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

作品:《夜半尸语

    闫禀玉到了楼下,大厅没人,门敞开着。


    外面天色昏暗,天际残留一抹灰白。


    走出门口,见一背影弯腰坐在院中,右手握木梭子在修补渔网,是韩婶。


    再看附近,没见韩伯,他去哪儿了?


    “阿婶。”闫禀玉唤声。


    “诶~”韩婶回头,冲闫禀玉笑了笑,“你可醒了,睡好了吧?”


    睡了整个白天呢,闫禀玉怪不好意思的,抓抓脸,呵呵尬笑两声。


    “厨房有玉米粥,放凉了,清爽得很,你吃吗?我给你弄来。”韩婶说着,撑膝起身。


    哪个柳州人能拒绝软糯清爽的玉米粥呢,闫禀玉爽快道:“好的,谢谢,我跟你一起去吧。”


    韩婶冲闫禀玉招手,她快步过来,满脸期待,那样子迫不及待呢。


    “我炒了豆芽,还有小米辣呛黄瓜皮,辣椒炒豆豉,可好吃了。”


    “哇,阿婶你说得我都要流口水了,这些都是松粥的绝佳小菜。”闫禀玉抿抿嘴,饿了馋了。


    韩婶看她,又是笑,“走,我们一起去厨房。”


    “好!”


    两人去厨房舀了玉米粥,端小菜到客厅,一起坐下。


    “那我开始吃了。”闫禀玉端起碗。


    韩婶笑眯眯点头。


    闫禀玉也不客气,各样菜夹一遍,吃起来。


    韩婶吃过了,就在一旁看着闫禀玉吃,她吃相端正,夹菜不逾矩,是越看越觉喜气可人。


    大大方方,肯张嘴,到哪都饿不着。韩婶这样年纪的人,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好吃吗?”韩婶不由关心。


    闫禀玉咀嚼的间隙回:“好吃呀!”


    “那来点五彩泡椒吗?我腌制的。”


    “好呀,我最爱吃辣了。”


    得话,韩婶又笑眯眯地去装泡椒了。


    连吃两碗玉米粥,闫禀玉放下碗筷,说:“阿婶,我吃饱了。”


    “诶好。”韩婶起身收拾。


    闫禀玉也帮着弄。


    收拾完,路灯亮起,天彻底黑了。


    没多会,韩伯回来了,臂弯抱个用蛇皮袋裹住的长条东西,看着沉甸甸的。


    闫禀玉和韩婶坐在大厅沙发,搭着《情深深雨濛濛》何书桓的神情告白声吃水果捞,韩伯乍见她俩时,怔愣了下,觉得这种组合有点神奇。


    “你回来啦。”韩婶举着牙签招呼声,眼神依旧放在电视剧情上。


    “……哦,嗯。”


    “韩伯。”闫禀玉在沙发里探头。


    韩伯点点下巴,“你们,你们吃。”


    在门角放下东西,韩伯表情奇怪地到外面去。


    闫禀玉见状也起来,跟韩婶说:“我去跟阿伯说两句话。”


    剧情正到依萍跳水的高潮,韩婶挥手,让她赶紧去,自己则全身心投入到电视里。


    院里有个露天水龙头,韩伯正在洗手。


    闫禀玉过去,怯怯低喊:“阿伯。”


    毕竟她有愧于心,现在又带着目的。


    韩伯关上水龙头,甩甩手晾干,“怎么了,妹妹仔?”


    “嗯……呃……阿伯……”闫禀玉艰难措辞。


    韩伯盯着她的表情,平声说:“你还要出海,去伏波渡?”


    一言即中,闫禀玉讶异,“你怎么知道?”


    韩伯指天上那弯月亮,说:“你说你来龙门港镇,是为了看七十二泾风光,昨晚无缘,但你却睡了一个白天,对于游客来说那么重要的游玩时间呢。”


    被戳中心思,闫禀玉闹个红脸,“阿伯,你真厉害,看人门清。”


    韩伯又说:“我可以送你一趟,但你要告诉我,去那做什么?”


