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亲子鉴定

作品:《维港寄长安

    五岁生日的暴雨夜,他蜷在楼梯转角偷看。


    母亲跪坐在梳妆台前,月光把药瓶照成剔透的水晶宫。她将白色药片倒在丝帕上,一颗颗换成橙色的儿童维生素,发梢垂落的弧度温柔得像天鹅颈项。


    “啪!”


    药瓶被扫落的声响刺破寂静。父亲的手杖抵住母亲肩胛,碾碎一地药片:“又玩这些把戏?”


    玻璃碎片飞溅时,母亲赤足扑过来护住他,血珠顺着脚背滚落,在波斯地毯上绽开暗红的花。


    “阿晟乖,这是妈妈新买的糖果。”


    她笑着把维生素塞进他嘴里,甜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父亲的手杖重重杵地,惊飞窗外夜鹭。


    此刻密室里的杨晟突然干呕起来。


    手机电筒光颤抖着扫过尸检报告,法医拍摄的右脚背特写中,那道月牙形疤痕正泛着冷光——与二十四年前玻璃划破的位置分毫不差。


    海水已经漫到膝盖,他攥紧那片诊断书,突然尝到记忆里维生素的甜味。原来母亲早就开始遗忘,却始终记得要给他一颗糖。


    手机在兜里震动,叶观澜的名字在屏幕闪烁。杨晟刚要接听,刺耳的电流声炸响耳膜。他隐约听见“别碰墙上”的警告,密室的彩绘玻璃窗突然映出无数晃动的光影。


    无色气体从雕花排风口溢出时,杨晟想起实验室小白鼠的抽搐。


    他将翡翠残簪狠狠扎进掌心,血腥味暂时冲淡了甜腻的异香。


    八音盒的《月光光》变得断断续续,海水正从踢脚线缝隙涌进来,漫过他限量版球鞋的瞬间,他想起二十年前被父亲按进泳池的窒息感。


    在玻璃柜底层他翻出一个褪色的铁皮盒,里面装满自己儿时乳牙、涂鸦和褪色的泰迪熊。


    “阿晟第一次发烧咬坏的......”


    铁皮盒里的泰迪熊贴着胸口发烫,蓝丝带上的字迹被他的冷汗浸糊。


    海水漫到腰际时,他摸到盒底的鳄鱼皮钱包,透明夹层里的是一张自己的毕业照,边缘有行小字:亲子鉴定中心对面冲印店,6.5。


    照片里他对着镜头比耶的手势,此刻正按在账本的血指纹上。林绮岚留在玻璃相框的血指印穿越二十年光阴,与他新鲜的血迹严丝合缝。


    “轰隆!”


    密室门被撞开的巨响混着杨谦的嘶吼:“那个野种在哪!”


    杨晟抱着铁皮盒扑进排水口,八音盒发条零件划破他小臂。


    在爬进通风管道的瞬间,他看见杨谦举着高尔夫球杆砸碎芭蕾舞浮雕,父亲旧西装袖口的褐色污渍在闪电下泛着诡异的紫。


    雨水倒灌进喉咙时,他摸到裤兜里的诊断书碎片。


    “进行性记忆衰退”的字样刺着眼球,五岁那夜的记忆突然清晰——母亲把白色药片碾碎撒进君子兰花盆,月光照亮她脚背的伤疤。


    而此刻密室墙上的《吉赛尔》剧照里,林绮岚的缎面舞鞋恰好遮住同样的位置。


    “哗——”


    通风管道尽头坠入泳池,杨晟看见池底瓷砖拼出的杨家族徽。


    他拼命蹬腿上升,铁皮盒里的毕业照漂出衣袋,照片背面浮起两行先前未被发现的钢笔字:阿晟眼睛里有整个维港的星光,可惜我的船早已沉没在2016。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仿佛还未散尽,杨晟和郭明德一起去医院拆线,出来后俩人又去了一趟陈记糖水铺。


    杨晟本想找陈伯问问再具体的信息,可惜铁闸紧闭,门上贴着“东主有喜,休业一天”的告示,字迹潦草得像匆忙写就。


    当年母亲溺亡后,杨启燊派人炸毁沉船,目的就是不让别人发现母亲溺亡案件关键物证。


    失望而归,回到家后杨晟拨通了叶观澜电话,俩人通过电话将现有的证据链都梳理了一遍。


    叶观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我查到当年你父亲做了亲子鉴定,但具体是谁的,暂时还查不到。”他顿了顿,“还有一份堕胎报告。”


    “……堕胎报告?”杨晟的喉咙突然发紧,脑子卡了一下。


    叶观澜很轻:“嗯,双胞胎。时间暂时确定不了。”


