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太子愿

作品:《山鬼当铺

    顾妤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宋鹤卿几乎寻遍了大江南北,将所有能请到的名医都请到了东宫,都无法治好她。


    宋鹤卿的性情也渐渐变得暴躁起来,平日里动辄对下人发火,可唯独在顾妤面前,他始终强压着自己的脾气,小心翼翼地与她说话,生怕一个重字就会让她消失。


    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爱?


    这种种表现,甚至让顾妤自己都觉得宋鹤卿是爱她的,她想,在自己所剩无几的日子里,这样的错觉倒也不错,终归是给她编织了一场美梦。


    有一天晚上,宋鹤卿将她搂在怀中,轻声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凤凰山吗?等你的病好了,孤带你去,好不好?”


    顾妤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殿下,不用了,妾身如今不想去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是羽毛落地,却让宋鹤卿心头一颤。


    他低头凝视着她苍白的侧脸,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衬得她愈发脆弱,她的身躯轻得像一捧雪,仿佛稍用力就会从指缝间消融。


    宋鹤卿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


    “那你想要去哪里?只要你说,孤都陪你去。”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急切。


    顾妤轻轻摇头:“殿下政务繁忙,不必为妾身费心。”


    宋鹤卿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想起太医说的话,想起那些名贵药材都无济于事的绝望,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抓住顾妤的肩膀,迫使她直视自己,“顾妤,你到底想要什么?”


    顾妤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住,随即,她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眼眸清澈如水,没有半分埋怨,“妾身想要的,殿下已经给不了了。”


    听到这话,他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药……药凉了。”门外传来侍女怯生生的声音。


    宋鹤卿这才发现案头的汤药早已没了热气,黑褐色的药汁倒映着摇晃的烛火,如同他们之间那些来不及说清的话。


    …


    天气愈发寒冷。


    顾妤终究没能熬过病痛的折磨,她将宋祈年紧紧抱在怀里,声音轻柔却带着无尽的哀伤:“小家伙,你要平安快乐地长大,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做她的孩子了。”


    怀中的婴儿仿佛感受到了母亲情绪的波动,开始放声大哭,顾妤唤来侍女阿楚,让她把孩子送到宋鹤卿那里去。


    阿楚满心疑惑:太子妃平日里对孩子寸步不离,为何今日突然要送走?尽管心中不解,但她还是遵命行事。


    待阿楚离开后,顾妤咬牙撑起虚弱的身体,扶着墙角一步步挪到柜子前,她从箱底翻出一件火红的嫁衣,那是五年前,她初嫁宋鹤卿时穿过的那件。


    如今再次触碰这件衣物,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擦干自己额头沁出的冷汗,然后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将嫁衣穿在身上,缓缓走到铜镜前坐下。


    她似乎真的瘦了不少,五年前穿上这件嫁衣的时候,是恰好合身的,今日,却是宽松许多。


    顾妤平静地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而憔悴的脸庞,拿起一旁的眉笔,一点点描眉、上妆、点唇,做完这一切,铜镜里的女子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容光。


    顾妤在这一刻,似乎产生了幻觉,就好像今日才是她的大婚,她是最美丽的新娘,她嫁给了一生最重要的男子。


    她唇角勾起了浅笑,执起桌上的桃木梳,轻轻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低声呢喃,语调微哑:“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不用愁;二梳梳到尾,白发齐眉共白头;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长相守……”


    “咳咳咳——!”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呢喃,鲜红的血顺着唇瓣溢出,滴落在本就火红的嫁衣上,她抬手抹了抹,却怎么也抹不完一般。


    可惜了,这件婚服……


    好一阵后,她才终于平复下来,但仍微微的喘息着,看着铜镜里被鲜血毁得一塌糊涂的妆容,像是才清醒一般,她自嘲的笑笑,放下梳子,喃喃道:“罢了,死了也好,人世间是非多,死了,便不必这般受罪了。”


    顾妤缓缓起身,拖着虚弱的身子,朝着东宫城墙上的阶梯走去,月光如水般倾洒下来,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她一步步攀登,最终站到了城墙之上。


    从这里俯瞰下去,整个京城尽收眼底,夜幕笼罩下,这座城显得非常安静,只有风雪肆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北风呼啸,如泣如诉,让人心惊。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抹火红的身影,一身黑袍的宋鹤卿喘着粗气冲到城墙边,抬头看见站在城墙上、身着嫁衣的女子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嘶声喊道:“顾妤,你下来!”


