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尾生抱柱至死休

作品:《九零之华尔街泡钓系大美人

    从天津到广州的火车上,旅客们在昏暗的电灯光下打量这对母子。母亲虽然抱着男孩在小憩,却尝得到满车人赤裸裸的目光。


    一位男旅客跟下铺几个人甩甩扑克,吹吹牛,喷出一口呛鼻的土烟,一边问母亲是哪单位的,来广州玩一趟嘛?又说怎么带他们逛、怎么找乐子。母亲行色匆匆,只讪讪地望向景物飞驰的窗外。男人用眼光巡睃一遍其他乘客的脸,撇撇嘴,摇摇头。


    男人本打算在长沙这类大站下的,临时改了主意。只因那小男孩虽然一身宽松的棉布衣裤,一双半新不旧的虎头鞋,彻头彻尾一个小老百姓的打扮,可刚刚去上个厕所回来时,分明听到母子俩的同伙,叫那妇女,首长夫人。


    这是动荡时期的某一天。在镇反、反右、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大饥/荒中,一批又一批的人冒死偷渡香港。七十年代的“逃/港潮”中,几十万人翻山越岭越过边境,拼死游水,深圳河下游随潮水退落,每天都发现几十至几百具浮尸。自此,中英双方都强化了边控。


    早在《五一六通知》刚发布的时候,将军一家因为是老革命、以及和胡公的同窗关系,受到胡公的保护而没遭到冲击。只是被赶出了□□,下放到河北的一个村里,名义上是疗养。起初,想去附近的工厂、农村搞点调查、研究,人家说不行。想散散步,人家说不准超过桥头警戒线。很快,岳父岳母在一家人的眼前被电杀。要逃离血腥迫害只有两条路,偷渡或者自杀。将军选定了从天津出逃的路线,并约定广州当地人接应。但通讯员带来了红/卫兵要去广州串联的消息,于是将军刻印了一份去当地煽风点火的假介绍信,目送母子二人上了一辆满载红/卫兵的火车。临行前,奶奶搂着孙子,连眼泪都不敢流,她觉得自己没资格流眼泪,是他们大人让小孩子小小年纪便遭受颠沛流离之苦。将军则叮嘱儿子,不要东张西望,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好在男孩十分早慧,一路上很懂事。


    清晨,大喇叭里响彻激昂的无产阶级革命歌曲,男孩在车尾盥洗台的领袖巨幅肖像与标语下,用清水漱了口,用炒盐擦了牙。突然之间,响起了低沉的、整齐的、训练有素的“喂——呜——”之声,简直就像古时候的衙门升堂,紧接着,叫骂打杀传遍了整个车厢——“大军阀”、“黑司令”、“叛国贼”、“反/党分子”!


    男孩只觉得忽然被抛下来了。明天就能到广东,而母子二人被迫在黔东南逃下了车。外面漆黑如墨,山地崎岖不堪。他跟着母亲高一脚低一脚没了命地逃,摔倒了不知多少次,母亲崴了脚,就用全身的力气把儿子向前推,叫他宁死也不要回头。火车轨道外是乡村,出了院子穿巷子,穿过巷子又沿着不知谁家的菜地走。是个没星星的夜晚,月亮像一小截古旧的缎带。途中遇到巡逻的民兵,但是被抓获的是躲在草丛中的另外两名偷渡者,那时到处都遍布和他们一样的逃港者;荒山野岭中遇到一农民,有的逃港者怕他告密,追上去先下手为强,“消灭”未果;又遇到带着凶猛大狼狗的边防军,但边防军居然低声喊“还不快跑”,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四下里黑严实了,只有磷火闪烁着紫红的光芒。男孩疯跑了一阵,母亲一直没有跟上来。男孩跑回去,母亲直在地上,出气儿都不均匀,有一会没一会的,那草地热得就像刚烧过火的炕头一样。渐渐,凌晨的寒气逼上来,男孩牙齿止不住地打嘚嘚,脖子不由自主地往颈窝里退缩,他把脸往母亲的胳肢窝下凑,可竟更冷了。夜枭呕心沥血般地鸣叫起来。


    熬过了几刻钟,五更的鼓声响了,那些红小鬼巡逻回来了。见到蹲在地上的男孩,红小鬼咳嗽吐痰,上上下下地瞧着他。有人要用棍棒打的,有用铡刀铡的,有用绳子勒的,有用杀猪的通条扎死的,还有的说踩住一条腿,劈另一条腿,硬能把人撕成两半,也有的人,甚是可惜不是个女孩,否则霸占过来,也能给她换换成分。各人民公/社间展开了杀人比赛,经研究决定谁家离这里近,先烧一壶开水来,就谁先浇死这男孩。


