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天原回来后又过了两天，中原中也就来拜访了。


    依旧是在夜深人静、人工岛上的活动基本停止的时候过来的。


    “我明天就会去找港口的人。”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还是又征询了一下，“或是要再找其他的时机比较好？”


    “越快越好，有机会明天动手就动手。”太宰治毫不犹豫的说，“季叔昨天晚上到市区的港口事务所那里打听了一下情报，现在正好是让你在最短时间内完全脱离港口重点名单的时机。”


    港口的首领久病不起，朝令夕改的情形越来越常见，明显过于昏庸的指令也屡见不鲜，大概也很清楚自己已经活不久了。


    然而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首领依旧贪恋权势，至今没有宣布下一任首领的人选。港口内部派系对立因此更加严重，想要首领之位的高层彼此猜忌斗争，看似依旧团结一致的对外执行着领命令，实际已经是一盘散沙。


    “不过呢，虽然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在龙争虎斗的港口高层身上，但是……”太宰治说着说着，就有些若有所思起来，“季叔说的港口的新驻馆医生，或许才是真正的黑马。当然可能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


    大叔倒是不这么觉得，“我也认为那个驻馆医生哪里怪怪的，这阵子我再找机会去跟踪一下。”


    葵转述了大叔的话。


    太宰治咂咂嘴道，“季叔那个根本不是跟踪，是明目张胆的出现在现场。罢了，确定不会被注意到就好，安全为上。”


    大叔笑眯眯的，“好好，会保证安全。”


    他当幽灵当很久了，很清楚什么时候有危险、什么时候没有，也知道谁能看到他、谁看不到他，在这方面其实还挺有自信的。


    葵看看他，想了想道，“小白说，我可以给你防护。”


    大叔愣了一下，“什么？”


    葵说，“就是，把我的灵力放到你身上，让你、唔，不会轻易被其他灵能力者伤害，遇到危险也有我可以保护你。”


    芥川龙之介听着葵说话，“既然如此，就给大叔防护吧。应该没有副作用？”


    葵看看小白，“小白说，副作用就是……大叔会变成我的式神之类的存在。式神是什么？”


    太宰治高高举起手抢答，“就是召唤兽的意思！”


    在场的不只有几个特殊能力者，是所有芥川龙之介的同伴都在。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小茫然的样子。


    凛率先发问，“召唤兽又是什么？”


    这次是中原中也回答，“就是大多数时候只能跟在葵身边，葵一呼唤就要出现帮他做事，之类的吧？”


    葵又看看小白，听小白说明，接着摇摇头，“可以按照灵能力者自己的想法来签订式神契约，中也说的那种是比较严苛的。也可以像刚才说的那样，只给大叔保护，如果大叔受伤了我会知道，能立刻让他回到我身边来。”


    甚至是能无视空间距离的直接让大叔回来。


    太宰治笑眯眯的，“受伤了让他立刻回来，也和强制召唤一样嘛。”


    葵想了想，摇摇头，“不太一样。只有受伤了再回来，自由度很高，小白说只能给绝对信任、绝对不会去做坏事的灵体用。”


    实际上，签订契约成为式神的方法，虽然还没有在人间完全失传，但是真的能做到的灵能力者也渐渐地越来越少。


    其中一个原因是时代发展、人类越来越多，“相信”的力量减少了很多，人世间的灵力虽然没有到完全消失的程度，但也降低了不少。


    如今神明、妖怪退居到高天原，光是普通能看见的灵能力者数量都大幅降低，拥有强大力量的灵能力者更是同样相应的减少，能使用的术法也越来越少。


    很多书写着过往术法的书籍，都成为人们当成故事看的传说，渐渐就没几个人能真正使用出以往阴阳师、除妖人使用的强大术法了。


    不过只是少，并不是完全绝迹。


    葵就是其中一个可以完全重现古代术法的灵能力者，至少小白是这么认为的。


    他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来那么多的灵力，还全都韬光养晦一样的安静潜藏在葵的身体里，不会轻易被其他灵能力者发现不对，却能在葵需要使用的时候全都为他所用。