    顾妤垂眸看向他,眼神平静得让人心寒,她微微偏头,似乎在打量这个曾经与她朝夕相对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开口。


    “你下来,好不好?”


    “不要做傻事!”


    风雪愈演愈烈,夹杂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而宋鹤卿的神色极度不安。


    他向前探出身子,双手紧紧抓住城墙边缘,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顾妤,你给我下来!我欠你的还没还清,你不能死!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北风和一片寂静,顾妤张了张嘴,像是说了一句什么话,但被狂风吞没,无人听见。


    宋鹤卿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他近乎哀求地喊道:“你说什么?”


    顾妤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带着一丝笑意,那笑容里藏着释然。


    他听到她说:“宋鹤卿,我自由了。”


    话音刚落,顾妤的身体便支撑不住,她太虚弱,也太累了,她踉跄了一下,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城墙下坠去。


    青丝在风中飞舞,火红的嫁衣翻腾着,宛如一朵燃烧的火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就在身体急速下落的瞬间,顾妤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初遇时那个温润如玉、眉目含情的马奴;后来变成迎娶她姐姐、负心薄幸的宁靖远;再后来,又成了新婚之后对她温柔体贴的宋鹤卿,他们一起写字,他为她对镜梳妆,那些甜蜜的记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两人争锋相对的场景,还有活泼灵动的阿楚,以及充满谩骂和殴打的顾家父母。


    最终,她回到了最初的自己,那个还未嫁人的顾妤,她只是顾妤……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她心中竟升起一丝欣喜,她其实最喜欢下雪天,能死在大雪中,肯定很美,但太可惜了,她如今容颜凋零,面无血色,大约是毫无美感。


    “砰!”一声闷响,她的身体重重摔落在雪地上,火红的嫁衣被大雪染的星星点点,远远看去,恰似雪地里的红梅,美得惊心,美得让人心碎。


    “顾妤!”宋鹤卿呲目欲裂,拔腿便要往下跳,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却被东宫里的侍卫死死按住。


    与此同时,同样穿着红色嫁衣的顾姝跑了过来,看了一眼躺在雪地里的顾妤,怒吼道:“宋鹤卿,她已经死了!你就算跳下去也救不活她!”


    “滚开!”宋鹤卿暴躁地将顾姝甩开,猛地起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双目血红地盯着她,“你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要拦着我去救她?是不是你对她说了什么?”


    顾姝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宋鹤卿,即使是自己去世的时候,他也没如此失态,他疯狂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


    “宋鹤卿,不要……”被扼住喉咙的顾姝脸色迅速涨成青紫色,她艰难地捶打着他的手臂,缺氧的感觉让她感到极度恐惧,几乎要哭出来。


    这一幕让宋鹤卿愣住了。


    记忆中的某个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中,那时,也是这样一双绝望而凄凉的眼睛望着他,声音颤抖地问:“宋鹤卿,你是要杀了我吗?”


    他真该死!他都做了什么啊?


    顾妤……


    宋鹤卿忽然觉得心里空缺了一大块,他好像弄丢了他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他缓缓松开了手,将顾姝推到一旁声音低沉得像从深渊传来:“你走吧,离开东宫,别再出现在这里,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顾姝捂着发疼的脖子,咳嗽了几声,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宋鹤卿,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喜欢我吗?离开东宫我还能去哪里?”


    她难以置信地问,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从前他们二人相处的画面,那时候,他明明那么温柔、那么深情地看着她啊!


    宋鹤卿苦笑,只说了三个字:“喜欢过。”


    喜欢过…


    顾姝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小到大,她都是丞相府最受宠的大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她咬牙切齿地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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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道:“那个灾星死就死了,你竟然为了她这样对我!宋鹤卿,你怎么可…”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她的脸上。


    宋鹤卿的双眼赤红,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恶狠狠地盯着她:“你给我闭嘴!”


