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佳人挎着木盆带孙芸到河边洗衣。


    “小心石阶。”洛佳人回头提醒，见孙芸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忙伸手扶住她。


    “河边常年潮湿有水汽，石阶上会长苔藓，很滑。”


    孙芸稳住身子：“我下回会注意的。”


    河边青石板上早已蹲着几个妇人，正抡着棒槌敲打衣物，水花溅湿裙角。


    见二人走近，眯起眼：“这不是孙姑娘吗？你如今可是住在洛娘子那里？”


    孙芸只觉这几个盯着她的大婶面熟，但不知如何称呼，只能怯生生点头。


    吴婶子放下棒槌凑近：“孙姑娘今年可有十八？也是时候说亲了，咱们村镇没有守孝一说，议亲至少也得半年，我家侄子在镇上当巡街差役，与你同岁……”


    孙芸低头回避热络的视线，洛佳人见状，不动声色往前挪一步，挡住吴婶子：“你家侄子是娶不着媳妇吗？改天领过来让我们大家伙看看，怎么见着个姑娘就帮着说亲！”


    “就是，就显摆你家有侄子了！”王婶子嗓门大起来：“你家侄子说白了就是粗莽汉子，不像我家侄子，那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今年要参加乡试……”


    孙芸面红耳赤，眼眶都有些红了。


    “都别说了，瞧把我们给臊得，赶紧干活！”洛佳人抡起木棍敲敲打打，飞溅起的水花蹦到脸上，把吴婶子赶走。


    吴婶子和王婶子互相对视哄笑起来。


    “我们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在家当姑娘惯了，难不成往后你还能一直管着她？迟早要嫁出去的，趁着这段时日赶紧学着干点活，别嫁出去被婆家嫌弃，到时候可有得磋磨了。”


    孙芸咬着下唇，那些笑意饱含讽刺，扎得她眼眶疼。


    洛佳人瞪过去，扭头安慰：“别听她们浑说，她们就是爱开玩笑。”


    整个晌午，孙芸都沉默不语，笨拙的重复着敲打衣物的动作，却总是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衣衫也半湿，裙摆往下淌水。


    村妇们三三两两的离开，洛佳人和孙芸互相帮忙拧干最后一件衣衫也收拾木盆往回走。


    见她情绪低沉，洛佳人宽慰：“你放心，不会像她们说的那样随意将你嫁出去，你的事公子会着重考量，放心，定然会尊重你的意愿。”


    孙芸心思百转，听了这些话反而更苦涩了，挂着一抹苍白的笑：“洛娘子，我想回家去看看，那日太匆忙，至今未回去收拾一番。”


    “那我与你同去。”洛佳人抱紧木盆，要挽上她手臂。


    孙芸婉拒：“不用了，早晚都是要习惯一个人的。”


    见她失魂落魄的朝着岔路走去，洛佳人沉重叹息一声，她说的也对，只剩下自己一人，早晚也是要习惯的。


    一阵风吹过，白幡随着风摇曳，短短几日，院中杂草已经没过脚腕，桌椅被尘土笼罩，令孙芸心生悲凉。


    小白狗还栓在树下，那日走的匆忙，忘记给它喂食喂水，蔫巴巴的躺在地上，抬眼看她的眸子没有一丝亮光，丝毫没有见到姜枣时那样的谄媚欢实。


    “狗眼看人低，你也知道她如今在公子身边，我便比不过，祖父又病逝，只是一个可怜的孤女，所以，你很想到她那里去吧。”


    胸口发闷的蹲下身，伸手掐住小白狗后颈，小狗吃痛呜咽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河边那些村妇的话还在脑中萦绕，搅得她心中烦乱。


    “没用的东西。”她松开手，小狗警惕的盯着她。


    几个妇人嬉笑着并排走，手里边攥着一把瓜子，有时碰上坐在门口的便会靠过去一起闲聊。


    孙芸抱紧怀里温热的砂锅坛子，深吸一口气，换上乖巧的笑容迎上去：“婶子们在河边说的话我回去想了想，是有一番道理，出嫁后确实要会干活才行。”


    “这不，我回去熬了一锅骨头汤，不知道咸淡是否合适，婶子们帮忙尝尝吧。”不待她们接过，掀开砂锅盖子，肉香味冒出。


    村妇们凑近了吸吸鼻子：“味道闻着是不错。”


    吴婶子率先舀一勺尝尝，挤眉弄眼道：“味道还行，这肉不知道炖烂了没有。”


    孙芸把砂锅递过去：“婶子们慢慢尝，我还得回洛娘子那帮忙，就先走了。”


    王婶子在身后喊：“你这砂锅不要了？”