    小白是个在高天原可以称得上年轻的神使，拥有意识之后的时间和高天原里一大堆古老的神明相比起来，真的还只是个小小、小小的幼犬，各种见识也称不上多。


    它虽然没真正看过人类将灵能力附着在道具上的样子，也因为很少回去高天原，所以没亲眼看过高天原的灵能力者，但拥有意识时，世界上的灵能力者还算多，所以它知道式神的存在。


    只要把式神的差别告诉葵，葵就能自己想到怎么弄。


    小白对葵特别有自信。


    这些事情……它当然没有告诉葵，把脸转开的完全没有让葵和它眼神对视。


    葵很认真的盯着大叔思考起来，在大家眼中看来就像是突然发起呆。


    太宰治随手在葵眼前晃了晃，“不用急着想也没关系，之后再去问岛先生。”


    这次小白自动自发的用尾巴拍拍葵，让葵看它。


    葵帮它转述道，“小白说，岛先生也不知道。要问问看瑞穗大人，或是去问其他神明。”


    毕竟瑞穗神也是个小小的小神明，其实很多事也都不知道。


    中原中也顿了顿，开口问道，“岛先生？”


    “小白的、同事？”芥川龙之介难得用比较疑问句的语气说，又道，“就是神社里的另一只狛犬。我们前两天先去了一趟高天原探探路，受到了它的招待。”


    中原中也卡了一下，很抱歉的说，“真的麻烦你们了。”


    “不会。”芥川龙之介道，“本来就想去看看，也想去玩玩，不会麻烦。”


    中原中也看他不是在说客套话——芥川龙之介就不是个会说客套话的人，说出来的话基本都是事实。


    这种平时不太说话，但是说的话没有虚假的人，看着就会让人心情很好。


    中原中也的心情也变得放松了点，微微弯起唇角，“啊、也是，毕竟是神明居住的地方啊，感觉就很有趣。”


    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明朗。


    大家都知道为什么。


    决意要以极端的方式离开自己的组织，对很重感情的中原中也来说，一定是一件无法让心情明朗起来的事。


    不过今天似乎又不只是因此而心情低落。


    葵看看他，颇为敏锐地问，“中也，还好？”


    中原中也微微点头，“嗯。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可是……”


    就和大家感觉到的一样，他不只是因为自己要离开羊而心情低落。


    他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他也没想到，一些羊的成员竟然真的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直接去对港口的东西下手。


    当然这次不是真的没注意到，是假装没注意，可是成员们完全不在意他忠告的这件事，还是让他……很是心寒。


    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已经反复说过很多次千万不能去做。


    他对羊的感情、无数的期待与眷恋，不知不觉似乎慢慢的、在一次次的事件中被磨平，虽然心寒，但他却又令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很快接受了事实。


    这次成员们虽然还没去偷非常贵重的物品，但是也有港口的成员很快察觉不对，因此追击了几个成员。


    成员没有受到危及性命的伤势，不过也有跌跌撞撞回来时受到的各种擦伤、严重的还有被流弹擦过的大型伤口。


    一群失手的成员们回来怨声载道的互相指责速度太慢，却又很团结的接连说着让中原中也去帮他们报仇——让他报仇的说辞当然是他们误入了港口的地盘，就被港口的人无缘无故追杀，希望他去帮忙讨回公道。


    一些虽然没有跟去现场，但一直煽风点火的怂恿大家去的人，同样用相当真诚的语气说着他们只有中原中也了、只有他可以帮助他们这些弱小无助的普通人之类的话。


    不过中原中也……实际上用着葵给的道具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几乎是全程跟着这些成员们，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所以看着他们满脸真诚的说谎的模样，一时之间心情相当复杂。


    这些成员里，有一些是他不熟悉的，也有一些是在他刚进入羊时就存在的人。


    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时光。


    在那之中有快乐的、有悲伤的，虽然有过争执，但也很快就和好，一直一起生活到了现在。


    他们理应非常熟悉彼此，对彼此都了如指掌。


    中原中也本来是这么认为的。


    但在他稍微、努力跳脱出了情感的束缚，仔细去观察现在的每个人之后，忽然发现……他似乎逃避了太久，其实好像没有真正去了解大家。


    即使大概知道某些人在想什么，但他在此之前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见。现在认真的去看了，就觉得、不能说豁然开朗，也不是恍然大悟，只是仿佛尘埃落定一样的感觉。


