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邓布利多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脊背在哈莉走后塌了下去，无力地靠在软垫靠背上。


    自己做的真的都是正确的选择吗？他开始怀疑，也许他已经到了老糊涂的年纪了。


    哈莉是那么执拗，那么坚定，又那么勇敢，可她只是个孩子。邓布利多想起十一月的那场比赛，哈莉不顾一切地从天上跳了下去——她那么年轻，那么激进，那么无所畏惧——勇气是人类最值得歌颂的品质之一，但此刻，他却恰恰担心过度的勇气会摧折年轻人的身心。


    衰老不是一瞬间到来的，但他在此刻确实突然感受到难以言明的苍老吞噬着自己的灵魂，他想起五十多年前那个孩子，他总觉得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有他的责任，他没有做出正确及时的引导。至于那个日记本——哈莉从没详细跟他说过它，他所了解的信息都是从小韦斯莱先生那儿得知的，而哈莉却一度尝试对他隐瞒，也许她有自己的考量，也许……那不是她的错，邓布利多想，她真的，只是个孩子。


    夜色浓重，霜在玻璃窗上爬上白茫茫厚重一层，月光透过它不均匀洒在室内，壁炉的火焰跳动，福克斯在架上安睡，邓布利多坐在桌前，久久未眠。


    哈莉和里德尔的战斗开始了——安静的，无硝烟的，一对一的，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尔虞我诈的决斗。


    自从上回找到一个他感应到的魂器，而哈莉却拒绝把它给后，里德尔就显得暴戾无常，他在日记本里对哈莉大肆辱骂，哈莉成功见证了英国上世纪二十年代生人所能使用的一切不高雅词汇——看来里德尔天天被骂，哈莉想，一个不曾成长于恶劣环境的少年是不会这么得心应手使用那些话的。


    哈莉存心把这件事的始末——他是怎么败给在一个比日记本里的自己大不了两岁的青年，以及一个脏兮兮，可怜的，他从不曾放在眼里的家养小精灵手里的——里德尔怒不可遏，如果情绪可以有实体，那他的怒火一定能把本子烧着，哈莉会带着愉悦的目光欣赏他可爱的自焚的。


    H.L.P: 看来你真的很生气，是不是？


    ——在里德尔骂得快没墨时，哈莉这么说。


    字迹由他脸蛋儿一样美好的形状变成他品格一个潦草的丑态的里德尔的墨迹由于辱骂的速度太快而变得淡，倒斜的蛇一样的要穿透纸页——看来他真的恨毒了她，是不是？


    哈莉在本子外面笑得挺开心。


    估计他骂得要差不多了，哈莉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前倾，刚要提笔写两句，就被一阵强烈的吸力拉进了……她有些不安地审视着周围的环境，一下子毛骨悚然——


    这是……哪儿？


    一阵皮鞋跟磕在地板上的脚步声传来，里德尔又变得人模狗样，他身上还穿着哈莉上回见他的那套——衬衫、领带、马甲、长裤，和瘦削的身体一起被套在最外层那件黑袍子里。


    “如此长的时间……”里德尔慢慢地说，“如此长的时间……”


    他在哈莉面前停下：“你就这样一直愚弄我。”


    哈莉看看他，又看了看周围——玻璃墙面后有鳞动的波光，一处幽暗而静谧的空间——沙发、壁炉、帷幔——她猜是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这里是霍格沃茨，只不过是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霍格沃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是黑白的——哈莉明白了，这是在日记本里，一个由微微泛黄的纸页和墨水构成的世界——就像是被嵌在发黄毛玻璃的旧相框内的世界。


    “所以……”她学着里德尔那种拿腔捏调的语气说，“你想干什么？”


    里德尔像条蛇一样打量着她，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森白的獠牙好像下一秒就要挨上她的脖颈，沿着跳动的血管，将毒液一路刺进她血液里，哈莉相信，如果可以，她早就被这条毒蛇贯穿了。


    里德尔阴冷地看着她：“你会后悔的。”


    “怎么？”哈莉嗤笑道，“把我留在本子里，这就叫让我后悔了？你就这点能耐吗？”


    里德尔逼近了，“波特，”他冷冷地说，“你也就能逞点儿口舌之能了——在我完全吸收你的魔力后，你会软趴趴地留在这个世界，□□在外面慢慢腐烂——而我，会再度归来。”


    “呵——”哈莉的手心轻微有些湿润，闻言面上镇定不改，不屑地笑了笑，“要我说，现在逞口舌之能的难道不是你吗？一个缩在本子里的老鼠——你连我究竟身处何地都不能清楚。”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向前走了几步，她抬起头，发顶差点儿就直接撞上他的下巴，他不由得向后轻轻倒了倒，原本咄咄逼人的姿态倒显得也没那么紧张了，反倒是哈莉，更像一只正在捕猎的动物。


    哈莉看向他幽深的双目，“猜猜我在哪儿啊？我在哪里与你对话——空无一人的小房间还是你我都不陌生的校长办公室？”她那张挺红润的脸蛋上显示出几分癫狂，里德尔绝对愿意说她疯了——她就是疯了，老东西教出来的小疯子——她漂亮的绿眼睛熠熠生辉，冲他挑衅道：“来啊，杀了我啊，你不敢吗？”


