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作品:《[综恐]邦妮快跑

    夜晚在福克斯镇总是落得比钟表慢一点。


    天色没全黑透,月亮就急着把一层银灰洒在房檐和街道边缘上,让一切都像被裹上了薄铅皮,安静、沉重、还有点潮。


    邦妮洗完澡时,家里已经沉寂下来。


    父亲在楼下沙发上睡着了,电视机光影把他脸照得忽明忽暗。母亲还在医院值班,电话没响,她就没主动联系。


    她换上T恤短裤,把湿头发拢到脑后,只拿毛巾随便擦了两把。然后坐到床边,愣了一会儿。


    她脑子里那根今天被拉得很紧的弦,还没松下来。


    那一吻……不是梦,不是幻觉,也不是青春荷尔蒙里的临时发疯。


    是真实的。带着冰凉、带着克制、带着一种“这不是冲动,而是蓄谋已久”的温柔。


    而她让它发生了。


    她咬着下唇,瞪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指针,仿佛它刚刚嘲笑了她一秒钟的脸红。


    “你个吸血鬼,搞事都这么精准。”她小声嘟囔。


    然后扑倒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


    她翻来覆去地想不出合适的解释。她既不能完全否认那个吻的存在,也不能给它赋予任何超出逻辑的重量。


    她没回吻他。她只是没躲开。


    那在她的世界里,已经是最高形式的默认。


    “操。”她低声说,“我真的疯了。”


    外面突然刮起一点风,把她窗边的百叶窗吹得啪哒哒响了两下。


    她下意识转头。


    窗是关着的,但她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那不是风。


    那是……一种熟悉得过分的视线。


    她从床上撑起身子,走到窗边,缓缓拉开一点缝隙。


    什么也没有。


    但她的心跳却像知道答案似的,已经默默提速。


    她回头看了眼床头的表。十一点二十七分。


    “真不嫌烦。”她低声说,却没把窗帘完全拉上。


    同一时刻,橡树上。


    他一动不动地伏在粗大的枝桠间,像这棵树本身的一部分。


    夜色让他显得几乎透明,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不真实的冷白光。只有那双眼睛还带着一点点夜里才会出现的、无法伪装的沉静。


    她没开灯。但他能看见她走到窗前的每一步。


    能看见她用力咬住下唇的瞬间,能听见她在被窝里低声骂的那句“我疯了”,能感受到她脑海里飞快翻滚着的情绪碎片。


    虽然他读不出她的心,但他知道那不是冷漠。


    也不是拒绝,是挣扎。


    是“快要信了,但还不敢信”。


    他没有直接跳下去,也没敲窗。他只是守着,像过去那些夜晚一样。像她根本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她总是在凌晨两点半最安静——呼吸趋于平稳,眉头才肯松一点。


    今晚,他希望能在她入睡前等到她再开一次窗帘。但她没有。


    她只是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把脸埋进去。


    然后过了十几分钟,她起身,走到书桌前。


    他微微前倾,捕捉她的动作。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记本。他看着她坐下,翻了几页,然后笔尖落下。