    闫禀玉也不便再瞒,实说:“找人,问事。”


    岛上废楼较多,有些人偷偷住上了,也不奇怪,韩伯问:“那为什么白天不去?”


    闫禀玉:“不方便。”


    韩伯看眼闫禀玉,再看看她身周,“是因为……那个姓卢的东西?”


    果真被发现了,闫禀玉硬着头皮说“是”。


    韩伯早有预料,“好,我知道了,待会准备准备,夜了我们出海。”


    “嗯,谢谢阿伯!那船费多少,我多给你也没事。”闫禀玉作势掏钱。


    韩伯阻止她的动作,“不用了,我去伏波渡不是为这个。”


    说完,便进屋去了。


    现在院里只有闫禀玉,和一盏高瘦的昏黄路灯。


    虽然不知道韩伯去伏波渡是为了什么,但事办成了。


    二楼窗户是昨夜住宿的房间,闫禀玉对着那儿低喊:“卢行歧,卢行歧……”


    没回应。


    没听到吗?不应该呀,鬼的知觉那么厉害,闫禀玉再喊:“卢行歧,姓卢的东西……”


    “我在此。”


    声突然,闫禀玉赫然转身。


    院外一片青竹,卢行歧翩翩身姿,月下遗世独立。


    人端就算了,出场方式也这么端。


    不过无所谓,闫禀玉高兴,她欣然对卢行歧捏个响指,清脆有声,“如你所料,今晚成了!”


    被她情绪感染,卢行歧笑道:“甚好。”


    ——


    深夜十一点,到了出发的时间。


    客厅里,韩婶将备好的不锈钢茶壶给韩伯,迟疑地问:“今晚真要去啊?”


    韩伯低腰捞起墙角的东西,肯定道:“是的,都说好了。”


    韩婶这心不上不下的,“那诡物……很难对付吧。”


    “有这个呢,怕什么。”韩伯拍拍怀中的东西,让放心。


    韩婶嗔怪地锤他胸口一下,“这顶什么事?鬼怪要真这么好处理,不至于岸上跳了多年岭头,也无济于事。”


    妻子担忧,韩伯能理解,他轻声告诉:“那妹妹仔不是一般人,她养了个厉害东西,能召唤水龙王行船,挺有本事,应该不会出差错。”


    韩婶想起韩伯说的,船带他去的伏波渡,就是这水龙王所为吧。那小姑娘,还真看不出是带这个的人。


    为贴补家用,韩伯没事时会接点游客游七十二泾,但这次,显然不是为了钱。韩婶问:“你是不是有其他的想法?”


    韩伯冲妻子笑笑,有些讨好地弯了身子,更靠近过去,“七十二泾风景美丽,往后发现旅游业是必然的,我们改变不了政策。如果还想养蚝维生,就要另想办法,伏波渡那片海,空了那么多年,可惜呀。要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解决了最好,也有条后路可退。”


    韩伯说着,决心满满,目光凛凛,有年轻时的那股拼劲。韩婶看着他的眼神,由担忧变成柔软,逐渐带着崇敬。


    男人就该要这么有担当,韩婶松口:“那你多加小心。”


    “嗯!”韩伯重重点头,如往常般说,“那我就先走了,晚上做好夜宵等我。”


    韩婶笑眯眯地,“是是是。”


    韩伯出门了。


    闫禀玉没啥好收拾的,空手早在院子等着了。


    两人一同向马路头走去。


    韩婶目送他们许久。


    到了船停靠的岸边,闫禀玉第一件事就是问韩伯要救生衣。


    救生衣有,韩伯拿给闫禀玉后,就上船准备去了。


    救生衣橙红色的,有些年头了,且日久使用散发些汗味,闫禀玉也不嫌弃,往头上套进,仔仔细细扣好袢带。


    被整怕了,以防万一,装备好,闫禀玉上了船。正找位置坐呢,卢行歧突然从她身旁飘过去,幽幽一句:“你防着我?”