    里德尔脖上青筋暴起，好像下一秒就真要动手掐死她似的。


    哈莉挑眉，轻蔑嗤笑一声：“放在一年前，你肯定是逮到机会就杀死我了，但现在，你那些永生的小秘密全都暴露在了邓布利多面前——你以为你还有几个魂器？十六岁的汤姆·里德尔可能不清楚，但一百多岁的邓布利多教授可几乎是一清二楚，这还要多亏了你，汤姆。”


    “别这样叫我！”


    “对不起，汤姆。”


    哈莉好像真的很抱歉似的，从他身前撤离两步，语气轻了下来，羽毛一样轻飘飘浮在空中：“我们都知道的，你看得很清楚——如果你杀了我，你那些魂器小伙伴都落不着好，只是时间问题——而你，你会死的比它们都快。”


    “汤姆，”她的眼神有一瞬间让他觉得自己在照镜子，镜子里的人说——


    “我们在霍格沃茨。”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这辈子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霍格沃茨，甚至说得上是爱，这件事他谁也没说过，但他确实以一种视为家的态度留恋着霍格沃茨，事实上，十六岁的里德尔选择把一部分的自己放在这儿，也不只是为了引导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小家伙打开斯莱特林的密室——他觉得待这儿挺好的，就是他不能真的永远待在这儿，所以，一部分的里德尔就再合适不过——其实他更愿意称呼自己为“伏地魔”——造这个名字时，他可是费了不少劲儿。


    此时此刻，他最喜欢的霍格沃茨也变得一点儿也不迷人了——有个讨厌的邓布利多的学生要挟他，身处霍格沃茨，一切都将无所遁形，这心安之所就要成为他的牢笼了，那可真糟——邓布利多那个老家伙知不知道他的宝贝学生这么狡猾，她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看着哈莉那双幽幽的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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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想把它们都挖出来——讨厌极了。


    邓布利多和他的学生，他们一样惹人生厌，毛孔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虚伪。


    哈莉从日记本里出来，她把本子合上，收起来，又锁回床头——她远没有自己刚刚表现出的那样镇定，血液中莫名流淌的兴奋并不能完全沸腾，森冷的寒意遏制住它们——如果情绪会说话，那她的心声一定精彩极了，恐惧和后怕在她心底窃窃私语乱作一团，那个瞬间，唯有理智能够驱使她做出似乎正确的决断——她必须面不改色地迎上去，好似胜券在握地面对他。


    唯有这样才能震慑住、迷惑住他——哈莉确信里德尔是真的想杀死自己，但同样的，她也确信，他惧怕邓布利多，不敢犯险去面对他。


    哈莉有些颤抖地喘着气，说不清自己是愉悦还是惶恐，她感觉自己轻轻战栗着，把自己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关上灯，夜里静得可怕，罗妮和赫敏在她两边，发出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这声音渐渐抚平了她的神经，她慢慢平静下来，忽而又觉得骄傲极了——她刚刚完成了一场战斗——斡旋的，也许不那么声势浩大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隐秘的战斗。


    但她没有输，不是吗？


    这才刚刚开始呢。


    从第二天起，哈莉开始带着那个日记本上课了——形影不离，走到哪儿她都揣着它，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刻。但她并不怎么使用它，也不借给任何人——赫敏有节课忘记带笔记本了，想问她借张纸，从本子上扯下来就好了，但哈莉拒绝了她，并把它压在了课本底下。


    ——直觉告诉赫敏，这里面一定藏着些不对的地方。


    她问了罗妮，记不记得这个本子是哈莉从哪儿来的，写什么用的，罗妮只觉得它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笔记本，谁都用的那种，最不起眼的本子——去年的时候，金不也有那样一个本子吗？


    赫敏几乎被她说动了，她也确实看不出任何奇怪的，但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在告诉她，那个本子不对，有问题，哈莉肯定有什么秘密瞒着她。


    她找不到证据，也不曾发现更多的疑点，心里那团疑云却越聚越大。


    二月份——赫敏已经放弃去问哈莉关于那个本子的事了——哈莉告诉她，那只不过是她的日记本，于是赫敏收起自己所有的好奇心，暗骂自己实在是太多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晚上，公共休息室，在哈莉写作业的时候，金发现了那个本子，他大惊失色，那副常年苍白的脸上布满一种青紫色的惊恐，上一年形影不离的憔悴在几乎一霎那就袭上了他，赫敏眼睁睁看着他那张脸变得窒息，仿佛有一张无形的手扼上了他的咽喉。


    金一下子跑了出去，十几分钟后，又跌跌撞撞地回来了，拉着哈莉的手就往帷幔后面走，赫敏坐在一旁，只听见他说什么“日记本”“不可以”之类的话。


    疑惑再一次被她翻出来，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她没法在忽略自己的直觉了，她拿起了哈莉的日记本。


    真奇怪——在哈莉和金躲在人后不知道说些什么时候，赫敏放下手中的魔药学论文，翻开了那个平平无奇的黑色本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除了……


    赫敏把本子倒过去，皮质封皮的背面，金色的有些磨损的字迹标着一个陌生的人名——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