    是“果然如此”。


    世界上没有绝对不会改变的事物，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


    人也是。


    中原中也不想果断的评价他的同伴们是变好或是变坏，只能说是改变了，原本一致的想法和目标不知不觉就不再相同，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和他们一起走下去。


    无法一起生活就分道扬镳，这件事对于在擂钵街和贫民窟生长的孩子们来说都很平常，他们也都是这么做的，反而是中原中也……被很多事物束缚住，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


    无论他离开之后，羊的成员们会怎么发展，只要不是所有人都往不好的地方堕落，或许某种程度上都会比他继续待在羊里还要好。


    或许。


    或许，羊的成员们会从原先的模样，朝着现在这个方向改变，他也有一定的责任。


    “中也总是把责任全部担下来。”葵说，“会很辛苦。”


    银点点头，接着说，“虽然不太确定羊的内部状况，但既然是同伴，就要大家一起努力。一起去做、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迈进，才是同伴。”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我大概从很久之前就做错了。”


    “芥川这里是同伴的概念，但你们不是吧。”太宰治直白的说，“会变成这样不可能是一个人造成的，而是所有成员都有责任。你们把擂钵街里大家结伴生活的概念变成不成熟的组织，每个成员都想依靠首领生活，早晚全军覆没。”


    信也看中原中也又叹了口气，安慰道，“至少现在能在还没出大事之前解决问题，已经很好了。”


    葵帮大叔传话道，“大叔问中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就是，从高天原离开之后。”


    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下，“……还没想过。半年时间可以让港口认定我已经死亡，但是半年后也不好直接露脸的出去工作吧……？”


    “我可以帮你变装！”克己再次自告奋勇，“用毛线帽把脸遮住，挖两个洞露出眼睛！”


    大家头上同时浮现画面。


    葵想了想道，“鼻子和嘴巴也要挖洞，才能呼吸。”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就连提议的克己和要被戴毛线帽的中原中也都在笑。


    葵看他们笑起来，也微微弯起唇角。


    凛边笑边说，“这样反而会变得很显眼的！”


    大叔也在狂笑中稍微停了一下，“到时候去高天原弄个假发或是染发剂之类的东西就好了吧？那里一定有假发可以弄到手。”


    葵想想也是，把他说的话告诉大家。


    “改变发型和发色……”中原中也这才觉得比较靠谱一点，“应该可以，很多人认我都只认头发。”


    太宰治随口道，“长相普通就是好啊，换个发型就变路人了。”


    孝弘默默开口，“中也长这样都能是路人，我和哥哥就是路边的杂草了吧？”


    虽然是有点夸大的说法，但中原中也确实相貌非常端正，和芥川龙之介、葵、太宰治几个人站在一起都不会逊色。


    几乎让人怀疑要成为异能力者的首要条件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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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相。


    开玩笑的。


    因为银虽然不是异能力者，但同样生得很好，葵也不是异能力者，是灵能力者。


    而且大家也曾经无聊就着这件事聊过，按照大叔的说法，世界上也是有长得千奇百怪的异能力者，所以长相绝对不是成为异能力者的条件。


    中原中也被孝弘的话逗笑，玩笑着道，“路边的杂草可能还比路人更吸引目光啊。”


    不过他刚才说的很多人只会认他的头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擂钵街里的居民都不太会在意长相，中原中也又……该说很有威严吗？即使是在羊里，会直视他的脸的人也不算多，他的头发又很有辨识度，所以路上遇见的人认他，大多是看他的发色和发型。


    当然即使改变了发色、发型，也没办法完全达到变装的效果，还是要做其他的修饰。不过光是改变头发的形态，就能让很大一部分人认不出他来了。


    “如果要再改变造型，就戴个眼镜、戴上口罩？”银想了想道，“戴口罩就能遮住大半个长相，不太会被人认出来了。”


    中原中也思考片刻，想想也是。


    但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虽然对之后会进到高天原的他来说只是几天时间，但在这里却是实打实的大半年时间……中原中也现在还不太有非常确切的实感，可是、就是说，也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


