别老师后，准备回家。


    童曼穿着一件蓝色叮当猫的雨衣挤在人群后面，个子不高的她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


    陡然间，她看见人群中有一个人没打伞，也没穿雨衣。


    “刘允浩？”


    刘允浩看向童曼，有些难为情，“童曼。”


    “你没拿伞或者雨衣吗？”


    刘允浩抿了下嘴，轻轻摇了摇头：“我忘了。”


    “这两天都在下雨，你怎么能忘了呢？”


    班级里的同学都着急回家，互相挤来挤去。童曼穿过人群走到刘允浩身边。


    刘允浩双手握着书包带子，头微微垂着。


    他俩到了门口处，风卷着雨穿过走廊，倾斜而下，淅淅沥沥地洒在他们的脸上。


    童曼解开雨衣，将雨衣一只袖子递给刘允浩。


    刘允浩有些不知所措，“我......”


    “进来吧。”童曼拉了刘允浩一把。


    由于他俩身子都比较瘦，所以披着一件雨衣倒是显得不挤。


    刘允浩虽然才八岁，但是已经有了男女性别之分，怕同学们会背后蛐蛐他俩。


    周围同学都着急回家，哪里顾得上看他俩。


    老师站在门口疏通同学们安全离开，看到童曼借出自己的雨衣一半给刘允浩披着，向童曼竖起了大拇指。


    童曼的妈妈陈芸早早等候在大门口了，一直踮着脚看着校园内，着急坏了，“怎么还没出来。”


    不一会儿，童曼和刘允浩从他们所在的班级里跑出来。


    虽然用叮当猫的雨衣遮盖着，但陈芸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款雨衣是几天前她带着童曼逛街时，童曼一眼就看中的，五十块，相当于他们一家一周的伙食费了。


    “曼曼。”陈芸冲童曼的方向招手。


    童曼抬头看向大门口，拉着刘允浩快速跑了过来。


    刘允浩想松开手，自己回家，不料却被童曼牢牢地拽着。


    “刘允浩，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忙，没来。”


    陈芸有些震惊：“这么大的雨，你爸爸妈妈没来接你吗？”


    本就自卑的刘允浩越发自卑了：“没有”


    童曼松开手，将雨衣全部披在了刘允浩身上，她躲进了妈妈的雨衣里。


    刘允浩愣在了原地。


    陈芸也愣在了原地。


    “你穿着我的雨衣回家吧。我在妈妈的雨衣里避雨就好了，再说了，我妈妈骑车来的，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


    刘允浩有些不知所措，他需要这件雨衣，但又不好意思白白占了便宜。


    陈芸在一旁帮腔：“你穿着吧，我带着曼曼先回家了。”


    说完，陈芸揽着童曼朝着她停放车子的地方跑去。路面上已经有几公分的积水，陈芸和童曼跑在路上，溅起水花。


    刘允浩感动得鼻子有些发酸。


    雨，越下越大了。刘允浩裹紧了雨衣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陈芸用自行车载着童曼回去的路上，童曼坐在后座，牢牢地抓着妈妈的腰。陈芸穿的雨衣将她们母女二人裹在一起，远远看起来就像是只大袋鼠带着一只小袋鼠。


    她们进家门的时候，上衣倒是没湿，不过裤子却全湿了。


    陈芸换了拖鞋，赶忙拉着童曼去了卫生间，母女俩一起冲了一个热水澡。


    洗完澡，陈芸收拾洗手间卫生，拖全屋的地，童曼则换了睡衣、擦干了头发后，抱着画板坐在窗台边上安心地画画。


    陈芸拖到客厅时，看见童曼坐在窗户处，停下了看着她：“曼曼，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下雨天不要坐在窗户边上，小心雨打破了玻璃，砸了你，又或是惊雷吓到你。”


    “妈妈，我们明天后天放假两天，老师说明后天还会有更大的雨。”


    “下这么大的雨，你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呢？”陈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六点。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变黑，雨越来越大。


    陈芸拖完地，将洗衣机里洗了的衣服挂起来。


    童曼画的画也画完了，是她雨衣的样子。


    陈芸从阳台走过来，有些不解：“你画雨衣干什么？”


    童曼眨巴着眼睛，语气略带恳求，问陈芸：“妈妈，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下。”


    “什么事？”陈芸坐在了童曼身边，拿过童曼画好的画仔细看着。


    “我想把我的雨衣送给刘允浩。”


    陈芸有些不解：“他没有雨衣吗？”


    “见他穿过，但最近几次下雨他都没穿，我想着，肯定是因为他家太穷了，所以旧雨衣坏了买不起新的。”


    “可是，那件雨衣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可是，刘允浩是我的朋友啊，朋友和一件雨衣相比，我觉得朋友更重要。”


    陈芸笑着摸摸童曼的头，将女儿揽在怀里：“我的曼曼长大了。”


    -


    雨天路滑，童嘉成在跑长途车回来的路上险些再次出了车祸。


    行驶在高速路上的时候，突然一个轮胎爆了，车厢倒在了路上，车上的水果滚落了一地。


    幸好今天跑的是货运，滚落的是水果，如果是乘客，掉下来的就是人了。


    他报了警后，相关部门按照车子上的保险来处理此事，而他则回了家。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打开灯，发现陈芸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陈芸被突然的光亮刺激醒了，看见童嘉成进门，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问他：“你怎么才回来，都十二点了。”