    两个人跑步回家烧水去了。但是眼下神州大地哪里不是刑场,随捉随关,随提随审,随杀随埋。就有人忍不住了,审问男孩,说他既然是将军之子,要他交出“准备反攻倒算”的枪支。男孩不言语,被两皮带打倒在地。“扑”的一声,铁锹打在小腿骨头上,鲜血如同水壶往外斟水一样。打死了,好像一个烂萝卜。两人抬起男孩装在小推车上,还没推出几步又活了,男孩一挣扎掉在地上,一个人上去狠拍两铁锹,又装在车上运走了。


    回村的路上,亮光又没了。“邦”的一下,红小鬼的手电筒吓得掉在地上。可是漫天的星斗忽然点亮,田野里一束清光四处跳跃,宛若一群活泼泼的小精灵。


    男孩晕头涨脑地支起头,看到了,雪山包大的一匹白狼上,赤足坐着一个红衣银饰的少女。这一片巨大的流血地,恍然也被月光照软了。她信手卷起一片苇叶,随风奏起了天籁。芦笙声里,林中的鸟儿们齐齐展翅飞出,围绕着她翩翩起舞,一如是百鸟朝凤一般。


    红小鬼落荒而逃,男孩便这样捡回了一条命,少女带他回了家。她的小屋依着一口山泉,四周是大片大片烈如火焰的红枫。她往他的伤口上撒上了许多石灰止血,又敷了药,炖了汤,却只字不提自己的来历,男孩却蓦地想起外祖母的话。外祖母信教,说过倘若肉/体与精神可以分离,那么精灵该如一缕无色无味的气体,冉冉上升,优游于苍穹与大地之间。男孩觉得姐姐一定就是这样一只大蝴蝶变的。


    过了些时日,男孩的伤算是痊愈了。少女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把香猪肉和糯米一起煮,放进当地盛产的高树花椒和茴香。男孩的直觉告诉他,这不过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最后晚餐。


    果然,少女说:“你的家在哪里?”


    男孩从墙角露出个小脑袋瓜,看姐姐一眼又缩回去不见了,小声说:“我是偷跑出来的。”


    “哦,那你不想回去吗?”


    男孩不假思索,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当然想,我要报仇!”


    “好有志气哦?那我送送你?”


    “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少女托着腮,微风吹动她额上的眉心坠,“我也是从家里溜出来的。”


    “那以后,你想去哪?”


    “不晓得。但只要顺着日落方向走,到了太阳居住的地方,会找到好日子的。”


    男孩要她说说自己的事,一直缠她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少女把四肢伸得开开的,望着房梁上的一抹月光,声音像清水洗过一样纯净:“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是苗疆的圣女,被上界神明选中的使者。”


    男孩听得如痴如醉,摇了摇她的胳膊,要她再多说一些。少女却缄口不言了,男孩就好奇,既然是大家景仰供奉的圣女,为什么又要处心积虑、千方百计地逃走呢?


    少女只是笑着说:“树上都是红蚂蚁,他们还要我光着脚跳舞。”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约定坐次日下午的汽车,送男孩回北京。可是当天早上,变生肘腋之间。男孩一大早去山崖那打水,最洁净的水乃是从山崖上一滴一滴的滴下来,满一挑水,要个把小时。回来时,却见少女被两个少数民族服饰的大汉套上了又大又重的银冠,被架在花车上抬走了。少女看上去像被抹去了面孔,内外皆是空荡的一片。男孩飞奔上去,遭了一个窝心脚倒在满地的红叶里。


    少女被带回了苗寨。


    那苗寨依岭而建,坐西朝东,寨前田连阡陌,寨后群山簇拥。寨子与群山、溪水、梯田自然融为一体,参天的枫树像一把把大伞保护着世世代代的苗人。一切在悠然间透出一种混沌未凿之美丽,确实是一处被人遗忘的世外桃源,不受王化统治之地。而从建筑格局来看,却分明是一个防守森严的军事要塞。寨前石砌高坎,寨后穷崖绝谷。寨门前,两个腰间别着砍刀,头上蓄着古代的发髻,一袭黑色衣裤的武士把守着,从寨前到寨中,巷道蜿蜒蛇般延伸向村中,两边大多以青砖砌筑的封火墙作为天然屏障,没有砖墙的地方,则用当地盛产的钟乳石。那挺拔的封火墙下,又分岔出数不清的小巷连接着各家各户,小巷曲折复杂宛如迷宫。田间垄亩整齐,菜畦葱绿;吊脚楼黝黑、古老,远看就像一朵朵紧挨的蘑菇。