    杨晟握紧了手机,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真相的碎片依旧像刀子一样剜进心里。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事有很多疑点,我们还需要再查。”叶观澜轻声说,“你二叔,是个关键人物,但没有他实际犯罪的铁证,目前我们拿到的都是不合法。”


    “我知道。”杨晟双手抖着点燃一根烟,嗓子沙哑道,“我不会乱来,你放心。”


    “现在我们需要找到你父亲当年做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有母亲的堕胎报告,这样一来,你父亲的死可能也会有蹊跷,你要做好准备。”


    杨晟早就做好了准备,大不了……最后证实他是私生子,但能为母亲查到真相,自己也算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


    至于杨家,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观澜,我受不了了,”杨晟突然低声说:“特别想抱抱你,就现在。”


    叶观澜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心里在权衡利弊,估算他出面的几率有多大,然而没等他想完,杨晟又笑了起来。


    “我来北京那天,你来接我好不好?”


    叶观澜说:“好。”


    杨晟又说:“OK,那我要你穿那件,我送你的黑色睡袍来接我。”


    “…………”


    叶观澜果然不说话了。


    杨晟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烟草的过量侵蚀让他的嗓音略显沙哑,然而与叶观澜的交谈,仿佛能让他心中的沉重逐渐瓦解,化作细微的碎片。


    “不逗你啦,BB,I love you。”


    “晚安,宝贝。”


    叶观澜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透过耳机的缝隙缓缓流淌,杨晟的耳朵仿佛被细小的电流轻轻拂过,既瘙痒又温暖。


    挂了电话后,杨晟出去找郭明德,他得想办法找到当年替父亲做亲子鉴定的那个人。


    按照时间推算,当年这医生早已经退休了,并且年龄也大,郭明德也拿不准他还在不在世。


    郭明德花费几天时间和十万港币,找到了一位退休医生,并拿到了那份鉴定书。但叶观澜直接指出这份鉴定书是伪造的。


    实际上,鉴定书本身是真的,但里面的信息已经被篡改了。


    ……


    启荣大厦的玻璃幕墙映出阴郁天色,杨晟的喉结在黑色高领毛衣下滚动。


    “启荣集团的档案室不好进。”叶观澜的声线像侵在冰水里的手术刀,“一定要注意安全。”


    杨晟的拇指抠进钢化玻璃窗框的接缝,水泥碎屑簌簌掉落。


    他想说档案室的虹膜锁需要活体眼球,想说杨启燊在电梯井装了震动传感器,最终却只是扯动嘴角。


    “阿德在对面茶餐厅盯梢呢。”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他知道叶观澜正在看卫星热成像图,那些跳动的红点里有一个正贴着他后背心跳。


    “暗账拿不到就烧了主机。”叶观澜突然轻咳一声,“我新买了套茶具。”


    杨晟盯着玻璃倒影里通红的眼睛笑出声:“喂,太小看你宝贝了吧?”他举起缠着战术绷带的手,对着虚空比划咏春标指,“上次咏春踢馆的视频谁点赞破万啦?”


    叶观澜不拆穿那是他和王晅利用科技合成的。


    通话结束的忙音里,一滴泪砸在防弹玻璃上,沿着脸颊的擦伤疤痕蜿蜒而下。


    他想起那夜在太平山顶逃命,叶观澜用同样的语气说“打不过就跳海”结果游了三个钟头郭仔才找到自己。


    启荣大厦地下车库弥漫着机油与橡胶灼烧的刺鼻气味,安全出口的绿光在水泥柱上投出监狱栅栏一样的阴影。


    通风管道里传来时断时续的嗡鸣,像是巨型生物在混凝土躯壳里喘息。


    杨晟的牛津鞋踩过积水,倒影被顶灯拉扯成扭曲的鬼影。郭明德提供给他的路线图显示,B区第七根承重柱后方的检修口直通档案室。


    他顺利找到位置,用领带夹撬开生锈的铁网时,瞥见监控探头每隔113秒向右转动15度。


    ——这个数字精确得反常,仿佛有人故意留出破绽。


    通风管道的冷风掀起杨晟西装下摆,他按郭明德给的路线图爬进档案室,陈年纸张的霉味混着樟脑丸的刺鼻气息涌进鼻腔。


    档案室排风扇发出垂死般的嗡鸣,惨白灯光下,2009年的镀金档案柜泛着尸骨般的磷光。


    杨晟快速排查,在一处防尘罩看到某年董事长日程表显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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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4日杨启铭紧急飞往苏黎世,私人账户当日转出200万美金。