    “麻烦婶子们尝完送去洛娘子那吧。”远远地看见她们围着砂锅吃喝，孙芸一阵反胃，指甲嵌入掌心，走远后，挂着的笑沉下来。


    姜枣刚刚浆洗完，抱着木盆经过巷口，见到王婶子和吴婶子还有两个面生的妇人聚在一处说笑，空气中还弥漫着肉味。


    “姜姑娘，过来喝肉汤不？”见了抱着木盆路过的姜枣热络招呼。


    姜枣怕了她们热衷于给人做媒的热情，笑着拒绝：“不了，得回去了。”


    “不喝就算了，这可是孙姑娘亲自熬的……”


    走出几步远，身后的婶子们还在议论。


    姜枣脚步一顿，转个方向朝孙家而去。


    门未关紧，院中杂草渐长，灶房散发出血腥味，灶台上散落着锅碗，地上的刀柄和刀刃上还沾着零碎的骨肉渣滓。


    转头见到树下孤零零悬挂的狗绳，心中一紧。


    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冒出。


    视线在地上梭巡，在井边找到零散的毛发和连皮带骨的碎块。


    胃中一片翻腾，握着木盆的指节泛白。


    洛佳人正坐在院中吃饭，孙芸回来后就说没有胃口，钻进屋中再不出来，也未发出什么声响，简短回了几句话，声音也闷闷的。


    想起河边那些婶子们调笑的话，猜测她兴许是思念孙老。


    议亲这件事，她还是得抽空与苗喜先谈谈，看看公子是什么想法。


    “洛娘子，孙姑娘在何处？”姜枣控制住脾气，语气僵硬。


    洛佳人指向屋中：“她似乎不太舒服，回屋去了。”


    看出姜枣步伐匆匆，问道：“这是怎么了？吃饭了没，先坐下吃吧。”


    姜枣把木盆放下，洛娘子这是有意要她消消气。


    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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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吃不下去。


    “发生何事了？”洛佳人给她盛出一碗汤，从她语气中猜测到，此事或许还与屋中的孙芸有关。


    姜枣不喜欢在别人背后说道，忍了又忍，将那些还未证实的猜测咽下去。


    洛佳人知晓孙芸对公子的心思，如今又见姜枣吞吞吐吐，以为二人之间是为了公子的事起争执，莞尔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夜深露重，镇外的山林笼罩在一片月色中，树木枝桠交错，投下斑驳黑影，偶有几只鸟扑棱着飞走。


    林间空地上，三人靠坐在一棵树干下。


    “常叔，咱们都已经蹲了三天三夜，还未找到那丫头，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摸着点门道，谁知道通向那村子的路怎么就不见了。”灰衣短褂的男子面庞黝黑，眼睛却在黑夜中明亮闪烁。


    “闭嘴！”常叔厉声打断，浑浊的眼珠泛着凶光：“和你们说过要多加小心，这个镇子不简单，咱们的行踪没准已经被人发现了，打草惊蛇！”


    另一人出声，嗓音尖细是个女子：“老常，不是我说，组织为啥要费劲找这个丫头啊，逃了就逃了呗，反正没有解药也活不久，咱们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啊。”


    常叔正要开口，忽然耳朵一动，风声夹杂着脚步声传来，三人瞬间绷直了脊背。


    “谁？”灰衣短褂的男子猛地站起，三人背靠背，纷纷抽出兵器。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几位深更半夜的，在林子里做什么？”


    常叔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红唇妖艳，手上一把白玉扇的女子，粗糙的手掌握紧短刀：“客栈老板娘？你不在客栈收银，跑到山林里来又是做什么！”


    “自然是来接待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的呀。”老板娘白玉扇掩唇，涂着蔻丹的指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我家主子备下好酒好菜，就等着三位呢。”


    话音刚落，林中又窜出两道黑影，屠夫提刀而上，丁渊长剑出鞘。


    常叔爆喝一声，短刀与长刀正面相撞，被震得手掌钝痛，心下大惊，想不到小小村镇还藏着高人，他们三人绝不能恋战。


    “跑！”当即沉声高喊，刚跃起，便被迎头而上的长刀砍落在地，肩头皮肉绽开，深可见骨。


    灰衣男子与丁渊仅过几招便已有些吃力，见事态不妙，狼狈的翻滚起身，抬手接住胸前扎着银针的同伴，狠狠往地上掷下一枚火药。


    爆炸声震耳，随即烟雾缭绕笼罩山林。


    半晌后，待浓烟散去，老板娘骂道：“呛死老娘了！”


    屠夫抬起脚，方才怕这老家伙跑了，一时下脚有点重，再加上他肩上的伤，此时人已经昏厥过去。


    “带回去。”丁渊长剑入鞘，嗓音嘶哑。


    “慢着，不能带回我那，最近有不少客人入住，万一惊扰了官府就麻烦了。”老板娘扣着蔻丹指甲，不愿意将这地上血赤糊拉的人带去，弄不好会死在她那。


    她是开门做生意的，传出去客栈死过人，往后还怎么开门迎客。


    “麻烦。”屠夫将人抬起，转脚朝山坳营地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