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媚儿目光落到壁挂的花，蹙眉回忆着，清婉秀丽如从水墨画走出的美人，“我曾经被撕咬到体无完肤，知这世上让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活着有万山艰阻。“


    一语未落，看向姜枝意，“所以我想活着。”


    “为了活着，我可以不择手段，我不是什么好人。”


    季媚儿利用完卫子矜，便将人抛开，她的心悸只需五个幼童的心脏做药引，最后一颗药在昨夜制好，她服用之后，请医师诊脉，心悸已完全医治。


    厅中花虽漂亮，但有心悸的人最避讳的就是鲜花绽放处。


    可见季媚儿真的喜欢海棠，有香气又有如此做工的海棠花在京兆是很难寻到的。


    她模样生得精致，弯唇一笑，眸底似有潋滟水光，很容易让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季家在禹州是赫赫有名的舟师行家，凡是商家运货船遇到恶劣天气，经过季陵山之手，都能平安归来，季媚儿是季家受尽万般宠爱的小孙女，父母在幼年出海失踪。


    漫天风雪。


    海贼上岸直逼季家，刀剑无眼，府里血色染尽白雪。季媚儿哭噎着被季陵山藏在府内暗阁，不见日月，靠手里的吃食一丝丝的强撑，不知自己度过几日，就在季媚儿觉得自己快踏进鬼门关时，在墙上发现了暗门开关。


    出来之后，一个未经世事的幼女，眼见府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幕血色，吓得摔倒在地痛哭，在一夜之间从金银小姐到破烂乞儿。


    在街边，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蜷缩在墙角晒太阳，遇老媪给予吃食，以为自己遇到了好心人，欣喜若狂进流连忘返的阁楼，万念俱灰步入另一深渊。


    一年又一年。


    那夜里压在街道上的白沙是冬季的第一场雪，是她撒谎跑出醉蝶阁见卫姨的第三面，卫姨告诉她，明日她会想法子救她。


    第二日寒雪渐渐融化，来救她的是卫敬。


    季媚儿站起身子，原本看不清情绪的眼神里，在这一刻，被阳光刺到用手遮挡，随忆心中一动，抬头去看那双眸子。


    “后来，卫姨告诉我，祖父曾在海上救了落水的卫家家主，于卫敬有救命之恩，我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成了现在的季夫人。”


    阳光掠过扇门，回过神来的卫姨走到季媚儿身旁，抚了抚她的衣袖以身安慰。


    那时候的卫姨寻遍禹州，不见季媚儿踪影，曾一度以为她被海贼撸去，转去京兆卖包子打探消息，一年有余，上天不负有心人，听买家说起醉蝶阁有一女子会惊鸿舞，第一时间想到了她。


    随着季媚儿说完，姜枝意心有余悸的喝完一盏茶，压于铃兰花手镯置于衣袖中。


    她目光落于两人交握的手上，两个人亲如母女，“冒昧问一句，你心悦的是卫子矜还是卫老爷？”


    “不过是一颗心，谁想要就给谁罢了。”


    院子内几个奴仆轻撒水，几人互相推笑聊于事情，顷刻，一婢子遮颜眉弯，笑得开怀，完全没有严谨的礼教，卫姨急步出大堂，冷声说了几句，奴仆忙拿着自己的东西退下。


    榴花在旁也眉头紧蹙，心想到，这卫府的下人竟如此松散。


    卫老爷养季媚儿的院府和卫子矜的卫府很是不一样，季媚儿的院府里没有鲜花盛开，但四处充满生机盎然，与卫府恰恰相反，可见卫老爷对季媚儿的用心呵护。


    她垂下的眼眸透着落寞，给人一种疏远而淡漠的感觉，“那些无辜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得了这么般的下场。”


    “姜娘子，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可你也曾做过乞儿，知他们如何度过寒冷的冬日，就在卫姨向他们递出热腾腾的包子时，也将你们当作寒雪化后的第一缕光。“


    在无形之中，季媚儿掐灭了自己的光。


    姜枝意目光落于季媚儿的腹部，纤瘦苗条的身材显出些许孕态，她虽佩服季媚儿，可那五个孩童的死过于无辜，为了治好季媚儿的心悸，最后一个男童，怕是卫子衿察觉到大理寺的紧紧相逼，明知有暴露的风险，一意孤行用男童代替。


    而卫府月下的“鬼”，是卫子矜找了个婢子试傀儡蛊，路线刚巧途经卫夫人房间的方向，谁知还是被人看见。


    微风起，叶落。


    季媚儿缓缓抬起头来，仿佛在远处望见一双似曾相识的深邃眼眸，那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仿佛是错愕，又仿佛是惊诧，那目光像利刃一样刺痛了她。


    她的身体欲欲坠下，眉头紧锁，被卫姨双手牢牢扶住。


    春日的天空渐渐失去炽热的明亮，转而洋溢一层紫色霞光。


    黑衣人的下落无从下手，在季媚儿这里也断了。既如此，姜枝意没有再留下的必要，被榴花扶住，起身行礼。


    许久之后，待姜枝意和榴花消失在府门，大堂的女子像是立在那的佛像，才缓缓出声。


    “卫姨，陪我去偏房，那半页的佛经还未抄完。”


