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嘉在里面陪陈域待了很久，最后是巡逻的护士把她喊出来的。


    尤嘉失魂落魄地跟在护士后面出来，没注意到章之桉一直等在走廊。


    直到章之桉靠近她，他怀里的平安探出脑袋来舔了舔她的手臂，尤嘉才如梦初醒。


    她回了回神，抬眸看向章之桉。


    “对不起......”


    她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不该吼他的。


    尤嘉嗓音沙哑，近乎喃喃。


    虽然她人还好端端站在章之桉面前，但尤嘉的灵魂却仿佛已经抽离了。


    因为刚哭过的缘故，章之桉薄薄的单眼皮这会儿肿得跟被蚊子咬了似的，他道了声没事然后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了尤嘉。


    他的嗓音也和尤嘉一样沙哑。


    尤嘉往里看了眼，袋子里装着她几小时前才看过的首饰盒。


    陈域送给她的手镯就收在盒子里面。


    除盒子外，袋子里还有一个信封。


    她把信封从袋子里拿出来，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里面是陈域写给你的信……”章之桉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她，却发现语言在此刻是如此苍白无力。


    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信封是淡紫色的，尤嘉用指腹摸索着它锋利的边缘，舍不得拆开。


    头晕目眩，女孩咬牙稳住心神，从章之桉手里接过平安。


    她答应过陈域，以后会好好照顾平安。


    她还有陈域的后事要办，她必须打起精神来。


    尤嘉从未了解过人去世后的身后事具体是什么流程，她只能靠查资料了解，多亏了章之桉在其中出了很多力。


    陈域生前说过他希望能葬在海里。


    所以尤嘉为他选了海葬的形式。


    虽是海葬，但尤嘉也为他选了坟刻了碑。


    不然以后她都没个祭拜他的地方，都没地方和他聊聊天说说话。


    陈域离世的第十天，尤嘉发了一场高烧。


    她也不想吃药，就这么浑浑噩噩在床上躺着。


    喉咙渴的冒烟也不想下床喝水。


    平安的三餐她还是照常喂。


    其余时候她都缩在床上，像一朵黑暗中的蘑菇般一动不动。


    平安跳上床，叫她吃药。


    小奶音一如既往的萌，只是相比从前的无忧无虑，失去陈域后的平安似乎也变得有了心事：“人，你生病了，要吃药。”


    尤嘉不理她，把被子拉过头顶，企图用睡眠来麻痹自己。


    她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个没有了陈域的世界。


    “人，你起来，你都臭了。”


    平安不放弃，张嘴去叼被子，不想让尤嘉继续逃避。


    尤嘉连洗脸刷牙都懒得去，头发也乱糟糟的，的确称不上好闻。


    平安叼被子的时候尤嘉并没有反抗，小猫哼哧哼哧把被子往下拖，尤嘉闷在被子里的脸也因此暴露在了空气中。


    平安叹了口气，迈步走到尤嘉脑袋边，往她臂弯一躺，热乎乎的身子就这么严丝合缝贴着尤嘉的脸。


    小猫的身体散发出阵阵热意，尤嘉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随着呼吸的每一次起伏。


    脸上传来温热又柔软的触感，尤嘉心底空了的那块地方好像因为此刻平安霸道的靠近而被填满了一点。


    尤嘉轻轻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平安的前腿，想要试一试握着她是什么感觉。


    小猫的前腿很紧实，尤嘉把手收紧了些，意识到触感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她从床上坐起来，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聚焦。


    她定定看着平安，这才发现她比之前瘦了许多。


    尤嘉把垂到脸上的发丝拢到耳后，打算给平安去做碗猫饭。


    这几天她给平安吃的都是猫粮。


    陈域教过她猫饭的做法，但从他去世后，她就没心情再进厨房。


    打算下床的那一刻，尤嘉大脑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大概是这几天一直病着没好好吃饭的缘故。


    她缓了缓呼吸，重新躺到床上，浑浊的眼睛留下一滴眼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平安。


    如果小猫受委屈了，陈域会不开心的。


    两天后，尤嘉房间的窗帘终于拉开，阳光放肆地照进来。


    尤嘉洗漱得干干净净，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她新买了个躺椅，没事的时候就抱着平安在上面发呆晒太阳。


    之前合作的导演发来消息，陈域参演的那部电视剧已确定将在八月定档。


    正好错开竞争激烈的暑期档。


    而尤嘉上次在Carlie婚纱秀露面之后，更多的工作机会像雪花般向她飘来。


    她开始用工作填充自己的时间，这样她就不会太想陈域。


    与此同时，尤嘉还知晓了一个秘密。


    原来她刚回国时那些工作邀约都是庄微澜在背后替她争取的。


    彼时庄微澜风头正盛，是尤嘉之后公司力捧的实力新人。


    因为曾受过尤嘉许多指点，所以庄微澜便想着也能回馈她一些善意。


    她给那些合作的甲方发了消息，说如果他们愿意邀请尤嘉，她愿意降低自己三分之一的出场费。


    以庄微澜现在的咖位，很多品牌方都费尽心思希望能与她合作。


    正是看在庄微澜的力荐上，他们才愿意冒着风险向尤嘉抛出橄榄枝。


    尤嘉后来的每一场走秀都呈现得无可挑剔，她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不想辜负庄微澜。


