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锻造

作品:《战国妖刀谭

    烈火升腾。


    当!


    十来岁的少年比成年人矮上那么一截,握住锤子往下敲击的时候力道却毫不逊色。


    烧得通红的铁块被从烈火中拿出,逐渐被锤打成一把刀的雏形。


    火星在半空中划出弧光,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成形的刀,大气都不敢出。


    当!当!敲击声清脆而有力,像一首有节奏的音乐,极具穿透力,在锻刀祭典上传出很远,与其他刀匠的锤打声重叠又分开。火焰摇曳升腾,天色渐渐变暗。


    七海盯着那块未成形的刀胚,回忆着原十郎锻刀时候的模样。


    那是在另一个世界,遥远而偏僻的村落,一座简陋但工具齐全的锻刀房里。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原十郎的脸庞,将两次生命全部献给铁与火的男人弯着腰,将心血与汗水注入小小的铁块,打造出一把把锋利的、坚硬的,足以致命的刀。


    原十郎沉默地挥动锤子,一下一下,长久地站在那里,每一次挥动都是最合适的力度。


    墙上挂满了刀。


    地上堆满了刀。


    整个空间都被刀与铁片的反光占据,火焰的光辉让它们看起来都在燃烧。


    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又流进了原十郎的领口,最终将衣服浸透,不久后它们又被烤干,只留下沾了烟灰的汗渍。


    原十郎擦了一把汗,继续锤打。


    七海在模仿他。


    温度,锤子敲击的力度,落下的轨迹,每一次敲击的间隔,以及如何让一把刀呈现出理想的模样。他看原十郎锻过上千把刀,彼时他就静静躺在角落里,跟其他“失败作”挤在一起,看着原十郎向自己理想中的那座高峰进发。


    当!


    七海重重落下一锤。其实他一直在收着力道,如果他想,他可以用比人类大得多的力量来锻刀,但他这次只是在模仿原十郎。刀匠爷爷想知道原十郎是怎么锻刀的,七海不知道刀匠爷爷想看什么,但他记得原十郎锻刀时候的模样,他可以把那时候的场景原原本本地复刻出来,给刀匠爷爷看。


    他是妖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块逐渐变成刀剑模样的铁片中的呼吸、韵律,和炽热的生命。


    对他来说,那是他即将诞生的同类,正从千锤百炼的技艺中找到心跳的“灵”。


    当!当!当!


    那是刀剑的心跳声。


    七海大笑起来。


    他跟原十郎锻刀的时候一样喊——“就是现在!”


    夜幕已然降临。


    已经从上午坐到深夜的柱间立刻精神起来,全神贯注地看着七海的动作。老刀匠始终站在距离七海最近的位置,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七海将炽红的刀刃没入水中。


    等他把淬完火的刀重新拿出来的时候,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整个刀身上都是赤红色的、正在燃烧的裂纹,从刀剑没入刀柄,在黑暗中明亮得像是一段燃烧的树枝。


    他回过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对老刀匠说:“对不起啊,刀匠爷爷,我果然还是不会锻刀。”


    他徒手握住滚烫的刀刃,上面的火焰依旧没有熄灭,明亮、耀眼,永无止境。


    七海敲了敲它,说:“我本来想跟原十郎一样锻刀,但要控制力度就不能不用到妖力,结果打出来了半把妖刀……”


    如果不用妖力,他的力气就只比普通人大一点,以这个年纪的人类的身体,很难达到原十郎的程度。


    他想了想,又对刀匠爷爷说,等他的人类身体长大后再试试吧,到时候就用不到妖力了。


    老刀匠却摇摇头。


    “不,我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七海不解。


    “我已经知道那个叫做原十郎的男人是怎么锻刀的了。”老刀匠感慨地说,“他只是在用最普通的方式锻刀而已。”


    最简单、最朴实的技法。


    将每一个步骤都做到最好,这是心与技艺的合二为一。


    原十郎的技艺,就是所有刀匠都会的、任何一个学徒从一开始就会学到的基础,他只是把那些都做到了极致,仅此而已。


    七海不明白:“但原十郎到最后也没能……”


    老刀匠终于露出了笑容:“不,他已经锻出最好的刀了。他的每一把刀,都比前一把更好。”


    而锻造的高峰永无止境,他永远能抵达更高的地方。


    老刀匠想明白后,整个人都畅快了许多,他摆摆手,对七海说我要先回去了,炉子随便你们用。


    老刀匠的身影消失在锻刀大会的黑夜里。


    他走得很轻松,腰背挺直,走到一半的时候还大笑起来,笑声传到了七海、柱间和扉间这边。


    扉间问:“那个爷爷,没事吧……哎?”


    他本来想问,回头却发现七海和柱间不见了。他环顾四周才看到那俩人已经高高兴兴大呼小叫地去给刚打出来的这把刀做刀柄,完全没有关心一下老人家的意思。


    喂!你们两个!