    ****


    “娘子，老夫人请您过去用膳。”


    姜枝意一回到府，房外就站着两婢子供着腰等她。


    一行人绕过海棠垂花门，沿着东侧厢院前门的碎石幽径前行，不一会儿走到，门外站着好些许人，格格不入的是风影。


    风影脸上有淤青，衣服脏乱，应是刚被大理寺放了回来，低着头立在厅门外。


    姜枝意见风影有些惊讶，燕司瑾既将人放了，她走到风影身旁，能站在这，代表案子已经结案。她莞尔一笑，担心道：“可有大伤？”


    “劳娘子挂心，并无。”


    姜枝意缓缓走入膳厅，雕梁画栋映入眼帘，邱老夫人正面榻上独坐，高椎髻上插了一支五凤金玉簪，面色雍容威显露。


    桌上放了两个大盘，每人面前摆了四个小碟，逐件用箸拨在大盘备用。


    姜枝意请了安，得老夫人示意落座，在姜老夫人左侧空位。


    江挽一身淡蓝色织锦流云裙，两婢子扶着她进门，一婢子上次陪她去大理寺的桑落。这是姜枝意第二次见到“阿娘”，温柔淡雅，周身散发出内敛而清冷的韵味。


    等人一坐齐，一旁的女婢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上辈子姜枝意在国师府，不会如此拘束，阿公不在，她就在饭桌与婢女同吃，不会像如此景象，一言不敢说，一行不敢动。


    吃饭全程膳厅静的姜枝意不敢嚼太大声。


    “今日晨时，你阿爹从边疆楼兰快马加鞭带回捷报，乌狟全军覆没，得圣上旨意，在这月的望日凯旋归京，他和锦程会赶回为你下月庆生。”


    邱老夫人忽然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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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愠怒道：“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几日出府去了哪，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以后少与那大理寺来往，从明日起，派嬷嬷去你房中，好好学学规矩。”


    姜枝意犹如轻水般的眸子显得格外疑惑，抓住重点，“什么婚约？”


    “好啊，在外浪了三日，连婚约都想不要了！看样子真是如外面所传的那般，勾搭上五殿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儿！”


    邱老夫人这一吼，满厅的婢子皆僵在原地，垂下了头。


    姜枝意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到妇人的不可理喻。


    “罚你房中的所有婢子扣去月钱，风影护主不力，拉下去罚二十个板子。”


    以前阿公从未罚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听到这么多人因自己所受罚，她下意识的拉住邱老夫人的衣角。


    又意识到眼前的不是阿公，手里的衣角放开，将自己的性子放软，目光沉沉，埋着无法言语的怨怼，“是我自己出的府，阿娘并不知情，没有勾搭，难道祖母不信我，信外界传言？”


    厅内四角各点了一盏长信灯，邱老夫人老态的脸纹紧凑在一处在灯的阴影下清晰可见。


    “风影是阿爹给我的，被大理寺抓去了，我是她的主子，理应救他，祖母！是我擅自出府，不管任何人的事。”


    “既如此，你也该罚，吃完饭后，去祠堂跪着，没我口令，不得起来。”


    姜枝意被这一举动震的心颤，她以为邱老夫人重男轻女，对她不过是冷眼相待，就算不喜她，也不至于处处针对。


    原来是早就等着她了。


    “母亲，阿意身子体弱，病才有所好转，跪不得。”江挽拉开椅子，跪在邱老夫人面前。


    桑落跟着江挽的跪在一边，额头印在地面，迟迟未抬起。


    “阿娘，我去跪。”你别跪她。一语未完，姜枝意被江挽的一个眼神镇住，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最后，姜枝意被打了几个手板，不用罚跪祠堂，可她房内的婢子还是被罚了月钱，风影在她眼前打了二十大板。


    风影是习武之人，二十板子打在他的身上一声比一声重，姜枝意求情无用，那打板的人像是触发了机关，打得更重，她就不再说话。


    派人送了药膏去侍卫院，见到的是别的小厮来取，可见风影伤的不轻。


    见榴花轻车熟路的打开药罐，姜枝意摊开手心放在膝盖，伤口触目难看，被一点点的涂抹，又受一下下凉风，手指间砸下了一滴泪。


    榴花忍着嗓子的声音发出，眼泪止不住的流。


    姜枝意揉揉她的发，安慰道：“我不疼的。”


    “之前的伤好不容易没有留疤，如今又添了新伤，娘子不疼，可榴花心里疼。”


    “我的好榴花，你别哭了，给我讲讲我那婚约的郎君是怎么回事。”


    大理寺少卿房中，一暗卫从天而降。


    “殿下，属下多方调查，得知宁远候的姜娘子和王妃的很多习惯确实一样，姜娘子在正月二日并未离府。”


    “我查到姜娘子在一个月前和裴府的裴安鹤定下了婚约。”后面的话暗卫不敢再说下去，该保命时要聪明的学会茶颜观色。


    燕司瑾脸上带着怒意，脸上露出阴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