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眼泪

作品:《捡到一只郎来错当犬

    大黄可以,怎么小黑不行呢?


    “不...抱小黑,也不准小黑进屋。”


    他这几日听了许多来往的商客的攀谈,会说的词儿愈发多了,断断续续地说着委屈。


    轩娘眼睛微微睁大,她是个小镇姑娘,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堰都,哪里见过男人哭?


    寻常的小狗从来都是咋咋呼呼的,受了委屈也会往主人怀里钻,想要讨到一点好。可小黑哭起来却是无声的,鼻尖似是不小心蹭到了女儿家的胭脂,低垂着眼睫,恍然间像是有露珠从叶尖坠落。


    他好像很在意这件事情。


    轩娘鬼使神差地伸手接在指腹上,是咸涩温热的泪。


    只是没进屋子,就这样就这般委屈,若是真的被她丢弃,不知道会怎样。


    但小黑有什么错处?不过是想做小狗要做的事情,粘着主人与她暖脚罢了。


    轩娘的心好像一团面,一会儿硬一会软的。


    算不上是妒忌、也没有争宠,他只是把自己抱成一团靠在轩娘的脚边告诉她很难过。


    一个人等着小娘子良心发现,再可怜一下他。


    明月高悬,月光透过窗打在小黑的脸上,好像月宫仙子轻柔的抚慰,叫他泪光粼粼,可怜可爱。


    若是将他当成人看确实有十分的不妥,但是若是小狗的话,一切便又是合理了的。


    可他偏又生的那么高大,一拳就能将一个汉子打到在地上不住呕血,如今虽表现得良顺,但是不是恶犬还未可知。


    轩娘好像又回到了那一个可怕的晚上,她心中带着忐忑,试探的伸手揉了揉小黑的脑袋。


    却见他亦是悄悄地蹭着柳轩的手,仿佛真的是一只毫无攻击性的狗狗。


    随即爬上床,抱着轩娘的脚,揣进怀里,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讨好:“凉...轩娘。”


    柳轩心中五味杂陈,她是想要挣开的,可脚尖传来小狗的体温,却是暖呼呼的。


    这世上竟真的有男人是一心一意地做她的狗。


    听有经验的人家说训犬要有度,不能让他蛇打上棍,得寸进尺。


    给个甜枣,也要带着巴掌才好,但轩娘能应付的来么?


    况且小黑这般不知礼数,不清不楚的养着怕是真嫁不出去。


    “为...为什么抖?”小黑温热的手隔着棉袜搓弄着她双足,又问,“还冷么?”


    轩娘一怔,一时间觉得有些难堪,她是个跛子,幼时被马踏过,从脚踝处开始有一道绵长丑陋的疤,脚掌是接着歪了的骨头长起来的。


    很是难看,就算是夏日闷热的夜里,她都不愿脱下袜子叫自己瞧见,如今倒是被人抱在怀中。


    女子对上男子总是有弱势的。


    见多了那些别有用意、仗着力气占人便宜的,轩娘对着男人总是有些防备与不信任。


    家中无人依靠,她总要看顾自己。


    可小黑好像是不一样的。他的眼睛像是一颗琉璃珠子,不带偏见、没有欲望,映着烛火,只照见她的样子。


    轩娘忍不住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这分明是委屈、脆弱的一只小狗。


    这样乖顺,想来是容易讨人得人喜欢的,也不必只留在她的身边。


    是吧?


    思绪繁复,柳轩难以入眠,不知道为何纵容着小黑在房里呆了一晚。


    家中的公鸡打鸣声响起,清晨的一缕光透进来,小黑在轩娘身边睡着的时候嘴角都是翘起的,睁眼便是元气满满地准备去揉面。


    轩娘却拉住他,小娘子眼下挂着青黑,却笑着对小狗说:“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一水镇背靠小葵山北临一水河,不仅水运便利有鱼可食,而且有茂密青山,不愁粮米,民生亦是发展。


