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梦魇

作品:《捡到一只郎来错当犬

    不过微微动作,轩娘便醒了。


    女人似是累极了才趴在床边睡的,睁开眼的一瞬眼前也是雾蒙蒙的,直到瞧见睁着眼坐在床上的男人,才露出笑来,恍若一瞬绽开的花,叫这破败昏暗的屋子也生动起来。


    公叔钰瞧柳轩这番模样,忍不住挑了挑眉。


    她是无心打扮的。


    乌发松垮垮地系在耳后,像是浓稠的墨汁,衣裙染着药味,巴掌大的脸瞧着憔悴又可怜,倒算不上顶好看的,许是连怀泽侯府上稍有姿色的丫鬟都比不过。


    “小黑,你终于醒了。”唯有声音还算悦耳。


    可她偏一下扑进公叔钰怀里,也叫人推拒不得。


    公叔钰未有刻意掩藏的,现在的神情定然是与之前那种傻狗迥然不同了,但是柳轩似乎是没有注意到。


    他尚且未有想好要怎么对待这个女人,大抵是下意识的反应,回过神已经将轩娘环抱住了。


    像是抱着个软团子,她乌发垂在腰间扫在他的手背上,微微发痒。


    小黑?


    什么可笑的名字,他才不是什么流浪的小狗。


    公叔钰住在堰都,年少有名,就连敢直呼他名字的平辈都少。家中几代累计富庶致极,公叔家的宅子有多大,说出来怕是会吓傻这个乡下丫头。


    可轩娘什么都不知道。


    “小黑...”女人的声里带着哭腔,她的心口贴在他的手臂上,心口扑通扑通地跳,身上也是温暖柔软的,“你总算醒了,我好怕...”


    好怕仅有的这一切也是梦。


    女人身侧再没有旁人诉说依靠,如他从前所愿只有他一人。


    如此他也变得不一般起来,是浮木、是光,叫她无端地生出亲昵,要讨好卖痴,不顾一切地捉住。


    只是偏偏...在此时又想起了一切。


    他的眼神变得冷锐而陌生,审视着眼前人。


    可轩娘好似是未有觉察到的丈夫的冷漠,女人纤细柔软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公叔钰,他一时想不到旁的,只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气。


    可话她偏又只说了一半,叫公叔钰猜着她的心思,一时间觉得头痛的病症减轻了几许,忍不住侧目去瞧轩娘。


    女人爱怜地环抱着他,如同牛乳一般丝滑白皙的肌肤泛着温热,叫他不得不通过她的肌肤去呼吸,柔软的胸脯挤着他的脸颊,叫他的嘴都歪了去。


    公叔钰飞快的眨着眼,他是未有成婚的,家中的姊妹守着男女之防,就算是幼时也不曾这般亲密过。


    小娘子如花瓣一般柔软贴的唇在他耳边低语,话里带着甜蜜:“你醒来真是太好了...”


    像是酒酿里舍不得加的桂花蜜,听的他脑袋发晕,似有一些醉意。


    轩娘跪坐在床沿,忽地倾身亲了他一下。她敛着眼,如此便看不见男人的神情。


    脸蛋一样,体温一样,总归还是她的小狗。


    透进屋内的光,照不进公叔钰眼底的幽暗。


    他可以对她说明身份,就算先前成了婚但也只是糊涂账,做不得数的。这般的勋爵人家,断然不会让他娶一个孤女为正妻的。


    应是要早早说清楚的,叫她不必白费功夫。


    可轩娘又落在他的怀中,脸颊一下下轻轻贴着他的脸,亲密无间的如同猫儿一般,非他不可。


    纤细柔弱,像离了他便活不下了。


    这样...


