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星环身在局中，可邵欢旁观者清。


    但若真想与她桩桩件件细谈，那便要铺垫太多，似乎又会牵扯到凌鹤奉瑾军长之命什么的……


    哎……不要让邵欢也牵扯进来似乎更好。


    北辰星环自然是信任凌鹤与瑾军长的，说实话，较之认识不过这么几天的姚定坤，她确实更信她们。


    所以她是打算听瑾军长的话的。尽管瑾军长还没有到严令他们完全不能接触的程度，只是叫她小心，但是这么个疙瘩埋下，面对姚定坤这般细致之人，她怎么做得到自若，她又怎么做得到不以真心相待。


    她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指挥，玩弄感情这种事情可太为难她了。


    还不如她干脆慢慢淡去，将一切扼杀在萌芽阶段。


    北辰星环总觉得这整件事——包括瑾军长派凌鹤监视姚定坤——之后必不简单。


    好像有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正在被一点点拉紧，而她，正在其中。


    可不该如此，她就是个不问政治不问军事的普普通通研究员。


    她只想独善其身，一直都如此。


    哎，不想这些了。有的事情她或许逃不掉，独善其身在这种波云诡谲之中或许也是个笑话，她能做的就是干好手上的活吧。


    北辰星环略微午休了一下，也就开始继续干活了。


    她最在意的当然还是“那个课题”。


    “小欢，你说有一颗坏种，取出来我看看。”


    邵欢刚走出休息的小房间，揉着眼睛说着是，披上实验服白大褂，戴好手套，才走到那个恒温恒湿的标本柜前。


    经过了一番身份认证，她才取出了一个密封遮光的小标本盒。


    可要打开这个标本盒，还需要再经过一套身份认证。


    “我特意设定的最复杂的保险手段，繁琐是繁琐，但安全啊！你看不仅需要虹膜识别、光脑身份信息识别，还有加密问题回答，我特意设定了两个答案，一个能正常开启，一个则会销毁标本。”


    邵欢睁着大眼睛目光炯炯地望着北辰星环，“导儿你看，我的安全意识还是可以的嘛。”


    这不就是与她讨表扬，然后还“记恨”她中午说她保密意识薄弱。


    北辰星环便如她愿，笑眯眯地表扬了她一番，“嗯，做得很好，以小见大，我们小欢确实很有安全意识，继续努力！你下次还可以设定另个答案则将原标本掉包成其他近似标本，这样更具迷惑性，也不会伤到你自己。”


    本就是为了防止被意外胁迫而设定了这样的手段，销毁标本显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很容易受到进一步伤害，掉包标本则不同了，能保全自己，也能保护珍贵的标本。


    保密意识要求他们保守机密、不得泄密，更重要的是要他们保护好自己。上头从来不是要他们当永远不会泄密的死人，而是要他们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怀璧其罪，若根本没人知道你怀璧，那自然不会受罪。


    邵欢聪明，从这一句话中就懂了北辰星环的意思，且她思考得更远，便也明白了北辰星环中午缘何如此生气了。


    她只是关心她，怕她惹火上身。


    导儿就是导儿，好歹比她多上几节加强保密意识的培训，理解就是透彻。


    邵欢便真情实感地重重点了点头，“导儿，我明白了。”


    这不就冰释前嫌了，虽然其实也没什么“前嫌”。


    两人对视一笑就开始认真投入工作。


    邵欢打开了自己的光脑，手一拖一放，两人面前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各种数据。


    “导儿，你看，这些都是我之前已经做过的诱发实验的数据，还有模拟生长实验的数据，你看，确实很不理想。”


    然后她再一拖一放，这次是个种子的重绘三维模型。


    “导儿，专门就这颗种子，我也做过碳成像断层扫描了，你想比较的话，这些是其他种子的数据，从数据上来看没有太大差异，就是说，这颗种子从结构上来说，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那恐怕就是活性不够了，俗话说就是——死了。”


    北辰星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所有数据。邵欢做得很细致了，没有缺失什么关键数据，她的判断也确实是有依据的。


    种子不发芽是寻常的事情，不是所有种子都能发芽的，即便在他们这样人为干预条件下出芽率会无限接近但也并不会达到百分之一百。


    八颗种子有一颗没发芽，87.5%的出芽率，其实也能接受。


    可北辰星环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还是不想放弃。这每一颗种子都实在太珍贵了……


    “先把这种子放好，我要想一想，我去历史长廊静一静。”


    工作时间出去遛弯，邵欢当然要尾随，“一起一起，我也思考一下。”