    小葵山是五岳的余脉,称不上是险峻巍峨,但也是不容小觑的。山谷幽深,林间小道交错纵横,有猛兽出没,若是误入,很容易因便不清方向而迷路。


    轩娘常在山脚采些蘑菇野菜之类的,倒是很熟悉。临近的尚丘镇也是靠着山的,柳轩打算将小黑放在那,这样他若是运气不好再流浪,也不会在她眼前了。


    越靠近临镇,猎人活动的踪迹越多。昨日林子里落了场雨,地上还有些湿,轩娘选了处空旷的地方,拾了几根干柴生起火来。


    她看着白烟缓缓升起,开口道:“家里柴烧的差不多了,你在这儿看着火,别让它灭了,再捡...捡一千根柴来,捡完了...我便来接你回家了。”


    轩娘说话的时候心里忐忑,小狗只是反应慢,不是傻,她都不敢去看小黑的眼睛。


    “好。”小黑答应的很干脆,一如之前轩娘的每一个要求。


    轩娘抬眼看他,却见她的小狗一如晨起时的无忧,好像跟她在一处的时候他总是开心的。


    早晨的阳光被剪碎,小黑脸上有树影和光斑,他朝着小娘子露出软软的笑。


    全然信任着主人,是一只身心健康的、没有被抛弃过的小狗。


    轩娘咬了咬牙,提着裙子消失在密林之中。


    下山的路又走了几个时辰,她回到家一时间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力气,只坐在磨盘边上发呆。


    这应当是妥当的吧?


    选了离水边近的地方,又叫那个傻子烧火,野兽见了火星不敢靠近,而猎人见到有烟说不定会来与他攀谈。


    就算没有碰着人,听了她的捡了柴火,也能过一晚上,然后小黑便会知道自己被丢了,总会自寻出路的。


    轩娘揪着头发,忍不住去想。


    柳老爹起来,见轩娘在家中,而那傻子没如同往常一般跟在身后,便明白了大半,开口道:“终于舍得丢了?”


    “汪!汪!”家中还有一只狗,大黄起了只见轩娘不见老友,它正急得满院子找呢,偏听到老爹说了这些,便来质问轩娘。


    人和狗轩娘一个没理,只锤了锤跛着的那条腿,垂着眼开始忙活。


    昨日还哄着小黑备了些面食,若是今日不出摊便要馊了去。


    “早听我的把他丢了,不就不用受人议论了?真是自讨苦吃,”柳老爹见轩娘垂头丧气的样子,又有些得意:“你又不是什么大小姐,学什么救人呐?还以为好人有好报,好事会到你头上?”


    直叫轩娘听烦了,她举着菜刀转身一言不发地盯着柳老爹,直看的他后背发毛。


    “你什么都不做,我救人救狗与你有何关系?偏要在这里指手画脚。”


    老黄狗听了大感不妙,若说聪明它似是也没比小黑笨多少,四条腿用起来,围着轩娘一直叫。


    “再叫,连你一起丢出去!”小娘子举着刀威胁。


    轩娘寻常不会这样凶的。


    大黄狗吓得往后大跳一步,汪汪之声转化成呜呜哭噎。


    小娘子这般决绝,它似乎知道,今后再也见不到兄弟了。


    轩娘神色如常的揉着面团,动作麻利地沥水切小菜,装着米粉、面团的木桶盖上粗布。她正要像之前一样用她瘦弱的肩膀挑起扁担,临门一脚,却发现牙都快咬碎了都挑不起来。


    原是习惯了有人帮忙,备菜也备多了,早就重的挑不动了。


    柳轩冷着脸切了一半的面团,一时又有些忧愁这些剩了的要谁来吃。


    但她今日定然是要出现在小摊之上的,谁也别想看她的笑话。


    轩娘理了理发丝,推开门,竟是见到茶摊的张婶子。


    “诶,轩娘啊,”张婶正要敲门,看到她挑着担子有些惊讶,“怎么这个时候才去摊子上?”


    随即又面上有带着了然,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瞧:“不是被发现使唤了个傻子,便将人丢了罢?”


    轩娘干笑了一声,道:“只是小黑身体有些不舒服,上午照顾他一会儿,婶子要进屋看么?”