    似是看穿她的内心想法。


    闫禀玉不动声色地笑笑,“哪有,没,没有的事。”


    行事当前,还是得和平相处,以防卢行歧哪根筋搭错了,又给她整一出。


    卢行歧没说什么,飘走了。


    笑着笑着,闫禀玉咬牙切齿,暗地里做了个鬼脸。


    船启动,闫禀玉进船仓坐好。


    附近停船不少,但今晚好像也只有他们这条船出海。


    韩伯驾船,再次驶出进港航道,入七十二泾海域。


    月光如银,海水波光。


    过岛屿,见红树林,海面平涛,四野俱清。


    今晚无风浪,行船稳妥,闫禀玉还有机会倒了杯茶水喝。


    估摸着航程,要到昨夜起雾的海域了。


    放下茶杯,闫禀玉心底起了一丝紧张。


    船速慢下来了。


    闫禀玉嗅到空气中的潮湿,谨慎地将船仓门关好。


    即使有心理准备,在见到海面弥漫过来的湿雾时,还是不免担忧。


    “妹妹仔,茶桌底有撬棍,你拿起来防身。”韩伯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闫禀玉听话地从桌底抽出撬棍,握在身前。


    船还在行进,那么大雾,不停下吗?


    闫禀玉高声问:“阿伯你不停吗?”


    “不了,我试试直接右行,看是否能冲破雾气到伏波渡。”


    “那……看得清吗?”


    韩伯笑声,“这条水路我行了几十年,哪座岛上有什么树,哪道水泾转弯多少度,了然于心。”


    韩伯有信心,但闫禀玉还是忧虑,因为卢行歧说过,雾不驱,恐迷途。


    紧要关头,这鬼又跑哪儿去了?闫禀玉扒仓门看外面,尝试喊:“卢行歧,卢行歧,你在哪啊?”


    白雾中突近一张轮廓,囫囵一眼,吓了闫禀玉一大跳!


    整个人往后倒,差点撞到桌椅。


    “唤我何事?”卢行歧一张脸在雾中,就这么隔着透明的仓门问。


    闫禀玉直起身子,真是没脾气了,对面要是人,她指定一撬棍就砸过去了!


    现在正事要紧,她问:“雾那么大,行船安全吗?”


    “暂且安全。”


    暂且这词,一听就不谨慎,闫禀玉又问:“你不召唤水龙行船吗?”


    卢行歧指正:“那是借势,借渊海之力。”


    闫禀玉听不懂,再次强调,“反正你认识水龙,就喊祂出来帮个忙呗。”


    卢行歧哼笑反问:“我认识祂?”


    “不然祂怎么听你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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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法修至无为境,便知世间万物不为我所有,但皆可为我所用,何必相识。”卢行歧说着,面庞远去了。


    道法闫禀玉不懂,这句话在她听来实在是大言不惭。不过,虽然语气自负,但这确是道德经的精髓之言。


    可是,跟现在有什么关系?闫禀玉想求的是安心。


    “卢行歧,卢行歧……”


    喊了两声,他没应,闫禀玉决定出船仓找。


    抱上撬棍,开舱门,视物模糊,她屏紧呼吸,用空余的另只手在雾中摸索,行走在船尾。


    也就两三平米的空间,闫禀玉很快摸到船围,卢行歧又变幻到哪了?


    转身欲回船仓,手臂倏然被握住,那冰凉的触感,闫禀玉脱口而出:“你在这呀。”


    卢行歧拉着她,近自己一步,两者之间透着一层薄雾。


    他轻声告知:“禀玉姑娘,雾散了。”


    闫禀玉当即朝海面望去,果然,雾气稀薄许多。她又探身往船下看,有水龙伴于船两侧游水吞雾,船还是韩伯在掌舵。


    船头韩伯心喜雾的变化,对于驾船进伏波渡更有信心,隔空让闫禀玉传话,“妹妹仔,帮我谢谢你的朋友。”


    “诶你听到了吗?韩伯说……”