    顾姝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泪夺眶而出:“宋鹤卿,你竟敢打我?你居然为了顾妤那个灾星打我!”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才是那个应该被宠爱的人。


    “滚回你的顾府,永远不要再踏足东宫一步!”宋鹤卿的声音阴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姝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屈辱,转身冲出了东宫,她一边跑一边哭,脑海中满是不甘和愤怒。


    她恨透了顾妤,这个从小就压在她头顶的妹妹,四岁之前,顾妤学东西总是很快,常常把她比下去,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肯定一辈子都会被顾妤比下去。


    可老天爷似乎给了她甜果,四岁之后,顾妤成了人人喊打的天煞孤星,而她顾姝,成了众所周知的天凰命格,可现在呢?凭什么连死,顾妤都能死得如此轰轰烈烈,让人铭记在心?凭什么让她顾姝承受这样的羞辱?


    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宋鹤卿看着月色下的东宫,赤红的目光暗淡下去,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宋鹤卿”这三个字,还是顾妤叫着最好听。


    然而,那个性子清冷、安静地陪伴在他身旁的女人,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顾妤的遗体被宋鹤卿用冰块保存在锁阳阁中。


    一连数日,他始终守候在她身边,他每天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嘴里喃喃自语,似乎想要把这辈子未曾对她说出口的话全都补上。


    直到有一日,阿阿楚红着眼睛,背着包袱来到他面前。


    看着面容憔悴、神情颓然的宋鹤卿,阿楚忍不住沉下脸,将手中的物品递给他:“这是娘娘留下的,她曾嘱咐过奴婢,若有一天她不在了,就将这东西转交给殿下。”


    宋鹤卿接过那物件,怔怔出神:“她…早就准备赴死了吗?”否则,又怎么会提前安排好这一切?


    阿楚满心悲愤,怒声质问道:“太子妃身染痨症,为了给殿下您生孩子,早已耗尽了所有元气!可殿下您呢?却任由其他女人胡作非为!殿下可知,太子妃生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是听顾姝说,您要迎娶她为太子妃,而将娘娘贬为妾室!殿下,您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如今她不过选择了自己愿意的方式离开,还希望殿下能尊重逝者,让太子妃早日入土为安!”


    “我没有说过,是顾姝骗了你们。”宋鹤卿苦笑,他如今是真的后悔了,悔恨万分,他颤抖着手,打开信封,信上的内容却让他如置深渊。


    信上写道:【宋鹤卿,待君阅此信时,吾恐已魂归故里。平生未曾怨君,唯叹天命弄人,世事难测。自嫁与君以来,吾心亦无悔意。君娶吾身,并非因情深,吾常自问,是否真心悦君,答案或许为是。然吾深知,在君心中,吾不过顾姝之影耳。


    忆昔五年光阴,荒唐度日,被视作他人而活,不知该咎谁,又该恨谁?世间之人,谁非可怜?吾之一生,满布悲戚,此乃无法更改之事实。吾唯一之错,便是诅咒那孩儿,令其幼年早逝。临别之际,尚有一事相托,望君善待年年,此乃君欠吾之情。


    吾向佛祖祈愿两愿:一愿君长命百岁,与心仪之人长相厮守;二愿吾等世代永不相见,纵使轮回转世,亦不愿再逢,宋鹤卿,吾亡之后,请君将吾尸身火化,骨灰随风飘散四方,如此吾方得自由,此乃吾最后之请求也。


    ——顾妤致】


    宋鹤卿眼睛通红,声音凄厉得如同地狱恶鬼,空洞的笑声里有藏不住的凄清,笑了一阵后,他又失声痛哭起来:“原来,用最温柔的语气缓缓道出最绝情的话,这才是对一个人最狠的诅咒。”


    恍惚之间,宋鹤卿仿佛看见一个眉眼带笑、神色清明的女子朝他走来,她依旧如往昔般温柔。


    他轻声唤道:“顾妤,是你吗?”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也永远不会再得到回应了……


    世人总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奢望将来。


    如今,那些错过的时光,一去不返,只能独自品尝后悔的滋味。


    往后经年。


    宋鹤卿常跪神明,只为来生求得一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