    扉间跑过去,发现七海和柱间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


    七海(遗憾):“哈哈,看来我不能继续打刀了,下一把还不知道会打出什么东西啊。”


    柱间(爽朗):“没事啦!我又不会用刀,会用刀的是斑,我会的只有怎么应付拿刀的人。”


    七海(高兴):“我说好了要给你们两个带刀回去的嘛——对了,明天我问问老爹,让他帮你们两个准备合适的刀吧!还有扉间的!来铁之国怎么能不带一把刀回去呢?”


    扉间(沉默):“……”


    喂,你们铁之国的通用伴手礼根本就不是刀啊!


    他在心里吐槽,甚至不想说出来,因为那两个人一直在快乐地说,别人完全插不进话。


    七海终于给这把刀装好了刀柄。幸好刀身上的火焰没有顺着蔓延下来,也没把刀柄给烧了,不然它很有可能会成为一把只有七海本人拿得了的刀。


    七海高高举起这把刀!


    他做了决定:“那就把这把刀当做装饰品送给斑吧!毕竟他没来嘛!”


    柱间非常赞同:“好啊好啊!”


    这么帅气的刀,斑看了一定会喜欢的吧!可惜上面布满了奇怪的裂痕,没法用呢。


    路过的几个年轻武士看到了七海的刀,惊讶地说:“七海大人,您的刀已经锻出来了吗?”


    他们下午看到七海锻刀了,没想到晚上就已经做出了成品——虽然刀身漆黑一片,裂缝还会发光,但七海大人才十一岁,就能在一天时间里打一把造型完整的刀出来了!


    太让人震惊了!


    七海爽快地承认:“是啊,我本来想给朋友打一把刀,但看起来失败了。”


    他看到几个年轻武士对这把刀很好奇,就把刀递了过去。


    “哇!”武士们都是懂行的,他们通过重量和刀身的形状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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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并感叹,“如果没有开裂,这就是一把好刀啊!”


    旁边也站着几个刀匠,他们哈哈大笑,说小七海已经很厉害了,正常这个年纪的小孩连锤子都抡不动呢。


    他们正笑,拿着刀的武士找了个没人的方向,挥动了一下刀试试。


    霎时间——


    铺天盖地的赤红色火焰从刀尖迸发,如同一道笔直的红练,将整个地面烧融,连放在远处的锻刀炉都从中劈开,变成了两半!地面被烧成了金红色的液状物,在漆黑的夜晚里尤为扎眼!顿时,整个锻刀祭典上还没走的人都看了过来!


    就这么几秒的功夫,附近的温度立刻上升了十几度!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拿刀的武士张着嘴,看看刀,再看看地面,再看看刀,眼睛瞪得溜圆。


    几个刀匠缓缓转头。


    “你管这玩意叫装饰品?”


    “是啊,”七海苦恼地叹气,“你看,它有自己的想法,刚才你们说它是开裂的刀,它就偏要劈什么东西给你们看看。这样的刀是没法作为武器使用的。”


    就跟他自己一样。


    虽然武器与使用武器的人心意相通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但那种情况太罕见了。人和人、人和妖怪、妖怪和妖怪就算一时能互相理解,却不能一辈子这样啊。


    唯一永恒的,可以做一辈子的事……当然是只有打架啦!


    战斗!变强!在不断磨练中,永远可以达到新的、更强的领域!那就是他诞生的意义!


    刀匠们精神恍惚地走了。


    柱间小声问七海:“那样没问题吗?把这把刀交给斑的话……”


    七海拍胸:“放心!它只是一把还没真正成为妖怪的刀。我对妖怪可是很了解的,如果持有刀的人很强,刀作为刀主的附庸存在,那么在刀主死前,它就很难变成妖怪哦。”


    等刀主死后,它也会因为是“某个人使用过的刀”,而无法以自身的名义现世,除非再有几个人用过它、诞生出新的传说——属于它自己的传说,不然它是不会变成妖怪的。跟狗子哥那种天生的妖怪不同,支撑刀剑这类妖怪存在的,是“传说”。


    七海对这些非常了解,因为这是狗子哥对他说的!狗子哥说的话除了听不懂的那些,他都记住了!


    “七海大人!”


    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从外地来的商人跑到了他们面前,激动地说:“七海大人,你愿意出售这把刀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出这个价格!”


    商人跑过来的时候还从刚才被烧融的地面跳了过去,甚至被烫了一下,他完全没有在意,目光更加灼热了!


    还有人小心翼翼地去试,把刀放在地面被烧融的那条线上,把鸡蛋打在刀上,结果鸡蛋马上就被煎熟了!空气里传来煎蛋的香味!


    七海摇摇头,回答:“不,这把刀是我打给朋友的,希望斑不会介意他收到一把奇怪的刀当礼物。”


    扉间幽幽地问:“所以斑到底是谁,有人给我解释一下吗?”


    柱间摸着下巴:“斑就是我们的朋友,他——啊!斑!”


    他说到一半,就惊喜地看到人群中一个穿深蓝色衣服的黑发小孩,那正是——注意到烧穿地面的刀光而过来看看的宇智波斑(和他没人在意的堂哥)!


    柱间抄起那把万众瞩目的刀就向斑跑了过去,欢快地大喊:“斑!快看!七海哥给你打的刀!”


    斑:“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