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年 3 月，仙台市。


    青空水庵。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伴随着春天的空气吹向街道，玻璃门开了又关。


    “感谢光临！一份毛豆生奶油套餐请带齐。”


    高挑人影在橱柜、门边、后厨三个地方有条不紊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向新来的客人微笑示意，转身继续忙碌。


    为了方便干活，黑发及肩的少年挽了个松松的丸子头，额头前面随着不停地动作耷下来一缕发丝。


    青春期的少年人一天一个样，除了手腕上的细微肌肉随着主人收缩又张开，透出皮肤下纤嫩的淡青色血管，其他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几年前身型单薄的样子。


    “……”


    “诶诶，是他吧！”


    “没错没错！”


    “呀，真人就像你说的那样呢……”


    “拍照是不是不太好呢？”


    “凉子，到我们了！”“啊呀。”


    “您的喜久盒子，请尽快吃掉哦。”少年递出一只漂亮的纸袋，袋子里装着一组茶果子和一杯饮品。


    “谢谢！”


    风铃再次作响，又送走一批客人。


    “听说刚刚国中毕业呢！”


    “啊哈哈，好小呀！哎呀…”


    “15 岁的看板郎呢…”


    窃窃私语飘远了。


    这股忙碌的趋势一直持续到中午才停歇，夏油杰抬手将布帘降下，又走去把玻璃大门锁上，弯腰移出橱柜中仅剩的一颗点心，这才不慌不忙地单手解开围裙坐下。


    近日的客人大多是看了网路影片闻讯而来的呢。他脸颊鼓起小半，细细嚼着，一边想到。


    三月份是日本的毕业季。


    几周前，夏油杰正式结束了国中生活。


    父母工作忙碌，平时请人代为打理店铺的生意。他平日在学校，只有假期回来帮忙。


    自从他进入假期，开始每天清早准时出现在橱窗前，来买点心的人莫名其妙多了起来，偶尔还有排长队的盛况。


    这是青空水庵重新开张的第三年，爷爷经营时挂的“喜久水庵”招牌早已被换掉。新名字是从“晴空”和“青空”中挑选出的，他很喜欢夏日天空的苍蓝色。


    水庵，是歇脚茶亭的意思。为了让店面更符合新名字的气质，父母出钱翻修了这栋小楼。


    现在上下两层都有了青瓦屋檐，墙体一层木帷挡，灯笼每年换新，外圈盆景是父亲找来的，新订做的木质招牌就搭在下层的屋檐上，翠绿色的四个手写刻字，清清爽爽。


    少年站起身，来到楼上拿出一樽眼熟的盒子。


    “咚——咚——咚——”


    几颗咒灵玉被连续打开：一颗小胡柚，一枚柏叶，一小撮盐……今天的咒力食材还算不错！


    接着，夏油杰从另一个隐秘的小楼梯下楼往后厨走去，掀起帘子，指尖抵住门锁用咒力打开，视线环绕检察一圈。


    嗯，不错，大家都乖乖的。


    后厨是整个一楼最大的空间，满打满算能站下七八个人，此时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咒灵：


    裂口女举着木杵一下又一下地捶砸陶缸中的白色米团、山童蹲在角落剥毛豆、角盥漱浮在水槽旁清洗器具、座敷童子勤勤恳恳地收拾厨余垃圾，虹龙……


    啊，这里挤不下它。


    夏油杰找出一把削芝士用的窄刨，将柚子表皮搓成一撮细屑，一阵柑橘类特有的风味飘上鼻尖，他随手舀了一勺细砂糖撒在柚皮屑上。接着，手抵住刀尖，利落地剥下白色瓤皮——这些苦味要去除干净。


    料理者的手指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泛着晶莹的柚子肉夹在他手中像一颗玉丸，被他快速切做两个横截面。


    炉子上的锅沸腾冒泡，里面正在熬制榨菠萝汁剩下的果茸，他计划用这些果茸和柚子肉一起做成柏饼的内馅。


    柏叶就是槲树的叶子。


    这种树类似于蒙古栎，叶片宽大，边缘状如卡通云朵的弧形，也算橡树的旁亲。


    槲树的新叶片未成熟前，老叶子不会掉落，所以人们赋予这种叶子世代繁荣的寓意。


    京都一带做的传统柏饼只有两种口味：豆沙和白味增。夏油杰对于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不持原教旨主义，只要好吃，做什么内容都可以。


    那一小撮咒力盐落入碗中，同柚子肉一起捣得烂烂的。他换手搅动几圈，丢进熬着菠萝茸的锅里搅匀，锅内爆出一阵浓烈的水果香气，这是熟水果特有的沉稳风味。


    夏油杰回身从裂口女捶打中的大陶缸内揪了一小团舂米下来。


    “？”