    “曼曼呢？”


    “睡了。”


    “你怎么还不睡？不是和你说了，不用等我回来么？”


    “你说今天回来的，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我怎么能放心一个人先睡呢。”


    童嘉成换了鞋，去冲了澡，出来的时候，陈芸已经将晚饭端出来了。


    “过来吃点饭吧。”


    童嘉成走到餐桌旁坐下，看着香喷喷的饭菜却没了胃口，拿起筷子又放下。


    “怎么了？”陈芸问他。


    童嘉成将刚才回来时，路上发生的车祸告诉给妻子。


    陈芸听完，一阵后怕：“以后刮风下雨下雪天你还是不要出车了，太危险了。”


    “看你说的，咱们总不能跟工头说只给我安排艳阳高照的日子吧？我不跑恶劣天气，总有人跑恶劣天气，我的命是命，人家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让你不要忙着赚钱，开夜车，不好的天气也跑长途。”


    童嘉成拿起筷子冲陈芸笑笑：“你先去休息吧，吃完饭我也睡了。”


    陈芸起身回去休息。


    童嘉成余光瞥了眼卧室的方向，他脸上的笑僵住了。接连两次车子发生意外，让他心里泛起了嘀咕，他开长途这几年一直相安无事，为什么偏偏最近频繁出事呢？这些意外真的是意外，还是这些意外看上去是意外，其实并不是意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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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同一时刻。十二点。


    刘允浩穿着童曼的叮当猫雨衣站在墓地里。


    雨水冲刷的整个墓园格外干净。


    随着闪电不停地忽闪，照在墓碑上，有点瘆人。雨水从高往下哗啦啦地流着，伴随着电闪雷鸣，越发吓人。


    刘允浩面前的墓碑上是哥哥刘允河的照片，写着：刘允河之墓，生于1993年3月2日，殁于2010年2月2日。弟弟泣立。


    刘允浩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小手抚摸着哥哥的照片，哭出了声音：“哥哥，哥哥，我好想你啊。”


    天上的雷轰隆隆，雨水浇在刘允浩的身上，他哭得越发大声了。


    “哥哥，你在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做好兄弟。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现在有了最好的朋友，童曼，这件雨衣就是她送给我穿的。”


    墓地管理员夜里上厕所，隐隐约约看见山上有个人影。


    由于雨太大了，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站在窗户处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墓地里确实有个人。


    管理员打着手电筒，打着伞，出了门，朝着刘允浩所在的方向走去。


    刘允浩趴在墓碑上哭得实在太伤心了，根本没注意管理员朝着自己走过来了。


    管理员等走近了才发现是刘允浩，问他：“你这小孩怎么又跑来了，下着这么大的雨，又这么晚了，你又跳墙进来的吧？”


    刘允浩抬起头看着管理员。


    管理员看到刘允浩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有些心疼，说：“知道你们兄弟俩情深，但是以后不准再偷偷摸摸进来了啊，现在雨下的这么大，如果我没看见你，你被大雨冲走了都没人知道。”


    “叔叔，您就让我再和我哥哥待一会儿吧？”


    “不行，墓园有墓园的规定。”


    刘允浩哭泣着，明显不愿意离开。


    好说歹说，管理员将刘允浩劝走，给刘允浩叫了辆出租车。看着他上了车，管理员回了自己值班的亭子，给刘允浩爸爸打了个电话，告诉刘爸刚才发生的事情。


    电话那头淡淡地说了声“哦”后，挂了电话。


    -


    时间一转眼到了2010年的夏天。


    童曼所在班级的老师因为工作调动调去了外地，换了新的班主任。


    童曼为此不高兴了几天。


    陈芸每次去学校接她，都见她一脸不开心的从教室里出来。


    陈芸尝试着问童曼学习、和同学之间的相处等问题，试图找出女儿为什么不开心。


    但童曼却没告诉妈妈。


    晚上的时候，陈芸和童嘉成躺下休息了，陈芸说起了这事。


    童嘉成忙了一天了，累得不行，随口说道：“她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压力和不开心的情绪呢？我看就是吃饱了撑的，像我们小时候，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哪里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呢？”


    陈芸小声说：“你小点声，别让女儿听见了。现在跟咱们小时候能一样么？现在孩子学习压力大，所以精神压力大，我觉得我们得关心女儿的心理健康。”


    童嘉成鼾声如雷，已经睡着了。


    陈芸见状，关了台灯，睡了。


    一双小脚的影子出现在门外。是童曼。


    童曼悄悄出了门。


    雨后的路上有积水。童曼小心翼翼地走出小区，站在公路上四处望着。陡然间，她被一个穿着黑风衣，打着雨伞的男人吸引住了目光。


    由于路灯太黑，她根本看不清男人的脸。


    男人突然朝着童曼跑了过来。


    童曼转头朝着小区跑了进去，由于穿着拖鞋，她在路过一个水坑时，跌倒了，脸趴在了水坑里。


    打着伞的男人站在了水坑旁边。


    童曼吓得拼命挣扎。


    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自己的小床上，闹钟响了，是早上的七点钟。


    客厅里，传来妈妈的声音：“曼曼，赶紧穿衣服，早饭已经好了。”


    童曼抱着小熊坐起身：“昨晚怎么回事？我怎么回来的呢？”


    童曼仿佛失去了昨晚的那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