    她开始写。


    他不知道她写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不是作业,是她在整理思绪。


    可能是写他,也可能不是。


    但她愿意记录,这就够了。


    凌晨十二点零七分,她终于放下笔,走回床上,关了灯,躺下。


    她没再翻身。那不是熟睡,是自我强行关闭情绪的模式。


    他坐在树枝上,动了动手指,但他没有离开。


    他只是,静静地守着。


    直到她房间的呼吸声慢慢变得稳定而绵长,他才从枝桠上跳下,动作轻得连草叶都没惊动一片。


    然后他走进林间,像从没来过。


    夜是温的,梦是冷的。


    邦妮睁开眼的时候,第一感觉是错位。不仅是身体的错位,也是气味上的。


    她原本是在自己那张略带洗衣液和旧纸浆味的床上入睡的,可现在,空气中弥漫的却是另一种更黏稠的气息。


    潮湿的泥地,陈年油漆剥落的木头,还有煤灰与焦炭混合之后的微妙腐味。


    她站在一条小镇街道的中央。


    四周空无一人,整条街道仿佛刚刚被整座镇子遗弃。街灯间隔太远,光线失衡,每个灯泡都像勉强挣扎在死线边缘的病人,在头顶发出带噪点的光。


    她眯起眼,环顾四周。


    老旧的木制商铺立面、斑驳的铁牌匾、一家理发店窗台上陈列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发蜡罐头罐。旁边是名为“Crockett’s”的五金杂货店,店门虚掩,像是有人刚离开却忘了关。


    她慢慢转了半圈。


    头顶的夜空压得比福克斯镇还低。月亮细得像钉子,被黑云钉在天花板上,随时可能被拔出来。


    这不是平常做的普通的梦的质感。


    她知道这一点——太冷,太真实了。


    她的脚底可以清楚感觉到水泥路面每一处坑洼。她的皮肤在风吹过时起了一层清晰的鸡皮疙瘩。


    她甚至能听到街角电线杆上变压器发出的细碎“滋滋”声,像是某种未被调好的低频乐器。


    这世界太“实”。


    她小心地走到路边,避开正中路面。梦里的正中央从来不是好事,她深知这一点。


    她靠近一栋名叫“Spencer’s Books”的旧书店。门上挂着“CLOSED”的翻牌,但门缝开着一指宽。


    她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她推门进去。


    门轴因为年久失修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


    书店里冷得不正常。和室外的初春夜风不同,这里的冷像是从地下室缝隙里钻出来的。


    邦妮往内走了两步。


    “需要帮忙吗?”


    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她身后。


    她转身,一瞬间肌肉下意识收紧,但脸上没显出来。


    说话的是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白人男性,穿着蓝白条纹的工作服,外面罩着陈旧的皮夹克。胡茬不多但没刮干净,手上拿着一只黑色圆帽。


    他的眼睛极浅,是那种美国北方人常见的浅蓝,笑的时候弯着,却没什么真正的温度。


    “我……”她停了一下,微微皱眉,“我不知道我在哪。”


    他打量她一眼,然后把帽子扣在手心拍了拍:“这是撒冷镇,姑娘。”


    她眨了一下眼。


    “马萨诸塞?”


    “缅因。”他说。


    邦妮脑子里掠过地图,却一片混乱。


    “你是……?”


    “库利。”他伸出手,“镇上的送货员。你新搬来的?”


    她没动手。


    “我——只是……误入了这里。”


    库利笑了一下,收回手,点点头,像是默认了她说不清的身份:“这地方不大,走错的人不多。”


    他眼神扫过她身后,像在确认什么。


    邦妮的肩胛轻微发紧:“我可以问一下,现在是……几点了吗?”


    “晚上十点三十八。”


    她更皱了皱眉。这与她现实中熟睡前的时间差不多。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她试探性地问。


    “你没打扰我,”库利耸肩,“但你该快点离开这条街。”


    “为什么?”


    “电路问题。”他道,“街道尽头的变电器前几天坏了,晚上有时电压会不稳。灯会闪,也会爆。”


    他话说得很平常,却让邦妮下意识退了一步。


    “谢谢提醒。”她点头。


    “镇口那边有个旅馆,”库利忽然说,“你要是不打算在街上过夜,可以过去。虽然现在只有一层亮着灯,但老板娘晚上都在。”


    她点了点头,缓缓后退出书店。


    库利看着她,始终带着那种“表面无害但说话太平静”的神情。


    门再次吱呀一声关上时,她看到书店里那盏吊灯晃了一下。


    不是风。是重力。


    她走向街道另一头。


    沿街的窗户越来越少亮灯,只有“Spencer’s”对面那家邮政分支还留着昏暗的办公台灯。桌上放着一摞报纸,最上面一份印着:


    “The Jerusalem’s Lot Weekly”


    “Missing: Local Boy, 9, Last Seen Near Harmony Hill Cemetery”


    她停了一下,皱眉,低声说:“……和谐山公墓?”


