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那些小事】


    咸阳宫今夜有雨。


    嬴政一如既往地伸出手拍拍床榻，唤儿子过来睡觉。


    “来啦！”


    李世民哒哒哒地跑了过来，任由惯性将自己摔进阿父坚实的臂弯里，被一把捞上床，自己又乖乖的盖好被子。


    父子俩讲了会儿话，嬴政又说了几个故事，蜡烛便熄了，秦王的寝宫也彻底暗了下来。


    …………


    李世民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了赵姬的宫殿之中。


    气氛很压抑，外面阴云密布，隐约有几声闷雷，风雨欲来。宫里的宫人跪了一地，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己憋成只无害的兔子，噤若寒蝉。


    “这是怎么了？”李世民想叫起来一个宫人询问，但是那些人好像感受不到他一样，依旧是恐惧地跪着，眼神只看了看深宫的方向，便又回到了地板上。


    竟然被吓成这样……


    李世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顺着宫人们下跪的方向跑了过去。


    像是玉佩碎掉的声音，又像是利剑落地，夹杂着女人悲切的哭声，在这座空荡的宫殿回荡。


    咸阳宫烛影摇红，嬴政负手立在丹陛之上，玄色大氅垂落如渊。赵姬被宫人扶着踉跄而入，珠翠委地声碎如她眼底的惊惶。


    "王儿..."她指尖攥紧裙裾，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霭里，依稀是廿年前邯郸街巷的烟火气。


    "太后可知，嫪毐之乱祸及宗庙？"嬴政转身时腰间玉珏轻响，一旁的桌案上竹简边缘映着冷光。赵姬忽然注意到他眉骨生得极像异人，却比先王多了冰窟般的寒意。


    而那双深沉的眼眸里，没有丈夫的爱意，也再没有儿子的敬爱，那疏远淡漠的神色，比利刃更加让她心碎。


    铜漏滴答声里，赵姬看见自己在蟠龙柱上的影子簌簌发抖。廊外夜风卷着残红掠过阶前，恰如当年诀别吕不韦时，车帘掀起又落下的那道惊鸿。


    李世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政儿...你幼时在赵国..."喉间哽着未出口的半句，却被嬴政忽而逼近的身影惊得后退。嬴政垂眸望着她鬓边新添的霜色，袖中指尖掐入掌心——这双手刚刚批完二十三道腰斩令，却终是不能碰她一根寒毛。


    "太后该记得，"他声线沉如深潭，"寡人的天下，容不得秽乱。"转身时袍角扫过烛台，橙红焰苗晃了晃，将她怔在原地的身形，裁成满地破碎的鎏金。


    青铜兽首衔环的殿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嬴政足尖碾碎最后一片残红。墨色雨幕自天际倾颓而下，碎玉般砸在他玄色冠冕上，顺着旒珠滚成蜿蜒的泪痕。


    李世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他长得还不高，不能为他的父王遮风挡雨。


    但他忽而就看见了邯郸的雨。


    嬴政七岁那年，也是这样黏腻的雨，浸透了破陋里巷的土墙。赵姬把年幼的他护在粗布围裙下，躲在漏雨的屋檐下，看吕不韦的马车碾过积水——车轮溅起的泥点落上她鬓边，却笑着用袖口替他擦拭脸上的雨珠，说"政儿将来要做天下共主"。


    雨丝顺着剑穗往下淌，冰凉渗进甲胄。某个雷雨夜，母亲背着她的儿子在巷子里狂奔，身后是追来的赵国士卒，她发间的木簪掉在泥水里，却死死捂住孩子的嘴，直到躲进堆满稻草的地窖。那时她的心跳声，比惊雷还要响。


    袍角浸得透湿，贴在小腿上像缠着无数条冰凉的蛇。嬴政忽然停步，任雨水顺着下颌砸在青砖上，绽开细小的银花。远处宫墙下，有个小内侍举着伞踟蹰着想要靠近，却被他眼神钉在原地。


    倒是李世民冲那个小内侍招招手：快过来，不要害怕，你不过来，阿父就要感冒了。


    内侍最终也没有动，只是在那场邯郸的雨里，嬴政紧紧拽着赵姬的衣袖问："阿父何时来接我们呢？"


    而她总是哀怨地望着西边的天空，指尖抚过他额角："异人公子会来的，政儿要记住，你是秦王血脉。"后来马车终于碾过石板路，她扑进吕不韦怀里时，发间别着的，正是今日案头那支和田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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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渐急，冠冕上的旒珠串成帘幕，模糊了远处的廊桥。


    “回去吧，待在这里做什么呢？难道有家难回吗？你还有我和扶苏呢。”李世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待在这里做什么？嬴政摸向腰间，触到母亲送的那枚虎形玉佩，冰凉如她今日望向自己的眼神。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散在风里——原来这天下最锋利的剑，从来不是青铜铸就，而是至亲之人递来的，带血的温柔。


    嬴政感受不到，他不知道自己孤独的身后有一个小小的，金灿灿的，暖洋洋的孩子，缓缓抱住了自己。隔着一个世界，就算是太阳，也温暖不了此世众叛亲离的秦王。


    于是他会如史书上那般睥睨且孤傲地站立，于是他会如他坚韧的灵魂那般潇洒地转身。


    他转身时，凤鸟为他展翼，雨幕中隐约传来钟磬之声。他踩过积水，看自己的倒影在涟漪里碎成万千片，每一片都映着母亲年轻时的模样。而他的阿母，终究是留在了邯郸的雨里，留在了那个会为他挡住箭矢的温热怀抱里。


    雨越下越大，秦王却解下了冠冕，任黑发披散如风中乱草。


    李世民陪着他，像只被淋湿的幼崽一样，他悄悄地牵起帝王落着雨滴的手。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恰似这位千古一帝初登上王位那日，望不见尽头的山河。而那些被雨水泡软的记忆，终将在明日的朝阳里，结成坚硬的痂，成为他俯瞰天下时，永不褪色的底色。


    雨停了。


    秦王从梦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一侧肩头有一小片湿润。他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一只金色的凤鸟，在他的身边降落，陪他站了很久很久。


    秦宫好像还没有种梧桐树。


    “你半夜是不是流口水了？”


    凤鸟闻言，在他的窝里气得打滚，连连说着自己诋毁。


    于是他失笑，望向殿外晴明如洗的天空，低声说了句：


    “梦见凤凰，乃是吉兆。”


    （其实是迟来的母亲节特辑地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