    倒是也没办法了。


    公叔钰闭了闭眼睛,女人葱白纤细的小手贴在他的胸口,指甲划过他的下颌,有些微微的痒意。


    她一边哭一边说着对他的喜欢和这些日子里的忧心,叫他一遍遍吻去眼角的泪。


    女人的眼泪有些苦涩,他的心也跟着起伏,只想着——


    好可怜啊,我的女人。


    不是沉溺其中,而是发了善心,安慰一下不安的娘子而已。


    公叔钰本是领了小皇帝的差事去南边赈灾的,能支使他这个武夫去,一路上自然是危险重重。


    可他也不是一般人,粮食银两都送到了,怎料到实在是有人恨惨了他。


    都要踏入堰都地界了,不过是扶起将被惊马踩到的孩童,竟还糟了暗算。


    真是胆大妄为至极。


    这一遭为了兆康帝命都差点丢了,他歇一歇,总是应该的罢。


    公叔钰的部下找不到他,自然仇人也发现不了。如今敌明我暗,倒是个扳回一城的好机会。不若借着傻子的身份留在一水镇暗中部署。


    想到此处,公叔钰心安理得地闭上眼,任小娘子带着凉意的手按在他发胀的脑袋上,听她温声说着为他花了多少心思才从那老大夫手上学到这一手的。


    不顾大病初醒尚未恢复的身体,与轩娘温存了一番,公叔钰心里熨帖,正翘着唇,直到一双冰凉的脚丫贴在他的肚子上。


    从前都是这般,虽然小黑如今病着,但轩娘也未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公叔钰虽是闭着眼睛的,却能见到眼珠在不平静地转动。


    他暗自磨牙,手掌抚到轩娘脚踝上的疤,像是小猫漏出有着斑斑点点的肚子,将这样的缺陷无所顾忌地展露在他眼前。


    公叔钰想抱怨的,这个女人果然是把他当成一条暖脚的狗了,但如今总到了位置交换、天地颠倒的时候,她总要乖顺一些才是。


    可又觉得这个女人脚指头都是玉雪可爱的,揉捻着的时候她还会像小猫一样轻轻的蹬。


    暂时懒得与她计较了。


    虽然看着柔弱,但轩娘到底是一家之主的,家中还有两张嘴要吃饭,她很快就又支起了面摊。头两天倒是有人嫌轩娘的面摊晦气,轩娘也不恼,只是摆了一桌热乎乎的羊汤送与行人解渴。


    这对一水镇的来说是新鲜的吃食,对西北的客商而言,却又是家乡的口味。再加上价格实惠,小娘子又大方勤劳,根本挑不出错的,未过多久生意便远胜从前了。


    只是轩娘子那吃软饭的傻相公不知为何又端起脸来了,惹的人有些不快。


    如今公叔钰到底是成了轩娘子唯一能依靠的人,受她的优待。


    出锅的第一块肉是喂到他嘴里的,叫院子里那老狗急得直打转;烧好的面汤,总是拉着他去尝,他的口味却是最重要的;走在路上总是莫名地牵起他的手,望向他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


    虽是缠人的紧,可叫人干活也是不含糊的,他哪里做得惯这种事,公叔钰的手是提笔射箭,或者是拿着鞭子抽人的,哪里给小娘子洗过里衫。


    每当他沉着脸撑不住的时候,小娘子就会黏黏腻腻地靠在她身侧,总轻声与他说话,好像很爱他,浆洗这件事非他不可了。


    他冷着脸将事情做完,这女子还会抬着他的下巴,左右瞧上一瞧,对疆花瓣般柔软的唇准了再亲他。


    总爱说些什么“最喜欢你了”、“好乖的小狗”之类的浑话,可他正装作是个傻子呢,又不好反驳她,叫人看出端倪。


    柳轩娇娇亲过来地时候也不好躲开的,露馅了可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直沉着脸被亲了好几口才,才觉察到她是个爱占人便宜的小娘子。


    在府中只有祖母才摸过公叔钰的脑袋,但小娘子力道不错,动作也很温柔,叫他像一只狗一样满足的躺在她的腿上,砍柴烧水的抱怨也没有了,眼里都是她在烛火下的侧脸。


    但他到底是没干过什么侍候人地活计,实在是生气,便与轩娘困觉,瞧她失焦的眼瞳,舔去她的细汗,咬她圆润的肩头,确实越来越像一只狗,将堰都的事情都快要忘尽了。


    不过公叔钰手下的废物还是很多的,从前有几次都阴差阳错地差点找到他。


    许是想不到堰都有名的公叔小将军会沦落成一个人人可欺的傻子,硬是生生从他面前走过好几道,却是见面不相识的。


    直到公叔钰趁着轩娘煮饭的时候跑出传了消息这才联系上了。


    又冒冒失失地夜里跑过来,抱着他的腿直哭,一会儿说要自罚板子,一会儿说让主子受苦恨不得自己少活几年之类的,公叔钰听着烦直叫他们几个趁着夜色把柴劈了。


    第二日叫柳轩见了他这般勤劳肯干,定然是对他又一番亲亲抱抱的。


    轩娘这边,虽是生意有了起色,小狗依旧在身边,但近来夜里总是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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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不是她们家刚死的老头子流连尘世,而是梦见了她的大姐姐。


