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孤影
作品:《我带着运动系统制霸修真界》 段泊川上前将他扶起,接过那半本《龙泉录》,随手翻了翻,而后转向宁子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他。
宁子盈被他盯着,双手局促地攥成拳,眼睛不自然地眨了几下。
段泊川忽然慈爱地笑了笑,伸手抚上宁子盈的脸颊,缓缓摩挲着。
崔羽落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现段泊川的手有些颤抖,眼角不明显地跳了几下。
她低声问身边的慕惊弦:“你觉得他俩长得像吗?我怎么感觉……不是很像呢。”
慕惊弦答道:“我觉得像,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崔羽落点点头:“是啊,但段泊川又承认了宁子盈是他儿子,所以……段泊川自己并不清楚,宁子盈也只是怀疑,不能确定,但他们又不去问知道这些的宁云。段泊川和宁云少有往来,这也正常,但宁子盈怀疑自己身份的时候,为何不去直接问他的母亲呢?”
段泊川的手落在宁子盈的肩上,不知为何,他先前自如的神色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喜悦与兴奋交织的面庞。他的眼中充斥着笑意,嘴角被面部肌肉拉扯着,略显僵硬地抽动,像是要在“恣意地上扬”与“隐忍地平静”中寻得平衡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好孩子。”
宁子盈的眼睛有些湿润:“爹。”
段泊川扶在宁子盈肩上的手指节有些发白,他艰难地开口:“这么多年……你我终于相认了。孩子,你……做得很好。”
宁子盈道:“爹,那你要见一见母亲吗?”
段泊川的神色白了一瞬,而后缓缓道:“你母亲么?孩子,你可知我为何要将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
“为何?”
“二十几年前,我曾与你母亲相约,在此地相见。但……我未能遵守约定,你母亲也因此恨了我这么多年。”
宁子盈看着他道:“父亲一定是有苦衷的。”
段泊川望着门外在风中左摇右晃的桃树:“是啊。”
他低低笑了几声,又重复道:“是啊……”
这二字从他口中吐出,竟有种咬牙切齿的错觉。
“不知——”
段泊川倏然变了神情,打断了他的话。
“苦衷?何人没有苦衷?你有苦衷,我有苦衷,你母亲也有苦衷,”他缓缓扬起唇角,嗓音低沉喑哑,面容竟显得有些扭曲,“世人皆苦,往事成灰,苦衷不苦衷的又有什么意义?!”
宁子盈怔然望着他,段泊川深深地喘着气,胸部剧烈起伏,浓眉与眼睫随之震颤。
“有些事,就合该被永远埋在土里,有的人,就应该当他死了!”段泊川忽然笑了一声,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先前的那个段泊川早就死了,先前的宁云,也已经死了!如今的我,与那些本该被埋在土里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因为我早就死了!”
窗外狂风愈发凄厉,飞卷的草叶撞在窗纸上,像是要将这件屋子撕裂。
宁子盈向前移了半步,抬起手道:“爹,你怎么了?”
段泊川骤然转身,背对着他。他的肩背颤抖着,急促的喘息声于破败房间中盘桓良久。
他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声逐渐变大,宁子盈无措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段泊川嘶哑道,“是是非非的,根本不重要了!”
过了许久,他似是恢复了平静,身躯与面容不再颤动。昏暗的日光落在他凌乱的灰白头发上,宁子盈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却不合时宜地走了神。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段泊川的时候。
那年他八岁。
那段时间魔教猖狂妄为,武林众侠于落霞山相聚,同去围剿魔教老巢。宁云不许他去,将他锁在房子里,但他还是推开窗户,从二楼一跃而下。
八岁的他武功很是稀松,狼狈落地时他浑身酸痛,但仍翻滚起身,追随众侠而去。
他害怕被宁云发现,因此胆战心惊地躲着清龙帮的帮众。却不曾料到,他刻意保持的距离,让与宁云有仇怨的人得了可乘之机。
他被人几下撂倒,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听着那人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把你抓回去,你猜猜你娘会不会来救你?”
他咬牙道:“不会!她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你简直蠢透了!”
那人又说:“那更好了,我在这废了你的手脚,再把你无声无息地扔回去,你那死要面子的娘肯定会气死吧?”