    于是两人又走到了这主楼二楼面向主楼主出入口与极为气派的挑高大堂的占据了最佳位置的历史长廊。


    楼下研究员们进进出出，一个个步履如风，或许还会随时随地产生一些激烈的讨论。


    但楼上却是格外肃穆安静，黑曜石的石碑静静铭刻着每一位为联邦付出心血的伟大的研究者。


    只是站在这里，感受这种氛围，就好像能得到先贤们的指引。


    两人静静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块对于她们来说也尤为特别的石碑前。


    北辰星环静静地看着黑曜石上那张全息照片，黑发黑瞳的女子笑得清雅又明丽，可太过年轻。


    她似乎在与她说，再做一次实验，再仔细想一想，一定会有突破。


    两人静静垂首默哀行礼。


    然后北辰星环抬手轻轻拂了拂那黑曜石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埃，邵欢则又读起了这块黑曜石上承载的太过沉重的功绩。


    “邵兰生，异兽基因学奠基人，异兽生物武器发明者，基因突变稳定药剂开创者，引力武器发明者，‘永恒星云’联邦荣誉称号获得者，246年10月15日-281年6月8日。”


    “姑姑，如您所愿，联邦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联邦了。”


    真希望您可以亲眼看见这一切。


    邵欢难得流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尽管北辰星环与这位邵研究员没有血缘亲情，可她与这联邦千千万万人一般敬仰她、感谢她、缅怀她。


    两人默哀片刻，汲取了一些接过先贤的接力棒的奋斗的力量，又在黑曜石丛中的一块横卧的黑曜石座位上静坐了会儿。


    北辰星环仍凝望着邵研究员的黑曜石碑的那个方位。


    其实，遇见姚定坤那日，他摘帽垂首默哀的也正是这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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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太过熟悉那块碑的位置，绝不会认错。


    或许他只是和其他联邦人民一样缅怀她，或许他是替瑾军长来看一眼她的母亲，又或许他作为个人由衷敬仰这样的重大贡献在生前并不被承认、甚至被抹去姓名与存在、饱受冤屈却一心为了联邦、死而后已的真正英烈。


    她愿意相信他当时是真心实意的沉重哀伤。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背叛联邦呢？


    北辰星环本想用更传统一些的方法再研究一下这颗种子，但今日行程实在太满，她接着又要去开主任例会了。


    她只能叮嘱邵欢千万别把那颗种子剖了、下班前收进标本柜里，就赶忙去那大会议室开会。


    会上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就是些例行的通报，和最近的一些评审的情况。北辰星环看似在自己的阅读板上记录什么，实际还是在思索关于那颗种子的事情。


    几个大研究部的主任还就自己研究部的发展说了几句话，那叫一个激情澎湃啊，都能想象到这些研究部的蓬勃发展了。


    北辰星环瞥着长桌对面的堂哥北辰星夜与邵欢她堂哥邵康，交换了个无奈的表情。这俩也是不会说漂亮话的，不过他们的研究部那实事可干得不少，向来靠成果说话，只有她才会为了科研经费甚至研究室的存亡天天忧心。


    开完会检查了一遍研究室，一日工作终于结束了。


    又是平凡而寻常的一天。


    却不是平凡而寻常的一夜。


    北辰星环终于从睡梦中惊醒，她满脸冷汗涔涔，只大口大口喘着气。


    “主人？您做噩梦了吗？现在是凌晨三点，您的心率有些快。”重华的声音轻柔而小心地响起，同时房间内也亮起了舒缓的微光。


    北辰星环略微缓了缓，只抬手一摆，“我没事，歇会儿就行。”


    然后她真的就枯坐在这，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又好像完全失焦只是发愣。


    重华却没有保持安静，又说话了，“您梦见上一周的行动了吗？需不需要为您预约心理疏导？拓荒军有为我们提供的。”


    面色恢复了些血色的北辰星环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息壤行动，她确实偶尔会在梦中记起那次行动中的事情，可令她印象深刻的并不是那些血与汗。


    而是人。


    那，便不可能是什么噩梦。


    重华便再问道：“那您是又梦见‘他’了吗？”


    这个字恍若惊雷，轰地一声将北辰星环炸了个外焦里酥。


    是啊，她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记起过那个人了，她也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记起那件事了。她好像连他的脸都不记得了，只剩那太过惊悚的血肉模糊。


    她在梦中努力回想那人到底长什么样，那份骨架上渐渐充盈了血肉，渐渐恢复了神采。


    却，竟然，是姚定坤的样子。


    这样，才是真正的噩梦。


    她曾经有个未婚夫，死了。还有北区那些人，他们都死了，因为她死了。


    她不该忽然又从记忆深处翻出这些事的，那么这样的梦可能意味着，她真的怕有一天姚定坤也会这样死了吧。


    这次是彻底睡不着了，北辰星环干脆起身继续研究。


    而这，竟为某些未解之谜提供了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