    她这才发现街角路牌上写着“Harmony St.”,而邮政局下方的小广告栏贴着几张掉色的寻人启事。


    “少年,白人,9岁,失踪三日。”


    “中年男子,仓库管理员,疑似抑郁症后出走失踪。”


    “寻求房屋租户,费用低,可供冷藏。”


    她看着最后那一条,嘴角抽了下:“……冷藏?”


    风吹过街道,带起一股沉沉的烟灰味。那味道不像炭火,更像什么东西烧得不干净。


    远处传来一点响声。


    “……啪。”


    像是玻璃被敲了下。


    她猛然回头。


    街道尽头,一座二层旧民宅的窗边,站着一个人影。细长,背光,面部完全看不清。


    他没有动作,但头部稍稍歪着,像是在看她。


    她站在街道中央,风从她发间钻过去,把短袖边缘鼓得微微拱起。


    她一动不动地站了十秒,然后慢慢抬起脚,往人影所在方向走了半步。


    人影却轻轻动了。是那种……慢动作般的缩回。


    他不是离开,而是消失了。


    她加快了几步,走到那栋房子前。


    门紧闭,窗户玻璃上有灰,但不厚。她用手擦了擦玻璃,试图往里看。


    里面漆黑一片。


    “你想做什么?”


    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迅速转身,反手护住脖颈。


    身后站着一位女性,三十多岁,穿着那种小镇典型的棕褐色风衣,手上拿着一把雨伞。


    “我只是路过。”邦妮迅速冷声。


    女人打量了她几眼,没笑也没质疑:“你不属于这里。”


    “我知道。”邦妮平静回应。


    “那你最好别去那家旅馆。”女人的声音低了些,“那里……最近不太安全。”


    “我可以问一句,‘最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女人盯着她两秒:“从你进这条街的时候开始。”


    邦妮:“……”


    那一瞬,她不是害怕,是清醒。这个镇子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舔了舔下唇,嗓子干得像是整夜没喝水。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那女人。


    女人没回答,只转身走入巷子,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远处钟楼响起十二点的钟声。


    她站在撒冷镇街心广场中间,心跳稳,却凉得发麻。


    撒冷镇的夜像是一块正在脱温的尸布,潮、软、冷,所有的声音都像从地下钻出来。


    邦妮站在钟楼广场的边缘,像刚走出一场硬核实验剧的女主角,还没来得及褪妆,就被下一场戏临时拉进了布景。


    她很确定自己又在“做梦”,但这场梦到目前为止,都太安静了。


    安静得反而让人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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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不安。


    她没动,只是让目光缓缓扫过那间她刚才想进入的旧屋二楼窗台。


    人影已经消失了,但玻璃里反射着月亮和她自己细长的倒影,看起来像是一双静静注视的眼。


    她转身离开广场,往镇子的另一侧走去。


    那条路更窄,两边房屋更旧,有几栋甚至像是临时搭建、又被遗忘的废屋。木板墙壁干裂得像被活活晒了几十年。


    她走到其中一栋前面,停住。


    门是虚掩的。


    在这个镇上,虚掩成了一种病态共识,就像他们都默认了某种潜规则:你可以进来,但进来之后的事……没人保证。


    她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推门进去。


    门没有吱呀响,但空气像立刻被抽了一口,冷气扑面。


    她扫了一圈。


    大厅里空无一人,地板上有脚印,是泥地踩进来的痕迹,像是成年男性,鞋码偏大。前方楼梯间有光,淡淡的橘黄,不是电灯,是油灯或蜡烛。


    她没出声,抬脚上楼。


    每一步木板都软得像踩在被泡过水的纸板上,但没有塌。她走到二楼,看见走廊尽头有扇门微开,灯光从缝隙中溢出。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来了?”一个男声突然响起。


    她立刻绷紧身体:“你是谁?”