    这已是一年后的另一个春天的深夜。农历三月十五,便是苗家的姊妹节。这天芦笙场上人山人海,别个寨子的人也来了。姑娘和小伙捧着长长短短的芦笙边吹边跳,踩芦笙到高潮处,村民们拿出了酒。老人们也加入了欢乐的队伍,小孩跟在大人们的后面。


    整个寨子沸反盈天,唯有后山的温泉岭静谧如常。那温泉岭似一条巨龙从上寨的方向匍匐而来,低头找水喝。如果把温泉岭比作龙的话,那么九眼常流不息的温泉就坐落在龙头上。


    月下泉中,只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忽的叮咚、啯的几声,岩壁上的石子滚了下来。


    少女回过头,见到个小野人,当真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是你?”


    男孩一只手攀在一块看起来就危险得要命的大石头上,欣喜万分:“姐姐,我找了你好久!你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小流氓,你先把手抓好了!”


    男孩虽然年纪小,但懂得男女之间有大防。姐姐在这“洗澡”,他的另只手便顾不得危险,也要把自己的眼睛挡严实了。男孩有惊无险地滑下来,坐到岸上的一个角落,背靠着一块青石,远远地不住高兴地喊:“姐姐、姐姐!”


    少女实在诧异,时隔如此之久,一个小豆丁大的男孩,怎么在这天荆地棘黔东乱世之中活了下来?难道卧狼当道他就去挤狼奶喝,恶虎满山他就打虎肉吃吗?


    少女娇声笑道:“莫非你是更疆土地?莫非你是姜央龙公?你是诸葛孔明转世,还是托塔天王下凡?哦,那你一定就是小蚩爷。”


    “我渴了喝泉水,饿了就找野果果吃。”男孩说。他指甲缝里全是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果子大多数时候不够吃,就得挖野菜。


    少女想,可重中之重的问题,他又是怎么找得到自己的?


    隔着厚重的石墙和潺潺的水声,男孩小心地说:“你不是弄丢了一块手帕?”


    苗族锡绣上那些图案符号,其实就是苗族远古的象形文字。比如手帕上一个指甲盖大的格子,“×”是鱼花,表示鱼鳞、水、田之义,“∨”是牛鞍花,“√”叫秤钩花,“>”为屋梁,表示居住的房子;“△”称为山,表示连绵起伏的山峦,“Ⅲ”是代表三条河,分别指长江、黄河、清水江,意思是苗族祖先涉过“三条江”,告诫后世子孙不要忘记祖辈之路……放在一块看,便可以组成一幅舆图,竟在重山叠峦中指出了苗寨的位置。


    这是因为雍正年间,清政府以在雷公山地区实行“改土归流”为名,对苗疆大势用兵,力图武力征服。九大苗寨尽毁,寨民被迫流亡他乡。那时一块只有族人能够读懂的手帕,指引了他们向着新的家园迁徙,这一传统沿袭至今。


    男孩听她说起过个别符号的意义,当时少女只是模模糊糊地一带而过。黔东大地又素来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男孩向老人家打听也是枉然。所以流浪了这许久,无非是盲人摸象的尝试,做了许许多多的无用功。今夜趁着满寨都醉了,这才潜了进来重逢。


    少女穿好了衣服,坐在岸上踢着水,脚踝上的一串银铃碰撞。苗家说,无银无花,不成姑娘。银子打铸成的花永不凋谢。


    少女的脸侧过来,问:“那你呢,找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看看你好不好。”男孩一笑起来就如驱散冬日阴霾的太阳。


    “我好着呢。”少女骄横地把脸一扬,“你可以走了。”


    “我、我还走不了,姐姐。”男孩有些窘迫,涨红了脸。


    男孩自制了弹弓和小陷阱,有时捕到兔儿鸡儿的,就到集市上卖了换钱。市场上遍地都是人贩子,可是见男孩聪明勇敢,心思极其活络,疑似灵童转世,无父无母,克死全家老少,确诊天煞孤星,大家都不敢碰。男孩只为了买一张北上回家的长途汽车票,目前攒了小半张。


    “别叫我姐姐!走开,不要烦我!”