他慌忙摇头。而身后人笑着拔刀,他无法反抗亦无法逃脱。
他闭上眼,感受到那冰冷的刀锋割破了他的裤腿,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那人被一脚踹出十几丈,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带笑的声音:“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随后他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快滚吧,你该谢谢我只是废了你一只手,而不是要了你的命。”
宁子盈转头看向那人,但他只垂眼看着手中剑,然后纵身消失在了树林中。
他一直记得那个身影。
直到几年后,清龙帮与凌霄会在一处酒楼相聚,他又看到了那个人。那人依然意气风发,眼角眉梢不掩利剑出锋般的骄傲,于周围人的觥筹交错间,神色冷淡地喝着自己壶里的酒。
他在清龙帮一众侠士的交谈中,得知了那人名叫段泊川。
他满怀欣喜地回头,撞进了母亲幽深愤恨的眼。
……
宁子盈看着与从前判若两人的段泊川,无声地笑了笑。
段泊川平静道:“我不是你父亲,你走吧。”
宁子盈一愣,道:“爹……”
段泊川倏然回头,神色冰冷狠厉:“你爹早就死了。”
宁子盈急切道:“那只是我的养父啊,您才是我亲生父亲,这么多年,我们终于相认,以后时间还多,我们可以一起……”
“你错了。”段泊川似是压抑不住,浑身又开始细细地震颤,“我不是你的父亲,你也不是我的儿子。你只是宁云和宁恒的儿子,仅此、而已。”
宁子盈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又克制住了。
他渐渐平静下来,目光却带了些悲伤。
段泊川盯了他片刻,忽而拂袖出了门。
崔羽落跟了出去,只见段泊川轻功掠出一段距离后,渐渐停了下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在风中,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是我儿子,他是我和宁云的儿子,我和阿云的……”
段泊川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些词句,忽而癫狂大笑。
他纵起轻功,身形消失在风中,笑声却被风吹得飘了很久。
崔羽落不再向前追,回到了方才的房间。
宁子盈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悲戚,轻轻勾了勾唇角,自言自语地说:“父亲,可惜你还没来得及知晓,那《龙泉录》是假的,真的《龙泉录》一直在赵之闻手上。”
他默立了许久,又缓缓迈动脚步,向房间另一边的书案走去。
椅上浮了层灰,宁子盈也不擦拭,直接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案上的物品,只见笔架上挂着两根掉毛的旧笔,砚台早已不知所踪。
从怀中拿出一卷纸,他用衣袖擦了擦书案,将纸摊平放下。而后他拔出剑,在自己左手手心倏然划下。
他取下一支笔,沾了沾掌心的血,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崔羽落离得远,但那张纸上的字很小,她难以看清,于是她向前几步,欲看清宁子盈写了什么。
宁子盈却将笔扔到一边,站起身,拈起那张纸。
写着字的那一面对着宁子盈自己,崔羽落看不到上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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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得跟着宁子盈出了门,看着他提剑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掘了个小小的坑,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盒子,将纸重新卷起,放进盒子里,再把盒子埋进了树下的小坑中。
将土填进坑里,宁子盈在树下默立了良久。先前的狂风竟在这段时间里渐渐宁息了下去,只余一缕缕无关痛痒的微风。
他神色平静地开口,像是在和那桃树说话。
“娘,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找我呢?”
他转身离去,身影在树下显得很单薄。
崔羽落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远处。
慕惊弦在她身后,道:“我们回去吧。”
崔羽落应了一声,下一瞬周围景象开始变幻,白天已成了黑夜。她抬眼,树上桃花灼灼,恰似当年。
慕惊弦向前一步,站在她身侧:“要不要挖一挖,看看那张纸还在不在?”
崔羽落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她看着慕惊弦手上泛起流光,一个沾着泥土的盒子从地下倏地浮了上来。
她伸手拿起盒子,看到开口处有一个小锁。
她轻轻一捏,那锁便断开来,盒子被她缓缓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张纸。
她展开了它,工整细小的字铺满了整张纸卷。
而最左侧的一行血字格外醒目。这行字不同于别的字,它笔锋尽露,略显潦草,苍凉而洒脱,宛如歌者泣血的绝唱。
她微微一怔,目光移至最右,缓缓开始阅读。
“每次想写点东西的时候,都会后悔先前没有好好读书。但后来我突然想明白,很多时候,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所想,比用修辞来完成一篇文章难得多。就像我小的时候听书,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说几句真话能解决的事情,那些一向聪明的人却偏偏不那样做。”
“我天资愚钝,不求甚解地读了几年书,仍然是什么都没懂,就像我练武一样。从小练了这么多年,每次提剑与人交手,还是会紧张得汗流浃背。我母亲每次看我练武,都会十分失落地说我天资太差,人也不机灵,只会死练把式。”
“最开始我不相信,直到我去缠着那些叔叔伯伯和我过招,我才发现,我看到对面人缭乱的招式,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学过的武功,那些本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好像忽然消失在我的头脑里了。”
“我觉得是我缺少和人打斗的经验,于是开始四处找人比试,果不其然地被揍得十分狼狈。我娘看到我那个样子,总会沉着脸,让我赶紧滚回家待着,少在外丢人现眼。一开始我总会说,娘啊,我只是开窍慢了一点,你等等我,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然后我拼命练功,继续找人和我比试。不知道是不是我这榆木脑袋开了窍,我渐渐发现我能打败很多人了。”
“我特意在清龙帮与别人动手的时候出手,我将娘护在身后,用我的剑挡下了想伤她的人。尘埃落定后,我问我娘,我是不是有进步了,我娘却说,不够,差太远了。我问她,那句差太远了是什么意思,是和谁相比差了太远,还是和她满意的程度差了太远。”
“娘只是摇摇头,然后说,江湖就是这样,强的人欺负弱的人,弱的人欺负更弱的人。我问她,我要是能变成最强的人,是不是就能让她永远不被欺负了。”
“她却忽然语气很凶地呵斥我,说我天资不够,少做那些青天白日梦。”
“娘心气高,瞧不上我,这很正常。但后来我就开始想,娘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猜,会不会是因为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杀了,才让娘觉得,这江湖就是一个强者为尊的生死场。想到这个后,我便更努力地练功,即使不能让母亲满意,也能少给她丢一些脸。”
“后来我发现,我遇到的大多数人,都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但母亲仍然只会对我说,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