    裂口女动作卡了一下，歪头。


    他随意卷起袖子，小臂低垂，手背掌骨微凸，拎着热乎的舂米在案子上一滚，洁白柔软的米皮顿时沾满金黄色的柚子皮。


    叠搓的过程中，柚皮挤出来的细胞液把舂米皮慢慢染成均匀的淡黄色，像一团鸡蛋花。


    他夹起舂米在手心团搅两下——揉、捏、抻、压，米团慢慢形成一滩软和的白色圆饼。


    柚子菠萝茸已经熬干，咕嘟起一阵大泡泡。


    好香！


    夏油杰关火，擓了一勺固体蜂蜜甩进锅里，把勺尖插进果茸馅蹭了蹭，伸进嘴里含住。


    “唔……”他满意地眯起眼，肉眼可见的开心。又招来雪童子往锅中吹冷气，果茸迅速凝结一层冰渣，敲开搅拌的动作被黏稠的胶质轻微阻碍。


    柏叶早已用盐煮过腌上，放置一旁待命，锅内这点馅料，正好够包一颗皮薄馅大的柏饼。雪童子已经自觉地将馅料团成一颗小球递到主人面前，夏油杰一手捧住舂米皮，另一手指腹轻轻将果茸球往下按，一边旋转一边收拢。


    哎呀！那股甜爽的水果香完全被饼皮包裹住了！


    做好的白团子有半个拳头大小。夏油杰拿起柏叶贴在团子表面，捏紧，一翻！柏饼完成了。


    愉快的心情像是股暖流，轻盈的遍布全身。夏油杰此刻很放松，他倚着桌子端详这颗精致的茶菓子。


    柏饼得配茶吃。


    不过，今天的馅料清爽，层次丰富，咸甜适中，空口吃也合适。夏油杰兴致勃勃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亮。


    最先碰到嘴唇的是结实的米香——柔软、细腻，带着少许碎米的颗粒感，正是他最喜欢的口感。


    外皮早已吸收了新鲜柚皮的清香，那是柑橘风味最浓的部分。一颗柚子只能削下薄薄的十几片，凑近一闻，仿佛能看见汁水丰盈的果肉在眼前晃动。


    酸涩，微甘，淡雅，柔和，爽利。


    下次可以再买些柚子跟香柠檬一起做成柑橘糖浆……夏油杰慢慢思索着，口中咀嚼。


    先是饼皮的鲜果清香，紧接着，整洁饱满的牙齿陷在深色果茸里，咬下一口酸甜浓郁的馅料！每一层味道都让夏油杰很满足！


    他平日口味偏咸，爱吃传统和食。今天的果茸馅里放了一点盐，菠萝和柚子都是和盐最搭的水果。


    轻微咸味把食材的本味烘托得更明显：菠萝的酸甜、柚子的清甜、蜂蜜的甘醇，三种甜味熬煮后交融在一起，妙不可言。柏叶嚼起来带点苦，那苦也不是纯粹的苦，倒像草药的苦，带着一股子生气。盐渍过的柏叶、樱叶，夏油杰都喜欢。


    他完全是喜好这一口的人。


    今天做的柏饼很完美！记下来放进青空水庵的售卖食单好了。夏油杰几口吃完剩下的茶菓子。


    又多了三个咒灵，很好。


    这是他身为咒灵操使的术式技能之一：咒食转化。


    几年前刚搬到仙台的那天晚上，他调伏了一只很特殊的咒灵。


    严格意义上讲，那算是介于咒灵跟恶魔之间的一种产物：那只咒灵诞生自次元夹缝，养料是各个世界漫画读者对发疯漫画家的怨念。


    经受痛苦代价，得到的结果是自己体内多了一个叫「咒食细胞」的东西。


    它让身体变得很敏感，不光是听、视、嗅、味觉……还有身体触觉也同样。


    夏油杰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轻轻抚上木头桌面。他的手现在能感受到桌面木头的每一处细微纹理，打磨的痕迹。


    ……这大概不算坏？


    仙台一带的咒灵目前已被祓除得维持在个位数，抛开战斗中损毁的数量，他现有的咒灵一共 139只。


    咒食转化这个技能，主要通过强化咒灵操术的“解构”特性来进行。


    咒灵被调伏，代表着对咒灵一切信息来源的完全解读以及掌控。


    在感知咒灵玉核心和咒灵的能量波动时调动美食细胞，一旦解析完成，就可以利用自身的咒力引导咒灵玉内的能量进行重组，将其转变为一种全新的形态——带有咒灵攻击特质的「具现化食材」。


    今天开出柏叶和柚子的二级咒灵都来自山上，咒盐则来自水库咒灵。


    二级以下的咒灵玉能量密度不足以转化出咒力食材。


    “！，？”一声小小的哑叫。


    夏油杰把山童剥好的鲜毛豆无情端走，计划做一份鲜毛豆生奶油定食。


    他抬头看一眼钟。


    得抓紧了，今天下午两点是夜蛾先生和他约好见面的时间。


    毛豆生奶油系列的茶点是青空水庵目前的招牌定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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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份排队的人都是冲着它的颜值和味道来的。


