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05 光荣下岗


    “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说话的人神情兴奋，热情过头。


    熟人？


    林颜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的关系。


    姜楠却一反常态，面色沉重，不发一言，心情复杂地抿起嘴。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许久未见的故人，往事刹那间在脑海中闪回。


    大雪漫天飞舞，十一月的嘉市迎来了本年度的第一场冬雪，与往年相比，略早了些时日。


    凛冽的冬风横冲直撞，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扬起，与四处飘零的飞雪共舞，呈现出一张张永不重复的画作。然而，自然美感中却又夹杂着凄凉。


    街道上车少人稀，零星的赶路人步履匆匆，顶风前行，无人有意驻足停留。


    极寒的天气下，姜楠算是例外。


    她敞着羽绒大衣，郁闷地站在办公大楼外，感受着冷风侵袭她纤弱的身体。


    姜楠仰头看到零星的雪花从灰蒙蒙的空中簌簌飘落，心情如同坠入无底的冰窟，悲凉得没什么生机。


    就在刚刚，她收到了人事部的正式通知，公司要和她解除劳动合同。此事没有周旋的余地，只有一笔不多不少的赔偿款，以此感谢她过去八年为公司的辛勤付出。此举堪称当代资本家的“大发慈悲”。


    大环境不景气，各行各业失业频发。裁员的这股妖风终究没能逃过，精准吹到了她的头上。


    姜楠所在的部门全员被裁。虽说近期公司内小道消息不断，裁员一事早有征兆，但真正发生后还是打得人措手不及。


    好比一夜之间天空变了色，世界转瞬陷入昏暗中，前途迷茫。


    两个月前，国庆假期，姜楠度刚过了三十岁的生日，正式迈入三字开头的大龄未婚女青年行列。


    正当她想要感叹岁月的飞逝，现实先一步让她领教社会的无情。


    想到离开办公室时，人事部的那根“老油条”还不忘安慰鼓励她，“自由之身指日可待。”，姜楠就觉得可笑。


    那趾高气昂的惺惺作态分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姜楠心里明镜，却只能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回应对方虚伪的善意。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之间假模假样的交往方式。


    用过一顿难以下咽午饭后，姜楠回到办公室。她刚坐下便感受到屋内两极分化的氛围，和前一日无事发生时的人心惶惶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下，一边是享乐派，正在研究拿着钱去哪里逍遥自在；而另一边是抱怨派，开始哀叹前途迷茫。


    姜楠无疑是属于后者，她没心情享乐，更犯愁之后的柴米油盐。


    她拿出手机给男友发消息：在忙吗？我有事和你说。


    半天，李川枫也没有回她消息。她又发了一条：看到回个电话。


    十多分钟后，姜楠才收到回复。李川枫只回了几个毫无温度的字：忙，没空，晚点再说。


    又是这样，发消息不回，再发消息就是冷冰冰的文字。要么是没空，要么是不方便，好像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


    李川枫是医生，平日事务繁多。姜楠怕打扰对方工作很少主动打电话发消息，两人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现在的姜楠因为失业心力交瘁，当下很想得到男朋友的安慰，但对方连倾诉的机会都不给她，心情难免郁闷。


    姜楠泄愤一般，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周身散出的忿恨气焰吓坏身旁的同事。


    何当归像做贼一样挪着碎步凑近，弱弱地关心道：“楠姐，你还好吧？”


    姜楠强抬起耷拉地眼皮，生硬地回出一个字：“好。”


    干巴巴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太好。


    何当归小心试探：“你这是在工作？”


    这回姜楠连眼神都没给一个，“不然呢？”


    手上的力度不减，敲打声没有断过，姜楠霹雳吧啦一顿输出，紧接着狠狠按下了回车。


    屏幕上显示：邮件已发出。


    何当归探头扫一眼电脑屏幕，“啧”一声：“哎，都要走人了，还给恶臭的资本家卖什么命，赶紧找下家才要紧。”


    话糙理不糙。


    姜楠吐口闷气，停下手指的动作，重新抬起头看向自己身边这位男同事。


    何当归，过于特殊的名字，姜楠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男人样貌普通，个子不高，人看起来又瘦又小，上下一般粗细，像个抽抽巴巴的广式腊肠。


    平日里总喜欢顶着一个黑框眼镜充当知识分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姜楠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八卦，话又多又密，没有分寸感，有点招人烦，但人不坏。


    何当归自来熟惯了，和谁都能唠到一块儿。他直接亮出手机，像个拯救苍生的观音大士，开启他普度众生的光环，道：“楠姐，这几个招聘软件，你都下载一下。包你有用。”


    换作以前，姜楠理都不想理。可现在不行，现实刚抽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她不得不附俯身低头。


    她掏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将几个软件都记录下来，嘴上不忘调侃道：“这几家公司不请你当推销员，可惜了。”


    何当归笑笑，忽然谦虚起来：“哪里的话，这都是有备无患。”


    好强的危机意识。


    姜楠自愧不如，抿抿嘴：“谢谢了。”


    何当归：“客气。”


    姜楠回完几封工作邮件彻底闲了下来。她时不时看向手机，等待着李川枫的回复。她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半字回音，内心的失落不言而喻。


    蹉跎一整天，下班的时间如期而至。办公室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起身，排队打卡离开。