    少女披上了缀满珠花的轻纱,走下了温泉池,径直往寨子里走去。男孩跟在她后边,少女转过身来教训他,不要当跟屁虫,男孩就垂着头听,一个劲乖乖地嗯嗯。等她的气撒完了,男孩就又跟上去。少女气得又回头,男孩把一个破破的布兜背在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苹果,递给姐姐吃。但是走两步路,少女又叫他不要跟上来。这种事路上反反复复发生了好几次。


    在寨子里的小巷东拐西走,来到一间大院子前,几个小伙子正帮姑娘把讨来的鸡、鸭、鱼、腌肉装在一辆车上。看样子,这里就是少女的家了。少女却在墙根躲着,就是不肯回去。


    姊妹节就是爱情节。这一天里,父母看到外男进来,就知道是来与女儿们对歌酬唱的。男的坐一边,女的坐一边,隔着火塘。这样的活动通宵达旦,如果女方对不下去了,姑娘的母亲或嫂子就起床来指导姑娘们对下去,直到天亮小伙子们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去。


    男孩说:“等我看到你安全到家了,我就自己走了,不会再跟着你的。”


    少女说:“小孩子懂什么?”


    “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今天是姊妹节,你为什么不去唱歌呢?”


    少女靠着墙,垂下头:“我太丑了。”


    屋里吵得没个完,隔壁的小孩,听到歌声就走过来看热闹,把门口围得严严实实的。有时大概听得出歌的内容,觉得羞人,就笑出声来。男女青年全不理会,照唱。


    也不知道整个寨子唱到了什么时候,忽然间天完完全全地黑了下来,原来月亮落到山的背后去了。田埂看不见了,树枝看不清了,蕉叶也变得黑乎乎一片,村舍隐去了,山峰和黑夜混在一起没有轮廓了,少女冷冷清清地走了。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走在小道上,谁都没有说话。走累了,就坐在玉米地里。男孩像想了很久,才开口:“姐姐,你不丑,真的。”


    “你都没有见过我。”少女轻轻笑了。自从见面之初,她便戴着纯白的面纱,未曾示人。


    “我……”男孩摸摸自己的头,结结巴巴地说,“那你愿意让我看看吗?姐姐,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见得着么,你现在连自己的鼻子都没法看清楚哦?”


    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可是男孩说:“你在这里等我!”


    不一会,男孩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把双手向前一伸,展开掌心,一团流萤便照亮了一小块夜幕。


    博得少女一笑。她也信守诺言,昂起下巴,示意男孩来帮她摘下面纱。


    萤火虫在草丛间浮荡,男孩小心地像剥开一个藏在花蕊里的姑娘。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貌似鬼母的脸。那满脸一块一块的大红坨、大青斑,简直像是阴曹地府刚刚爬上来的。


    少女见怪不怪:“说话呀,吓坏你了?”


    男孩拨浪鼓似得不停摇头。他眼里姐姐的面孔和心灵都美得无法企及,可是此时只觉莫名地心里难受,说不出来话罢了。


    少女说:“要不是我太丑了,为什么全寨子的人、阿爸和阿乃都叫我蒙着脸呢?”


    男孩铿锵有力地说:“不是,绝对不是!古代突厥人、波斯人、西方的修女、意大利的蒙娜丽莎,也是这样的。”


    “你读的书不少呀。那你再说说,不丑,什么才叫不丑呢?”


    男孩张口就说很美,少女便说他扯谎,这可难住了男孩。红着脸期期艾艾,想了好半天,男孩说:“如果你的脚小一点,皇帝肯定会把你选进宫!”


    少女怔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他对于脚大脚小的判断从何而来,抄起旁边地上的玉米棒子照头就是一敲:“小流氓,你果然还是偷看了!”


    男孩百口莫辩,只能一个劲:“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继续漫无目的地散步。走过了山的这头,到了那头,迎面遇到一队苗家青年。他们弹着月琴,吹着苗笛、洞箫一路而去。琴音、箫音、笛音,震动四野,山鸟扑扑地飞了出来。走到心仪的姑娘所在的村寨,又引得一片狗吠声。听到狗叫声,渐渐又听到琴箫声,寨里的姑娘就知道有小伙子来了,便出门,约上要好的姐妹,整整齐齐地出寨口迎接了。


    “这我也知道,这个叫‘踩月亮’。”男孩说。显然为了解开手帕的秘密,他已经是个苗族万事通了。


    “看你厉害的。那我再考考你,你来猜一猜,我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名字在当地如雷贯耳,路边的苗人都向她投来朝圣的眼光。俨然她是部落里的一个女神,一个图腾般的存在。


    她给了提示:“我的姓,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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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大姓。”


    “吴?杨?”