    至于好吃的秘诀？


    当然是通过“主次搭配”来激发出同一种食材的不同层次。


    先是选材。


    这往往是是咒灵山童擅长分辨的事项：表面绒毛越多，捏起来越硬，证明毛豆越新鲜。毛豆即是未成熟的大豆，新鲜状态下是青绿色，剥开豆荚后的毛豆米是翠绿的小扁珠子，如果变成黄绿色，毛豆已不新鲜，味道大打折扣。


    再是风味搭配。


    三道菜色要涉及三种不同的处理手法：鲜毛豆生奶油喜久福、毛豆奶昔、毛豆泥年糕分别利用三种毛豆的状态和口味进行组合。


    “这些年糕倒进模具里，整理成正方形。”


    夏油杰朝裂口女发布指令，接着烧开两锅水，又给山童塞了一盆奶油安排它搅拌。


    咒灵听不懂人类语言，夏油杰模拟了很多次，甚至亲身示范具体的动作，咒灵们才能隐约明白那些简单指令代表的意义，照着一模一样的行为做。


    两锅毛豆微微沸腾，他往其中一锅内撒了一把盐，另一个锅内撒了一把生米。


    座敷童子已经将磨盘打扫干净，夏油杰将刚才的生毛豆全数倒入，撒了点生糯米和细砂糖进去，点点头。


    “嘿咻～嘿咻～”


    座敷童子开始转动磨轮。


    喜久福是一种水分含量很高的点心。为了保证内馅清爽、柔软和细腻，必须用没煮过的新鲜毛豆，通过炒制磨好之后的细毛豆泥来去除豆腥味，同时挥发水分，不断加热浓缩风味。


    另外两种茶点的毛豆处理手法则是先熟制，后调味。


    正在煮毛豆的人没忍住捞了一颗，笑盈盈地眯起眼咀嚼。


    夏油杰扣出年糕，切成几块厚片拎到小炭炉上烤。雪白年糕的表层开始鼓胀，出现微黄的焦脆硬壳，他用夹子刮了刮年糕表面，逐一翻身。


    如果有机会的话，抓一只能烤火的咒灵好了……夏油杰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面，微微出神。


    煮好的两份毛豆都被裂口女碾成泥，夏油杰找出一盒冰牛奶。这是妈妈同事家农场送来的鲜奶，乳香味醇厚。


    盐水毛豆泥和牛奶一起放入搅拌机搅打。


    中途，夏油杰又打开盖子加了点焦糖糖浆和酸乳酪。在奶制品和甜度风味上作调整，能很大程度提升饮品的入口质感。


    他重新处理另一份毛豆泥：先抓了一大把本地产的粗砂糖，又从指根漏一些出去。


    因为年糕本身即不入味也不吸酱汁，必须在搭配食用的毛豆泥上做文章。


    若说毛豆奶昔中的毛豆要突出草豆气味、鲜味和细腻柔滑的特点，那么毛豆年糕中的毛豆酱要突出滋味、甜香，以及豆子颗粒的存在感。


    重点在于吃进口中能用舌尖微微碾化，最好能再陪伴年糕嚼一嚼。


    喜久福馅料慢慢炒干收干水份，时不时的“咕嘟咕嘟～”细语。


    夏油杰开了瓶柚子酒，往里倒入几滴，手腕带着硅胶铲一翻，鲜毛豆泥的气味飘散至整个厨房。


    春季特有的味道，心旷神怡。


    手提食盒已经提前准备好。夏油杰往第一层菓子钵内夹了一排刚下烤网的脆皮年糕，淋上满满的甜毛豆酱。


    第二层菓子钵摆上四颗饱满的鲜毛豆生奶油喜久福——毛豆馅最中心包裹的是口味轻盈的半打发奶油，白色的大福皮透出一点点青绿色，最顶端用奶油粘了一颗毛豆米作为点缀。


    “嗒——”


    最后一滴毛豆奶昔倒入玻璃器皿中。


    夏油杰单手拧开喷罐奶油的盖子，围着奶昔表层挤了一圈漂亮的裱花。接着，用力摇摇刚从冰箱拿出来的青橘果浆，手臂晃动，数条绿线细细地飞落在奶油裱花上。


    唔，还剩一点点。


    夏油杰伸手刮了一下搅拌机的杯壁，奶昔从指侧流下。


    “啊！”他赶忙轻舔。


    张开指根，侧头吮住缝隙，舌尖沿着指根慢慢滑上指端，又专注地含住温热的指腹，眼尾轮廓狭长。


    这是一份春日特有的时令茶点。


    能同时吃到软糯、柔韧、焦脆，轻盈、浓香、馥郁的多层次口感和风味。也正因如此，相隔甚远的地区都有大量市民慕名而来。


    下午13：30，仙台。


    青空水庵门口。


    “？”


    夜蛾正道提前半小时到达。


    夜蛾正道看着面前这间被一大群青春活力 JK 包围的店铺。


    夜蛾正道沉默。


    夜蛾正道远远地发出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