    三年后，尤嘉的事业如日中天。


    各地的商场重又挂起了她代言的海报。


    她仍定居在青市，和平安，大福生活在一起。


    一年前，周阿姨的儿媳生了二胎，周阿姨被接去了上海和儿子一起生活。


    而那栋带小院的别墅被她低价卖给了尤嘉。


    连那只土松犬也一并留给了她。


    大城市规矩多，连遛狗时间都有严格规定，不如把狗留给尤嘉看家护院。


    狗还生活得自在。


    尤嘉给土松犬取了名字，叫大福。


    虽然从尤嘉收养平安开始，平安和大福就几乎天天见面。


    但等真的收养大福了，尤嘉还是不自觉会担心猫猫和狗狗生活在一起会相处不好。


    她看了网上很多宠物博主的经验贴，想要努力做好家长的角色。


    希望平安和大福都能在这个家感到幸福。


    一开始，平安对大福有些冷漠，大福则属于乐呵呵没心眼对谁都热情的性格。


    大福虽然热情但也有自己的分寸，不会过分黏着平安。


    时间久了，平安开始接受把大福当家人。


    有时候大福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觉，平安会过去和她一起睡，她会把自己的脑袋搁在大福的前爪上，两个脑袋紧紧地挨在一起。


    当平安想自己独处的时候她就爬到冰箱上或是衣柜里，这些大福不会来打扰的地方。


    相比起大福喜欢荡秋千，玩飞盘之类户外的游戏，平安近期更着迷于电子游戏和看电视。


    她最喜欢看的是猫和老鼠，除此之外，她经常重复看的电视是陈域演的那一部。


    她甚至学会了拉进度条。


    反反复复看有陈域出现的戏份。


    平安看猫和老鼠的时候大福会坐在她旁边一起看，一猫一狗完全岁月静好的模样，而尤嘉则在一边写作业。


    陈域去世的第四年，尤嘉考上了大学，学了服装设计专业。


    她想领略一下大学生活，也想试着创立一个属于她的女装品牌。


    一个既用料舒适，又设计独特的原创品牌。


    而庄微澜，将会是她的御用模特。


    尤嘉给自己的品牌取名为圆月。


    这两个字每个字开头的字母都是Y。


    她和陈域的名字拼音里也都有个Y。


    也算是一种她对陈域的纪念，一如她无名指上的小鱼文身。


    陈域那么喜欢海，希望下辈子他可以做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鱼，自由自在地在海里遨游。


    尤嘉把小鱼纹在无名指上，意味着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接受除陈域之外的任何男人。


    她的无名指上永远不可能会出现婚戒这种东西。


    有些心动，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即便后来出现再多的良辰美景好风光，也终究比不上那晚的月亮。


    尤嘉平时很少提起陈域，但每年忌日去看他的时候总能对着他的墓絮叨一整天。


    今年的五月七，尤嘉抱了一个圆溜溜的大西瓜去看他。


    瓜是麒麟瓜，清香又脆甜，一口下去，幸福感满满。


    尤嘉拿出小水果刀，在墓前把西瓜切成对半，然后拿了个小勺直接盘腿坐下就开吃。


    她先从边缘的果肉开始吃，一边吃一边对着陈域的墓碑絮叨。


    “陈域陈域，你醒了吗？”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和你一起拍戏的演男主的那个演员，他现在终于火了。”


    “他没背景没资源，火起来真的挺不容易的。人家现在微博粉丝已经超两千万了。”


    “如果你还在的话，你也会有很多很多粉丝。你的戏刚播完的时候网上可多人讨论你了，还想找到你的社交平台。”


    但她们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尤嘉歇一口气，又往嘴里送了两勺西瓜。


    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给平安和大福也来一勺。


    尤嘉咽下嘴里的西瓜，继续道：“对了，有个秘密你一直不知道。”


    “其实平安会说人话哦。”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逗你玩？”


    “但是她真的会说。”


    只是现在不会了，早已经过了时限了，平安已经不是猫猫神了。


    “对了，你给我写的信我看了很多很多遍，我都已经会背了。”


    “我厉害吧？”


    那么长的一封信，比课文还长，她居然都能背下来，尤嘉也挺佩服自己。


    “不过你信封里那张银行卡我没动过，我也不打算用。”


    尤嘉一开始在信封里看到银行卡的时候的确很意外。


    但后来想想，给她留银行卡这种事好像的确是陈域的风格。


    “我现在自己开了个网店，生意还挺好的。就是忙了点，拍图是我，运营是我，客服还是我。”


    “客服当久了，我都学会盲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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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嘉说累了，停下休息一会儿。


