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个梦
作品:《恋爱悖论》 这是一座夜生活贫瘠的城市,将近凌晨一点,大街上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像一头趴伏的狮子,看起来温顺安静。
上次已吃过散伙饭,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刻,便显得很平淡。
他们朝桑兮渺挥了挥手,仿佛明天上午还能在“Minutes”看见她。
盛时等在一旁,背对着光,大半张脸陷在暗处,神色平静无波。
这使得桑兮渺产生一种错觉,一个多小时前,台上的那个眼神带着淡淡哀伤的人,是她臆想出来的。
苏婧早走了,带着那半瓶没有喝完的酒。
桑兮渺坐上盛时的车,由他送她回家。
中途,她忽地开口:“时哥,你饿吗?我请你吃麻辣烫。”
她下定决心,要抓住最后一个机会,确认他到底是不是梦里的那个男人。
这个点没什么小吃店还营业,绕大老远的路,找到一家即将打烊的店,麻烦老板重新开灶,用仅剩的食材为他们煮一碗麻辣烫。
听起来就挺傻,像大学没毕业,恋爱围绕着吃喝玩而谈的情侣会干的事。
旁边的椅子都倒扣在桌上,老板为了等他们,刷视频打发时间。
盛时看了眼对面被烫得吸气的桑兮渺,心说,她想一出是一出就算了,他还陪着一块犯傻。
以前是,现在还是。
某次,夜里下着雨,她突发奇想,说想去看日出。
于是,两人穿着雨衣,骑几个小时共享单车去江边,结果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又因为没有地方还车,又骑回去。
七夕节,别的情侣鹊桥相见,浪漫约会,他们在寺庙里抄写佛经。
然而这一切,另一个当事人全然不记得了。
在早一些的时候,盛时和苏婧单独见了一面。
苏婧似猜到他想问什么,先抛了个问题给他:“你知道桑桑有个妹妹吗?”
他不知道这和他们之间的事有什么关联,但想起那天桑兮渺的异常,示意她说下去。
“说难听点,他们是练废了大号,就开小号。”
苏婧讽刺地笑了声,“还取名叫康乐——健康快乐。把一个孩子的痛苦换成祝愿,嫁接到另一个孩子身上,多自私啊。”
最后,苏婧对他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忘掉了你们的种种,但我想,她的大脑在保护她。”
现在的桑兮渺的样子,不像经历过那么大的痛苦。
在他们恋爱期间,他也未发觉她有抑郁症。
不。
其实是有所察觉的,只不过他没往深处想。
她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总是坐在角落,应付式地淡淡地笑。
因为见过她在自己面前笑闹的样子,便当她是社恐。
她习惯性地熬夜,知道她要赶稿,劝她注意身体,但不曾考虑她失眠的可能性。
可能是她当时不严重,可能是掩饰得够好……再多的借口,都不该成为他对她缺乏关心的理由。
盛时对她的恨忽然没了由头,像离了枝的叶,不知往何处落。
桑兮渺见他盯着自己发呆,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吃吗?”
盛时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玻璃瓶装的汽水,启开瓶盖,插上吸管,递给她,“吃不了还点这么辣做什么。”
桑兮渺嘴巴辣得又红又麻,她伸手去接,故作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指尖。
他指甲修剪得干净,月牙饱满。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背肤色很白,青筋脉络尤为凸显。
是极具男性张力的一双手。
再顺着往上,余光试图窥伺他手腕内侧。
他平时戴手表,正好将那个地方遮住,看不见到底有没有纹身。
盛时问:“看什么?”
桑兮渺咬住吸管,眨眨眼,说:“你的手,挺好看的。”
他很浅地扯了下唇角,对她的夸赞不为所动。
“我会看一点手相,你想试试吗?”
她一脸正经。
盛时没什么所谓地摊开掌心。
桑兮渺托着他的手,指尖划过他的掌纹,煞有介事地说:“这是你的事业线,说明你事业运旺盛。”
余光往上瞟。
好像没有那枚叶子纹身啊。
盛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她嘴巴一张一合,看她睫毛打下一片阴影,看她的手和他的叠交着。
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截断她的话:“姻缘线呢?帮我算算姻缘。”
“呃……”
她哪里会算。
抬眼和他面面相觑几秒,桑兮渺狠下心,说:“你今年有桃花。”
盛时从鼻腔里溢出一声笑,脸部肌肉牵动眼尾向上扬起一个小弧度,有那么点看着小辈调皮,无奈又好笑的意思。
他没有揭穿她拙劣的胡说八道,配合地问:“正缘还是孽缘?”