    芥川龙之介等大家讨论完变装的事情，就说起稍早的话题，“中也若是还不确定之后的打算，可以先在我们这里待着。”


    葵在旁边点点头。


    其他人当然也没意见。


    太宰治则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刚才大叔所在的位置，忽然对葵说，“季叔现在在做什么？”


    葵看了看大叔，“大叔在听我们说话。”


    太宰治一点都不意外，笑眯眯的又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季叔等会儿可以到我房间来一趟吗？我们叔侄俩偶尔也要聊聊天嘛。”


    大叔：……


    大叔看他那样就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事要他去做，还是只能默默点头。


    葵就说，“大叔答应了。”


    大叔叹了口气，“真是的，因为我是幽灵，就把我使唤来使唤去的，真当幽灵不会累啊！”


    葵想了想，没有回答他这句话。


    不过幽灵真的不会累就是了。


    不只是不会累，要打听情报也很方便，大叔自己都觉得方便到有点怕怕的了。


    太宰治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已经决定好让大叔去其他地方打探情报之前，先让葵给大叔上层防护再说。


    虽然刚才芥川龙之介等人都认为葵可能还不太清楚要怎么做，但太宰治总觉得葵的态度不像是没办法自己研究，应该能自己先弄出来。


    晚点再来问问看。


    太宰治笑眯眯的看了眼葵，接续着刚才芥川龙之介的话说，“中也要在我们这里待着，我也没意见。”


    中原中也毕竟明天就要开始行动，会从羊那里出发，今天晚上也会回到羊的聚居地去。


    这也是他……待在羊地盘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


    回擂钵街之前，中原中也还要先和葵确认一下明天带他离开的时间，“我会一路去到桥上，找机会让他们在我肩上开两枪，接着掉进海里。”


    葵点点头，“要小心，注意安全。”


    “嗯。”中原中也笑了笑，“如果差点要打到致命的地方，我会用异能力挡住，保护我的内脏。”


    几个同伴在旁边听得心惊胆跳的。


    可是这不可避免。


    如果要做到让港口的人都认为他死了，甚至最好是让他们从心脏的位置开枪进去，再自己用异能力护着体内的所有器官不让受伤。


    但这又不管怎么想都很危险，中原中也虽然有想过要这么做，却也没打算在大家面前说出来。


    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葵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你掉进海里，我就会和小白一起直接把你带走。通道另一边就是高天原，岛先生会把包扎伤口的东西都先准备好。”


    神明没办法干涉人间的事。


    不过当人类一进到高天原、吃了那里的食物，就算高天原的存在，是不属于“人间”的范畴，所有的一切都按照高天原的规则走。


    就是说，无论是包扎伤口、甚至是用什么那里的灵丹妙药来让伤口迅速恢复，都是完全可行的事情。


    芥川龙之介的同伴们都已经问过高天原的详细情况，大致都知道葵在说什么。


    中原中也虽然对那里的情况还很茫然，不过既然葵说没事，那就一定会没事，微微点头道，“多谢。”


    葵摇摇头，“不用谢。中也，以后也是同伴了。”


    中原中也卡了一下，没忍住笑出来，“真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刚才还说只是暂时待着，现在就直接变成以后也是同伴了。


    虽然这也是很正常的发展，不过听葵这么平静无波的说出来，感觉还是莫名的有点好笑。


    “龙刚才说，你可以先待在我们这里。”葵果然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不管中也以后要不要离开，在我们这里的时间，就是我们的同伴。”


    芥川龙之介也理所当然的点头，“正是如此。”


    太宰治耸耸肩，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也没说什么挖苦的话，只是同样做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其他同伴们当然也非常理所当然的样子。


    中原中也注视着他们，现在的心情……微微有些复杂。


    但是，并不坏。


    他轻轻舒了口气，没有再次道谢，只是又笑了一下，“是啊，确实如此。”


    无论他之后怎么打算，脱离了羊之后待在这里的时间，就是芥川龙之介等人的同伴。


    不是羊的首领，不是羊之王，只是一个群体里面一起努力活下去的成员之一。


    是没有任何前缀称呼的“中原中也”。


    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