    太阳渐渐升起来，阳光比早上猛烈许多。


    尤嘉给平安和大福打了个伞，让她们躺在伞的阴影处休息。


    这会儿没什么风，尤嘉可以直接把伞支在地上。


    尤嘉挖了中间最红最甜的一块西瓜下来，轻轻放在陈域的碑前。


    “吃吧，最甜的一块。”


    红色的西瓜汁顺着流进土里，尤嘉便当陈域吃到了。


    她抱着半个西瓜，专心地吃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开始聊。


    “以后等我的店做大了，我想招几个残疾人来当客服，或者当设计师也行。也算给她们提供一个工作岗位。”


    她这么做倒不是她多伟大，只是想到陈域以前也因为耳朵的问题受到过很多歧视，她就想帮一帮和曾经的陈域类似处境的人。


    “你看平安和去年比有什么变化吗？”


    “我感觉好像不是很明显诶，除了重了一点儿。”


    尤嘉的话很密，西一榔头东一棒槌，什么都讲。


    “我拍了一些大福和平安的视频到网上，她们的视频被可多人喜欢了。”


    “你知道网上的人怎么形容大福和平安吗？”


    尤嘉边笑边说：“她们说大福是黑皮体育生，平安是优雅矜贵小公主。”


    “我们大福明明也是公主好不好？那时候我还没公布大福的性别。大家都以为它是公的。”


    说起来，大福和小时候相比，的确大变样。


    小时候的大福胖胖的，肚子也圆，表情很憨，看着就呆头呆脑。


    尤其一只耳朵还立不起来，便显得更加憨萌。


    但长大了之后的大福四肢变得又细又长，往那儿一站俊朗又威风。


    很多黑土松长大了之后都是矮墩墩的，尤嘉本以为大福长大了也是这样，偏她四条腿出乎意料的细长有劲。


    手里的西瓜已经被尤嘉消灭了二分之一，她舀了几勺果肉分给平安和大福。


    “对了，你今天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


    尤嘉微微笑着，表情释然。


    “我今天没有哭哦。”


    以往她每次来陈域的墓前都会忍不住哭，但今天，她没有哭。


    “我前段时间弄了个文身，好看吗？”


    尤嘉伸出右手，手背朝上。


    过了一会儿，她翻转手臂，变成了手背朝下的姿势。


    “看到了吗？”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但她挺喜欢的。


    不过她喜欢的，他一般都会喜欢。


    顿了一会儿，尤嘉像是漫不经心地提起：“我在想要不要买个戒指回来挡桃花。”


    “好多男生想加我微信，好烦哦。”


    “陈域，你听到我和你说这个你会吃醋吗？”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吃醋的样子诶。”


    尤嘉歪了歪头，表情有些怅然。


    天地寂静，自是没有人会出声回应她。


    尤嘉低头，正打算再挖一勺西瓜吃，原本干干净净的西瓜上忽然就多了一层灰。


    一层薄薄的泥土覆在西瓜上，弄脏了红艳艳的瓜瓤。


    尤嘉不可置信地看着西瓜，表情震惊。


    刚刚也没起风吧？


    那她这瓜上哪来的土？


    ......


    总该不会是那家伙吃醋了吧？


    尤嘉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却又忍不住发笑。


    “好了好了，别吃醋了。我逗你玩的。”尤嘉把西瓜放到他碑前，抬手把包包取下来。


    她从包里掏出给陈域准备的纸钱，嘴里念念有词：“我要给你烧钱咯，记得在下面好好生活哦。在下面布置的家要大一点哦。”


    “起码要比你上次租的那个屋子大，不然以后我和平安，还有大福，会住得不舒服的。”


    纸钱烧起来熏眼睛，大福带着平安走远了些，避开浓烟。


    尤嘉站在原地没躲，全程都盯着火。


    回去的路上尤嘉在墓园看到一只黑色的蝴蝶，翅膀很大，翅膀中间还有漂亮的小点。


    尤嘉掏出手机想把它拍下来，但她刚举起手机它就飞得无影无踪消失在了她的视线。


    尤嘉悻悻然把手机放回口袋。


    没想到她刚放下手机，这只蝴蝶却又飞回了她的面前。


    尤嘉不解地看着它，蝴蝶迎着她目光朝她慢慢飞过来，最后落在了她右手上。


    尤嘉低头一看，蝴蝶停的地方正好是她右手无名指有文身的地方。


    她在无名指上纹了一只蓝色小鱼。


    小鱼脑袋看上去圆圆的，鳍很短，尾巴是两个简单的三角形。


    蝴蝶停在小鱼上，轻轻煽动翅膀，像在亲它一般。


    尤嘉垂着手，不敢随便动弹。


    蝴蝶在她手上停了一会儿，径直飞向了更加高远的天空。


    忽然一阵风袭来，掠过她的鼻尖，尤嘉似乎又闻到了陈域身上熟悉的桂花香。


    她跟上大福和平安的步伐，深吸了一口气。


    这蝴蝶好漂亮啊，漂亮得让她想哭。


    但她没有哭。


    天很蓝，云很轻，这样好的晴天总该笑一笑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