她模棱两可地说:“这取决于你的心。”
那些江湖骗子都是这样故弄玄虚的。
盛时收回手,“我倒是希望是正缘,免得我妈老催。”
桑兮渺无端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正欲开口,外放视频的声音突然断了,老板站起身。
她忙将东西往嘴里填。
她这人很矛盾,别人对她好,她反应迟钝;外界的负面信息,她又接收得迅速。
因为情急,她用的是左手。
桑兮渺是左撇子,但在外面,她习惯性用右手,像是怕招来惊异的目光。
像第一次在“Minutes”,吴浩东表现的那样。
这个社会上,大家通常会将和自己不同的群体划分为“异类”,在下定义时,难免带着偏见,甚至歧视。
为什么有“左撇子”,没有“右撇子”?
也许即使她感到有所不公,仍常提醒自己换右手。
而老板也许只是正常地收拾东西,就被她理解成,他变相地提醒他们赶快吃。
还有,客人出言不逊的情况在服务业中很常见,上次她的反应却那么大。
盛时经苏婧一提醒,才恍然意识到,他确确实实,从未真正地了解桑兮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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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兮渺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还是没找到验证的办法。
可能是因为吃太饱,她晕碳地犯起困,不知不觉将头抵着窗,阖上眼。
即使车行驶得很平稳,她那糟糕的睡眠质量不足以让她在车上睡着,只是意识有些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
身体犯懒的缘故,桑兮渺没能第一时间掀开眼皮。
就在此时,脸上多了一道轻柔的触感。
她心尖一颤,像触了电,半边身子瞬间酥麻得不能动弹。
是盛时的手指。
从她的脸颊,慢慢滑到下巴,动作轻若羽毛扫拂,难以唤醒一个睡着的人。
可惜她醒着。
桑兮渺不禁屏住呼吸,浑身每一处肌肉都绷紧了,在紧张中,或许有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悸动。
锁开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别装了,到了。”
憋在胸口,越发膨胀的气霎时泄空,她睁开眼。
盛时从后座拿起一份文件袋,“这是你这个月的考核表。”
桑兮渺打开。
是那种类似于“三好学生”的奖状,顶上一行大字——“优秀员工奖”。
下面写着:试用期间,该员工表现优异,贡献突出,特颁发此证,以兹鼓励。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说:“……你拿我当小孩子吗?”
盛时反问:“大人就不能吃棒棒糖了吗?”
意思是,奖励和棒棒糖,都不是小孩的专属,大人也可以拥有。
他说:“你做得很好,桑兮渺。”
不止是这一个月。
不止是在工作方面。
你的人生,已经做得很好了。
桑兮渺听懂了。
读书时,她经常拿奖状,兴致勃勃带回家给陈敏容看。
后者只是扫一眼,说:“唬唬小孩子的把戏,你把成绩提上去再说吧,那是实打实的。”
没有表扬,没有奖励。
久而久之,桑兮渺再得奖状,就收进盒子里,束之高阁。
后来,去同学家玩,看见贴了一小面墙的奖状,又听同学炫耀:她期末考得好,她爸妈给她买了一台iPad。
在电脑没普及到家家户户,还称得上是奢侈品的年代,桑兮渺家里就有了,陈敏容希望她用以好好学习。
但意义不一样。
小孩子需要从一些名为“奖励”的东西中获得满足。
幼时心心念念的东西,成年之后再得到,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更多的,是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触动。
桑兮渺沉下一口气。
她知道,也许这对他来说,只是随手而为,中间并没有掺杂太多感情,但于她,她未来不一定遇得到比这一刻更心动的瞬间。
无论男人值不值得,靠不靠谱,她想为自己抓住一个去爱和被爱的机会。
她闭了闭眼,视死如归般地问:“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盛时怔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