    “我问你,天是什么颜色的?”


    “黑的。”


    “笨死了!”


    少女正要给出正确答案,男孩却明朗地一笑:“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


    “我觉得你——”


    男孩停顿了一下,少女转过脸来注视他。


    “姐姐,你一定就是仰阿莎。”


    仰阿莎是苗族的美神,是苗族人心中最漂亮的姑娘。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少女羞恼得要一头碰死。


    在苗族的神话中,仰阿莎受天地孕育,结发为太阳,后改嫁给了月亮。最终月亮不得不向太阳偿还半个王国以及三船黄金和三船白银,才得以与仰阿莎白头。太阳和月亮请天蟾监督盟约,双方都张口以待,谁若反悔就将谁吞噬,这便是日食和月食的由来。


    男孩笃定地说了下去:“你不和别人唱歌,是你在等太阳和月亮。”


    “小忽悠,你实在是讨厌!”少女仰起脸,用一句响亮却怯懦的话送他,“我不唱,只是因为我怕!”


    “我会保护你的,姐姐。”


    “保护我?你这个差点饿得半死的小叫花子?”


    “对,就是我。”


    “就凭你?你凭什么?”


    男孩屈膝坐在篝火旁边,火光照耀着他的花脸。他用双手抱住膝盖,下巴也搁在膝盖上。目光专注地盯着细小的火苗子,无言地立下了跨过一个世纪的诺言。


    “凭我所有。”他只在心里说了说。


    风大了,凌乱的头发遮掩着少女的脸。


    两人坐到深夜,少女说她要回去了,她在温泉那有一间小屋子。她揪了一朵花,特别郑重地,将那些花瓣一片片地撕下来。一片两片三片……数完了是单数,又在心里矛来盾去了好一会,最后扔下一句:“来不来随你的便。”


    躺在一张床上,男孩两只手枕着脑袋,一直不闭上眼。少女拿了床头一根骨簪似得东西:“再不睡就扎哭你。”


    床底下有很多瓶瓶罐罐,用深紫色的药水泡着什么。男孩低头看了看那尖锥,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姐姐,你是蛊苗吗?”


    “问这个做什么?臭小鬼。”少女一惊。


    “没什么。那你会给我下蛊吗?”


    “不好说哦。”


    “你都会下什么蛊?”


    “风雨蛊、督运蛊、延寿蛊、蔑片蛊、石头蛊、金蚕蛊……哦,还有情花蛊,情蛊,也就是恨蛊。”


    “情蛊就是恨蛊?为什么啊?”男孩摸不着头脑。


    “长大你就懂了!哎呀,我想好了,我要你对我百依百顺,我要给你种子母蛊。”


    “什么意思?”男孩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是儿子和妈妈吗?”


    “噗,笨蛋,你就这么怕我炼蛊吗?会不会以后逼着我喝狗血?”


    “不怕,不会的。红苗穿红衣服,花苗穿花裙子,蛊苗要炼蛊,爱斯基摩人要生活在北极,都是天经地义的啊。说不好,灵降这东西玄之又玄,就我感觉,有点像无线电。”


    “爱斯基摩人?无线电?”


    少女生于斯长于斯,从未踏出过苗疆一步。这里的一切仿佛都还是明清时候的样子,像块屹立大山之间的活化石。与男孩邂逅的那一天,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火车这个令人生畏的庞然大物从身边呼啸而过。而男孩北京的家里,拥有那个时代的珍品——袖珍收音机,暗地里偷听境外“敌台”短波,通过“翻墙”了解到精彩纷呈的外部世界。于是男孩将那些新奇的事情娓娓道来,少女听得津津有味,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困意。


    在每一个有月亮可以踩的良夜,泉中的少女便踏起水珠可以遮月的舞蹈。玉兔西坠,金乌东升,时光如梭,男孩回京的日子却一拖再拖。只因原本的目标是赚够一张汽车票,现在变成了两张火车票。


    得知这个耸人听闻的单方面决定后,少女直言他疯掉了,觉得他稚气的脸上一脸的混小子气。


    少女说:“我跟你走?凭什么啊?我是苗王最疼的小女儿,千挑万选出来的活神仙。等我长大些,我就会坐在宗祠里,四面八方来的人都得拜我。我现在可风光了!”