    这是第一次没有人有加班的意愿。


    想想人都被开了，还坚持加班，怕是疯子才会有的无私奉献精神。


    姜楠随波逐流，起身按掉电脑显示器的开关，随手将凳子推进桌下，拎起挂在桌旁的手提袋，动作行云流水，跟着大部队一起出了公司。


    刚走出大门，外面下了一天的雪停了，可天还阴着。姜楠看到门口乌泱泱地聚集好几波人。她跟身旁人一打听，得知是其他几家公司的人事来抢人。


    消息够灵通的。上午刚宣布裁员，下午就有人在门口候着。有人说，行业就是一个圈，兜兜转转大家都是自己人。


    姜楠没心情逗留，抬腿就走。人还没走出一米，就被一个看起来还没自己大的小女生拦下去路。


    “找工作吗？”女生盘着头发，面带标准的职场微笑地问道。


    话音刚落，姜楠隔着人群目送51路公交车驶离站牌。


    错过最近的一班车，姜楠脸色暗沉，眉头微蹙，不悦地打量起对方：“你是哪家公司的？”


    女生直言：“金贵科技。”


    没听过。


    姜楠原本皱紧的眉头又收紧力度，不觉质疑道：“你们就这么直接招人？”


    女生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不紧不慢地递出一张A4纸，上面印有一个二维码：“你可以拿微信扫一下，填写个人简历。之后我们会审核所有应聘者的简历，符合要求的会通知面试，择优录取。”


    这年头招人方式都这么独出一帜吗？


    姜楠环顾四周的招聘者，人手一个二维码的牌子。


    忽然间，姜楠心里不是滋味，明明自己进入社会工作多年却好像与社会脱轨，竟不知线下招聘已经进化成如此无纸化的境界。


    招聘者看出姜楠态度的松动，开启温柔攻势，柔和地说道：“轻轻扫一下，就多一个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也不知是被现实打败还是被女生温柔的声音蛊惑，姜楠拿出手机扫码，认真地填写自己的简历。


    几分钟的工夫。姜楠完成所有简历内容，“好了。”


    女生笑面如花：“可以了，回去等消息就好。”


    姜楠：“嗯，谢谢。”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姜楠没走两步又碰上一个招人的。她熟练地扫码填写，一套下来比刚才的速度提高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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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能生巧。


    姜楠足足在公司门口滞留四十分钟，才脱离招聘的包围圈。她回头看向身后人头攒动的场面，心里五味杂陈，不觉游思妄想。


    公司一下子裁员百余号人，其中有多少人能在这重新找到工作。


    她的竞争力还有多少？姜楠替自己捏一把汗。


    不能想了，越想越乱。


    胡思乱想一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姜楠果断从负面情绪中抽离，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姜楠依旧没等来李川枫的回复，倒是好姐妹童伊先打来慰问电话。


    童伊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听说你们公司裁员了？”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天还没过完，消息都传进八杆子打不着的律所了。


    姜楠呵呵两声：“不愧是你。”


    童伊：“下午就上新闻了。”


    姜楠不意外。


    最近两年，各大公司裁员的新闻都会第一时间报道，每一次都会引发全民热议。姜楠所在的大公司自然也不会例外。


    童伊心直口快问道：“所以你光荣下岗了？”


    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


    扎心。


    姜楠被童伊的直白噎了一下，“额，恭喜你答对了。”


    下一秒，童伊不加掩饰地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需要提供法律帮助吗？友情价。”


    律师都是奸商。


    姜楠已经可以想象出电话那头童伊见钱眼开的险恶嘴脸，“大可不必。”


    虽说公司不讲情面，说裁就裁，但该给的补偿还是按照国家法律规定一分不少。相较于其他“小作坊”的克扣抵赖，姜楠无疑是幸运的。


    电话里的童伊迟疑片刻，问道：“你家那位知道了没？”


    姜楠顿了下，坦白道：“还没。我还没联系上他。”


    童伊不满：“联系不上？你们都要结婚了玩失踪？这家伙搞什么？”


    姜楠尴尬地搓起手指，说：“他们当医生的都忙。”


    看似是回答童伊的问题，实际更像是说服自己。


    在电话另一头的童伊露出嫌弃的嘴脸：“忙活这么多年，也没看他坐上主治医师，也不知道他都忙什么了。”


    在她眼中，忙完没有结果就是废物的表现，说再多都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姜楠努力替李川枫辩解：“他们医生晋升不容易。”


    童伊冷哼两声，碍于姜楠的面子，态度有所收敛：“也就你体谅他。他上辈子踩了狗屎运这辈子遇见这么替他着想的你。”


    姜楠笑笑不语。


    她的闺蜜和男友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互相都没少在背后跟姜楠吐槽对方。童伊特别看不上李川枫，近三年更甚。两人没见面拼刺刀，姜楠已是知足。


    基本上有李川枫的场合，童伊轻易不会出现。两人默契地避开对方，才能相安无事过了这几年。


    童伊感觉到姜楠有意回避话题，“算了，不提他，晦气。”


    姜楠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你最后工作日是哪天？”


    “做到下个月底。”姜楠粗略算了下，“还有三十几天，不到四十天。”


    童伊地眼睛掠过桌面上的台历，随手拿起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我这边的案子差不多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去接你。”


    童伊确定李川枫这种只会瞎忙活的男人是指望不上的。


    姜楠自是心里有数，比起李川枫，童伊更靠谱，“嗯，好。”


    和闺蜜煲完电话粥，姜楠起身准备去洗澡。


    放在茶几的手机，“嗡”一声在桌面上微微转出几度。


    姜楠低头瞧上一眼，亮起的屏幕弹出一条提醒：迎难而上发来一条消息。


    姜楠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手机，怼上脸，屏幕瞬间解锁。


    迎难而上：邀请你游戏组队。


    消失几个月的家伙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