    “屋主。”男声淡定。


    她皱眉:“这是你家?”


    “不是我的房契名下,但没人会争。”那人缓缓道,“现在的撒冷镇,房子不是买卖来的,是留下来的。”


    门内灯光忽地暗了一点。


    她不想进去。门口是安全边缘,进去就是地狱模式。


    她握紧了手:“我只是……迷路了。”


    “你不是迷路的人。”那人像能看穿她的嘴硬。


    这话让她心脏提了一拍。她缓缓往后退了半步。


    “别慌,”那声音继续说,“要见你的人,还在路上。不是我。”


    她咬了咬牙:“你什么意思?”


    “你来了之后,镇子变了。”他像是在嘀咕,“你是异种。你不属于这里。”


    “你想让我相信你是个疯子?”她冷声。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内,五十多岁,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乱,脸色苍白得像月光里泡过。鼻梁很高,眼神极深,像是被时间掏空了感情。


    “不是让你相信。”他轻声说,“是让你选择。”


    “选什么?”


    “留下,或者永远别想回到你来的地方。”


    这不是一点儿选择的余地都没留给她吗?


    她皱眉:“你就是……要见我的人?”


    “如果你愿意这样理解。”他走出一步,站到她面前,但没有逼近。


    她发现他鞋子很亮,皮质很好,这和这个镇上的风格格格不入。


    “你不属于这里。”她突然说,“你太干净了。”


    男人没否认,只是露出一点点笑容。


    “那你呢?”他反问。


    她喉结动了动。


    “你进入了我们的地盘。”他低声,“你以为你只是个过客,但你错了,我们也在看你。你闭上眼,我们就能……进入你。”


    她愣住。


    “我们?”她声音发紧。


    “撒冷镇的真正主人,还没出现。”他笑意更深,“我只是,仆人而已。”


    她猛地后退。


    男人没追,只低头轻声说了句:“和谐山公墓见。”


    下一秒,整个楼梯口的光像被拔掉电源,黑了。


    她回身冲下楼。


    脚下一踩空,木板塌了半截,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外面。


    门在她背后“咣”地一声关上。


    她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喉咙里像塞了一团冷灰。


    远处,钟楼钟声再次响起——十二点半。


    她缓缓站起来——旅馆。


    不管多不安全,那是镇上唯一的、有人的、亮着灯的地方。


    她冲进夜色,往镇口跑去。


    途中,路灯“啪”地一声熄灭一盏,然后是第二盏。


    她开始奔跑。


    终于,她看到了那幢带着老式招牌的旅馆——“MARSTEN HOUSE INN”。


    她扑到前台的门铃上猛按。


    一分钟后,一个穿着睡袍的女人打开门,五十多岁,头发蓬乱但化着淡妆,像是刚下晚班。


    “怎么回事?”女人狐疑。


    “我要一个房间。”邦妮喘着,“现在、马上。”


    女人皱了皱眉,扫她全身一眼:“你看起来不像游客。”


    “我也不像尸体,”邦妮死死盯着她,“但如果我再待在街上十分钟,大概率就会变成一具。”


    女人犹豫了一下,把登记本翻开。


    “现金还是账单?”


    “账单。名字是邦妮……卡伦。”


    她签下去的瞬间,旅馆大堂的老式吊灯忽然闪了两下。


    女人抬头:“又该修电了。”


    “你这里的冷藏功能还健在吗?”邦妮下意识问。


    女人眼皮跳了一下,没说话,只推给她一把钥匙。


    “二楼,207。”


    “谢谢。”


    她转身上楼。


    脚步声像是被谁跟着复制了一遍。


    她在门口停了一秒,猛然回头——楼道空空如也。


    她迅速打开门,锁上,插好链条,然后靠着门缓缓坐下,抱紧了自己。


    她不知道是谁要见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叫“仆人”的人到底是谁。


    但她知道,她从来不是自己梦中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