    区区几年,男孩就大变了样,他干事一狠起来就不爱说话。少女越来越疑心他是真喝过狼奶、吃过虎肉的。男孩只是说:“你不是什么圣女,别再骗你自己了。”


    这话一出,少女一副如梦初醒的神色,大而无神的眼睛望着他。


    男孩平静道:“所谓的圣女,难道就是让那些蛊苗无时无刻不在用你的身体炼蛊,让那些蛊虫在你肚子里打来打去,你有家都回不了,就只能天天泡在泉水里,这就是你们说的圣女吗?”


    那口极负盛名的温泉,之所以无人往来,是因为那就是蛊池。有一次少女在那“沐浴”着睡着了,男孩去叫她来吃饭,便见一水蛇昂首迎面游过来,只好行注目礼待它从脖子旁游过,水面以上愣是没敢动。


    女孩把他往门外推:“我不想跟你解释了,我不要再见到你了!”


    可是男孩突然开始猛咳,口鼻间不断冒出黑红色的鲜血、黏黏的东西。少女急忙将他的袖子翻上去,只见胳膊上青红交错,烂肉泥泞,和少女脸上的样子一般无二,都是中蛊日久的结果。


    少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男孩的精神越来越不济,而蛊池里的那些毒虫变得越来越好相与了。族人每三天送来一瓮满满的五毒,三天之后来验收罐子,要那手臂粗的蛇牙尖再也挤不出半滴毒汁,要那蟾蜍的皮肤干涸了经久不脆如同雪纸,要那蝎子油黑的外壳褪成了无暇的白玉,要那蜈蚣身上的毒刺变得像叶尖的露珠一样的清澈、水晶琉璃盏般的透明,要那壁虎的尾巴,即使断了也只散发着花月的芬芳。


    男孩紧紧握着她的手,哽咽着,发高烧,话语不清楚,翻来覆去地说,跟我走,我要带你走。少女泣不成声,心就像在水中泡软的纸。


    就在这时,送蛊的人来了。少女忙起身去相迎,还要收拾一番跟那族人回寨子,因为大祀典就在这两天。可是又怕男孩性急生事,便在药汤里撒了些石菖蒲的粉,想让男孩好好睡上几天。男孩不肯喝药,还说:“后天,我在桥下等你,我会在枫香树顶挂上花带。姐姐,你不来,我不走。”


    少女却说:“我不可能离开苗疆,手帕,你带着走吧,有缘你再来找我。”


    少女还说:“我们这的事你一点都不懂,别异想天开了。”


    其实,种种闻之色变的陋习,男孩说得大差不差。他唯一没料到,圣女根本不是女孩子。苗疆蛊术传女不传男,传女儿不传媳妇。而这一代蛊苗的族长一门五子,万不幸皆为男儿,盼姑娘盼到第六胎,实在顶不住九大寨的压力,族长只能宣称天降祥瑞,喜引凤凰归巢,添得金枝玉叶,全族遂奉为圣女。圣女?祭品罢了。


    少女给他灌了药就出门去,谁想这一别竟成永诀。


    翌日,几个男人把少女像牵牛一样拉在祭坪上转着圈,族里的神婆用素银的器皿盛了清水,顺着少女的发丝一点点倒了下来。身后戴着银项圈的族长父亲,把磨得锃亮的长刀竖在身后。偌大的苗寨静得落针可闻,苗民无不感动落泪,整个画面犹如美好不过的古画。


    男孩说,明天我带你走,可今天就是少女成年,把自己献给神,殉道的日子。


    刑场上的银刀徐徐却不落下,为什么?


    极度的安静,能很大声听到自己心跳,甚至血液流动的声音,相当清晰。


    少女睁开眼。目睹红彤彤的子弹自枪膛中射出,它们绕圈圈缓缓向前。缓慢得仿佛在犹豫,似乎有点不忍心,好像半路上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似乎想转个弯,或者想往天上飞一飞,又或者想往地里钻一钻,它像在等待祭坛聚集的成千上万的苗民找到藏身之处,然后才怜恤地光速穿梭,宛如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从北京士兵的枪口拉出,正操纵着它们的去向。


    父亲的头颅当啷一声响,震动了青天。


    百年与世隔绝的苗寨,一夜之间澌灭了。


    少女傻傻地站在那里。一个副官毕恭毕敬地告诉她,将军接到一纸平/反通知书,今天我们是来给夫人讨个公道,接蒙难的小公子回家的。


    落得这个天地诛灭的下场,一切的一切,只因为自己当初,救下了一个不该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