    “瞧你这丫头,”张婶子打了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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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个傻子作甚,你没来我自然要看看,怕是出了什么事。”


    一家孤女寡父的,总叫人牵挂的。倒不是因为轩娘不在,连带着她的茶摊也无人问津了。


    “婶子这不是说笑了,我能出什么事呢?”轩娘笑看她,只是眼底有些冷意,觉得张婶子是个来看热闹的。


    怕不是要知道那傻子有没有爬上她的床,好与人说道罢?


    “你不是喜欢去山中寻些菌子野菜么?”婶子似是看不出她的冷淡,“只是最近可别去了,山中有熊,听说吃了人,又伤了好几个猎户呢。”


    “...什么?”轩娘的脸一瞬白了,下意识地问道,随即道谢的声音真切了些许,“多谢婶子...这却是要小心的。”


    “听说那熊跟成精了一般,有小山丘那般大,临镇的男人们和咱们的猎户正张罗着一起上山呢。我寻思着备着些茶点给他们带路上吃吃,怎么说也是件好事,轩娘你要不要也备着些?”张婶子问她,茶点可不顶饱,最好轩娘一同烙些大饼才是。


    “自然是的...”她心不在焉地应声。


    她们这些小贩大多是自给自足靠山吃山的,不能进山却是影响生意,故而有这种事情,总是会帮衬一二。


    “春日里总爱去小葵山上泡温泉,如今怕是也不能了,要早些找见那只熊,打死才好。”


    张婶子接着抱怨,轩娘却放下了扁担。


    “今日客人可多?”小娘子问她,她锤着手,“我又想躲一天懒了,既然不能进山,那野菜可要省着点用才是。”


    “哎,不去便不去吧,你爹可先前跟我说不差那点钱呢,”张婶子瞧着她的米桶,趁机告了柳爹一状,又笑道:“不过我瞧你这米粉放到明天怕是会馊了,不如给婶子,帮你吃些。”


    “自然可以,”轩娘应的爽快,还自己搭了一个海碗,“多谢婶子特地过来说一声,还请之后也多多照顾才是。”


    轩娘在门前又说了几句软话,将张婶哄得高兴,看着她心满意足地走回家,轩娘再推门回到小院中。


    她靠在门后垂着脑袋呆站了半晌,低头便瞧见墙边垒着的小黑劈好的柴。


    那扁担挑子落到地上,轩娘没有卖面的心思了,若是将手指头削进锅中煮便不好了。


    山里有熊,一千根柴小黑要捡多久?


    柳轩不愿想,不若睡上一觉,许是醒来便能忘了。


    可当她躺在床上,闭上眼,却在枕边又摸到了一只袜子。


    是寻常的布袜,却有一道丑的别致的缝线。她教小黑缝针的时候大多都是用老爹的衣物试验,可小狗见到她的袜子也破了,夜里悄悄给她缝的。


    ...好像是这样子的,若养了一只小狗,便是一辈子被缠上了。


    小狗在身边的时候要爱护照顾,小狗不在的时候,它藏起来的骨头、落下的狗毛会不期然的出现,便像是度过一个完整春天,体会过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有绵绵不绝的阴雨。


    她是要救一只小狗,做一个受人嘲笑生意不好、整日心惊胆战的面摊娘子呢?


    还是要先前平静的生活?


    轩娘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她又想,难受的时候若是小狗在,一定会凑到跟前的。


    忽地觉得褥子有些凉,下雨的时候偶尔会有雨点顺着瓦檐落下,将被子染湿的。


    轩娘抬头瞧了一眼窗外,却是晴日。


    她后知后觉地用手指抚上面颊,有些水意,原是因这件事落泪了。


    竟然这般伤心么?


    柳轩忽地生出一丝不甘了,好似柳老爹说的一般,若是她是那富家小姐,哪里需要瞻前顾后。


    为什么她不能顺着心意做呢?


    若是有后果,难不成会要了她的性命不成?


    先前在雨里小黑救了她,本就是要报恩的。


    备好的米面桶还被在留在门口也无人收拾,想来是要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