    柳轺坐在火光里,一双眼睛透过层层帷幔看向轩娘。


    那是与她破旧的小家迥然不同的富贵装潢,她的姐姐坐在那里像是一只在笼子的鹤,在熊熊烈焰之中扶着古琴,任凭火光渐起,随着火焰腾起的风将人影吹得模糊。


    梦里的轩娘穿过火光,冲进去哭着抱着姐姐的手,要带她一起走。


    可不论轩娘的眼泪怎么流,柳轺都不为所动。


    她像一只再也无法飞的鹤,伏身在古琴上,任火焰舔舐她的躯体。


    柳轩无力地站一边,只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再一次消失在火中,直到她也被火焰环绕。


    不过是梦而已,可轩娘没来由的惧怕,像是又体会到那种窒息的感觉。


    她惊惶地睁开眼,捂着胸口喘气,四下张望,却发现身旁没有人。


    脑中地弦一瞬间绷得更紧了。


    轩娘赤脚踏在地上,在见不到光的夜里,慌乱的唤小狗的名字:“小黑...”


    其实那日柳轲说得对,火燃起的时候轩娘就在大姐姐身边。


    只是现实中的柳轺红着眼睛掐着轩娘的脖子,一遍遍重复着问她当时在街上为什么要突然乱跑。


    自从大姐姐嫁与刘员外过了有几年了,时不时会托人寄一些东西回家中,许是瞧着过得未有那般糟糕,与阿爹的关系稍稍缓和了些许。


    也许是想让老父亲亲眼见一见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一个妾,将自己的家人接到堰都游玩。


    柳轺貌美,又同音律断文字,处处都不似乡下女子。刘员外虽说一开始是见色起意,但后来也是对柳轺也是有几分宠爱的。


    可不巧轩娘在贵人迎亲的时候惊了贵人的马,坏就坏在那家的门第高大说出来有些吓人,他们未有表态,刘员外可是吓破了胆。


    当着家中人的面,竟是要将柳轺送给旁人。


    他们吵得很厉害,从前浓情蜜意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一个仰人鼻息的女子,哪里会被尊重呢?


    大姐姐从来都是温柔和煦的,哪里会歇斯底里地指责她的郎君不守信用,应下的事情未有做到,食言而肥呢?


    可没有人替她做主的,刘员外养着的家丁个个膘肥体壮,柳老爹不过挡在女儿身前,都被推到池塘之中险些溺死。


    柳轺终于明白她所托之人,不过是个虚伪薄情的骗子,可她已失了清白再难回转了。


    刘员外还要将她送人,自然舍不得伤了那一身皮肉,做人情又不是结仇的,只要柳轺认命,好生养着她倒是无碍的。


    看清这一点,这个女人奇迹一般地安静下来。


    像是暂时风平浪静的海面,然而远处却涌来更加汹涌的波涛。


    那日柳轺打扮的很漂亮,她笑着往心爱的古琴上浇上灯油。轩娘在她屋子里吃点心,茫然地被大姐姐死死捉着手,眼瞧着她的笑容变得绝望癫狂。


    大姐姐好像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染着丹蔲的手抚上轩娘的脖颈。


    柔声问她,那日为什么要惊马...


    她竟是怨恨轩娘的,因妹妹打破了着虚伪的表象,叫她的期待早早落空。


    恨到甚至想拉轩娘一起死。


    柳轩已经很久未有想到这一幕了,任谁问她火中发生了何事,她都只是哭说不出旁的话。


    因着那本手札,如今又一幕幕出现在她梦里。


    为什么阿娘无缘无故的死了?为什么柳轺要去堰都?为什么阿爹临死的时候才告知她有这一样一本册子?


    这一切串起来,必然是有一个答案的。


    就写在文字里,轩娘只要读懂那本手札,便能知晓一切了。


    可柳轩竟是不敢的,她怕她人微言轻,她怕她知道之后会有杀身之祸。


    父亲母亲都缄口不言的东西,她一个小女子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


    所以这一切化成了这一个梦,提醒着轩娘,这个秘密世上只有她有机会知道了。


    命运安排的事情,无论怎么躲避,都会再出现在眼前,直到将它牢牢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