    10月24日……正好是亲子鉴定报告被篡改的第二天。


    杨晟将日程表撕下来揣进怀里,继续找账本。


    叶观澜分析杨启燊可能涉及洗钱贿赂官员以及涉黑,这些事情都和林绮岚当年意外坠亡有一定的联系。


    必须找到账本才能拿到更多证据。


    当他在碎纸机残留物里找到半张瑞士银行回单时,背后突然响起轮椅碾过地面的声响带着黏腻的节奏,像是蛇腹滑过柏油路。


    杨启燊停在光影交界处,唐装袖口扫过成摞的牛皮纸袋,沉香木佛珠碰撞声像毒蛇吐信。


    “阿晟,偷看大人日记的孩子,”轮椅突然卡进地缝,枯枝般的手指重重按在启荣集团年度审计报告封面上,“是要吞一千根针。”


    他今天穿了件香云纱唐装,领口别着林绮岚最爱的白玉兰胸针,花瓣边缘却染着褐斑。


    杨晟握紧了纸屑,此刻正在18℃的冷气里渗出丝丝寒意。


    他盯着老人襟前摇摇欲坠的白玉兰胸针——母亲葬礼当天,这枚胸针本该躺在棺材里!


    杨晟嘲讽道:“二叔的早课比清洁工还勤快。”


    他侧身挡住背后的碎纸机,袖管里的瑞士银行回单正在被冷汗浸透。玻璃柜倒映出杨启燊的轮椅正在逼近,鳄鱼皮鞋尖上沾着澳门赌场特有的金粉。


    杨启燊阴霾的目光扫过他的手,突然说道:“你阿妈是自己跳海的!”


    杨晟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囚禁她?”


    他看到杨启燊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你刻意使用女性唇膏与杨谦接触,目的又是什么?”


    “我同你阿妈讲过……”杨启燊忽然剧烈咳嗽,轮椅扶手的鳄鱼皮被指甲抓出裂痕,“家族秘密就像混凝土里的钢筋,挖出来...咳咳...整栋楼都要塌。”


    他突然将那枚胸针扔在地上,杨晟弯腰去捡的瞬间,后颈突然掠过针尖般的刺痛。


    “小心呐。”杨启燊咳嗽着用拐杖尖挑起一颗掉在地上的白珠,“这种老象牙最脆,用力些就……”


    拐杖突然下压,珠子在杨晟眼前爆成齑粉,苦杏仁味混着沉香钻进鼻腔。


    杨晟感到一阵眩晕,这才惊觉空气里浮动的不是普通沉香,而是混着致幻剂的龙脑香!


    他狠咬舌尖保持清醒,血腥味混着喉头泛起的苦杏仁味——正是佛珠里的□□残留。


    “听说你在查仁爱疗养院的旧账?”杨启燊转动轮椅碾过满地木珠,声音苍老又像是叹息,“那年你发高烧住院时,你阿妈抱着你在消防通道哭了一夜……”


    他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的血渍像朵绽开的红山茶,“她说我的晟仔不能变成第二个谦仔。”


    杨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五岁那年的记忆碎片在药味中浮现: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母亲红肿的眼眶,还有窗外一闪而过的蛇形戒指反光。


    “当年审计组在你阿妈办公室找到这个。”杨启燊从唐装内袋抽出发黄的信封。泛舟维港的合影飘然落地,照片背面是父亲的字迹:“阿燊,游艇会的账做得干净些。”


    排风扇突然停转,杨晟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搏动的声音。


    “二叔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忽地一笑,举起碎纸机里残留的半张纸片。瑞士银行logo上的十字徽章在冷光下泛着血光。


    “那年10月24日,有人用离岸公司账户转出200万美金。”他的鞋尖碾过地上的佛珠粉末,“正好是亲子鉴定报告被篡改的第二天。”


    杨启燊的笑声像砂纸摩擦铁器:“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有没有想过……”轮椅突然撞翻档案柜,雪崩般的文件里飞出一本烧焦的日记,“为什么你老豆宁可信我这个兄弟,都不信结发妻子?”


    泛黑的纸页在空气中舒展,林绮岚的字迹如刀刻斧凿:7月23日,阿燊在酒里下药。他说启铭的孩子必须消失……


    杨晟猛地抄起手边的消防锤,狠狠地砸向对方,那双猩红的目光如同狂怒的猛豹,恨不能将杨启燊一击之下,四分五裂!


    他抓起灭火器砸向消防警报,干粉烟雾中摸到门把手却纹丝不动——电子锁屏闪着“06.01”的密码错误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