    “我们已在伏波渡外。”卢行歧轻声打断。


    伏波渡外,那诡物魔音是不是就要……


    心念起,空远的声音倏至,闫禀玉微微听到了。她紧抓撬棍,有点害怕预想到的痛苦。


    声音传遍水泾,海面起了波澜,卢行歧警惕运势,不忘安抚:“封了五感,不会再像上次疼痛。”


    “真的吗?”闫禀玉畏畏缩缩的语气。


    “嗯。”卢行歧回答,抬手掌心叠于手背,拇指扣印,反推出去。


    他施了道术法,伴游两侧的水龙齐齐游近,潜进船底,托船而行。


    闫禀玉猜测卢行歧所为,是为防韩伯被声音扰乱,失了航向。


    脑海中声音逐渐尖利,但如卢行歧所言,还能忍耐。


    水泾海面也随之翻起层层浪花,涛声哗然,听着惊悚。


    “这些古怪变化的声音,是鬼发出的吗?”闫禀玉问道,向卢行歧再靠近些。


    卢行歧摇头,“七十二泾,伏波渡外,不容孤魂野鬼。”


    闫禀玉:“青山处处埋骨,还能有没鬼的地方?”


    那是前程往事,卢行歧缓声道:“龙门岛扼守海路,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争无数,死伤必然无数。尸身落海,怨气困厄,夜晚阳衰阴盛,便破幽海而成诡物蜃象,迷船惑人,扰害不绝。当年,钦州府刘家邀我阿爹商议,想用卢氏的起阴卦以绝怨魂,阿爹却认为此法过于残忍。考察过实地后,便在伏波渡八方岛屿中埋下卦阵,形成吸纳困守之局,有魂拘魂,无魂困守,拘来的鬼魂则由刘家处理,或破地狱或渡黄泉或附于敕令纸人。”


    “所以刘家门第之围,皆有卦阵困守,伏波渡外,绝不容孤魂野鬼。”


    闫禀玉略一思索,“不对呀,你也是鬼,怎么能在伏波渡外?”


    卢行歧淡淡瞟她一眼,有些无奈的意味,“因这阵法是我阿爹所施,万不能伤我,就如同施蛊人的蛊,也惧其后代血脉。”


    “啊~懂了。”他声音平平缓缓,闫禀玉听着,确实能降低对外界的感知力。


    一旦静下来,脑中魔音更厉,耳中浪涛更巨。


    “吼——吼嗷——”


    水龙骤然呼啸。


    船身一阵剧烈摇晃。


    卢行歧眼神一厉,旋身掠飞出去。


    闫禀玉扒着船栏杆,目送他立在船头,在帮助水龙对抗着什么。


    韩伯身在船舵边,擒住撬棍,随时警惕。


    形势不太妙,闫禀玉扶了额头,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她晃晃愈剧痛的脑袋,假装平常,忍着什么都没说。


    拟音似铜锣,似鼓点,唱贺声沸腾,变化犀利,声浪如同无形的剑,劈砍着有形的形体,和灵识。


    水龙灵力被扰,咆哮着抵抗。


    声浪无形,阴气也无形,或许可以与之抗衡。卢行歧点足飞出去,不再压制阴气,任其外泄,化转至指锋,喝令:“破——!”


    下一刻,阴气穿雾携雨,似一剑银河划开天堑!


    而半空中,有什么被阴气撕裂开,所过之处,又豁然合拢,竟是丝毫未损。


    卢行歧看着,神色不明,眼中隐约阴戾。收势回身时,不经意扫到船尾的闫禀玉,未加考虑,他掠身向她而去。


    “你怎么……”闫禀玉一直关注着船头施法的卢行歧,疑惑他怎么过来了。


    眼看他在自己身前停下,五指流过她眼前,一脉清凉直入眉心,她摸摸额头,说:“你又封了我的五感?”


    卢行歧无言,神色有些冷。


    只这一次,五感不能再封,不然损伤真体,难以恢复。


    今晚是去不成伏波渡了,卢行歧冷哼,望向前方岛屿,傲然道:“祂阻我二次,便要因此付出代价。”


    他令声:“韩伯,前方停船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