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玙毫不犹豫道：“性命攸关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要是能帮到你，也算我报答你放过我的恩情。”


    雪妖努力辨认她的可信度，于是点点头，说了一段古老又拗口的妖语。钟玙彻底听不懂了，她不知道，那是雪妖一族生命耗尽之时最纯净最珍贵的祝福。


    钟玙听见咔咔的齿轮声，瞬时天地逆转，脑中一片天旋地转，顺着雪妖妖气的指引，她不假思索地跳下脚底的天空。


    心跳加速，失去平衡感，一直在不断地往下坠落。她快摔到地上时，诛心在下面托了她一把，钟玙才不至于被摔死，但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陷入了昏迷。


    等她睁开眼睛时，只见面前用金盘供奉着一团黑气，似无形又有形，隐隐勾勒出一个熟悉的模样，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魔气缠绕不断向上，如同一个深渊巨口，叫嚣着吞噬的欲望。


    钟玙头还有点晕，缓了好一阵子才抬头，四处张望，道：“黄金楼的法器是它？”


    “看着平平无奇啊。”钟玙伸手想拿下来，却被诛心拦住，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拼命不让钟玙上前。


    钟玙太了解诛心了，但她仍然推开诛心的背刃，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既然答应了她，我就得做到。”


    她的胳臂细瘦却暗含力量，一把握住那法器，用尽力气一拔，魔气登时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上，扎入她的身体里。钟玙的心口像被人用细细密密的针扎穿，她咬咬牙，把匿声缓缓抽了出来。


    钟玙终于看出来了，这魔气勾勒的正是一把长剑的模样，它应该是个剑鞘，生了灵性，解开禁锢之后竟然自己就跑了。钟玙捂着心口，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更别提摧毁它。她浑浑噩噩地想，也不知道季明知怎么样了。


    在她之上的顶楼里，钟玙心心念念的季明知正在和叶依依一起与黄金楼楼主厮战。季明知一时不敌，半跪在地，叶依依焦灼地在他面前抛下保护符。


    不知怎的，楼主的身躯忽然间膨胀变大，身体像吹气球一样，溢出浓重的妖气，她的熊爪轻易撕碎了叶依依的保护符，朝季明知扑上去。


    季明知认为自己在劫难逃，只是心里偏偏腾起一股冲动，明明知道叶依依在这必没好事发生，明明知道此地危险重重，为什么没能早点让师妹离开……好可惜，他甚至没有和她说那句心里话。


    为安剑竖在他面前，试图扛下这一击。然而熊爪撞上为安剑的那一瞬间，一团黑色的魔气忽如其来地附上为安剑的剑刃。


    叶依依眼睛一亮，抛出仙芝精准地卡在季明知的喉咙里。


    季明知觉得叶依依一定恨毒了他才能下手如此狠厉，但艰难地咽下卡喉咙里的仙芝后，他身体里渐渐恢复了一些力量，这些力量涌动着，似乎在突破某个关口。天雷作响，滚滚落下，竟然是要突破化神之势。


    雷劫后的季明知重新站起来，为安剑亮起红纹，剑身上明明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诛魔纹，可这团附着的魔气竟然丝毫无伤，反而顺着熊爪缠绕住。那只爪子无力地左右摆动，想要甩掉这团黑气。


    眼看着即将落下的熊爪在叶依依上头，似乎随时都能将她压扁，纪芜却义无反顾地冲上前，用身体控制住那团魔气。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金色镯子被黑气一绕，顺势掉了下来。


    楼主立即去夺鎏金称，纪芜却比她反应更快地抱住鎏金称，那只抢夺的爪子穿过纪芜的身体，温热的黑血一滴滴落到鎏金称上。


    叶依依心痛大喊道：“阿芜！”


    楼主发现，她驱使不了它了。


    叶依依趁机将她用符咒封印在结界里，转头给纪芜用上好的金疮药止住血。黄金楼楼体已经摇摇欲坠，季明知挣扎地站起来，握紧为安剑，指着她。


    明知一死，黄金楼楼主却显得异常平静，她看着为安剑道：“吾的全部妖力都用来供奉你，为何还要跟着一个脆弱的人族。人族，很坏。”


    匿声附着在为安上，翻涌起黑浪，似乎在反驳什么。但楼主不会知道它在说什么，魔气反噬，攻入心脉，她的身体开始消散。


    “万恶的人族。”她最后这样说道。


    仇恨已经变成了她的执念，深埋在骨子里。她早就忘了，很多年前，她曾作为人族的神兽，帮助过那些山间迷路的人们，给山下的饥荒的灾民送去甜美的蜂蜜。


    人族总是太贪心、太贪心啊。


    季明知手里拿着剑，心中却已无杀心。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消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忽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喊道：“师妹！”


    叶依依暗暗勾起自信笑容，迎上前两步，却见季明知已经踩着为安飞了出去。黄金楼在他离开的刹那像是彻底失去支撑，四分五裂。


    叶依依只迟疑了一瞬，立即拎着纪芜也飞了下去。


    在她的识海中，她不甘地质问道：“男主他是怎么回事！”


    九筒汗流浃背，尽力安抚道：“你放心，他那一定是正常同门师兄妹之间纯洁的友情。”


    叶依依冷哼一声，不置一词。


    -


    三天，季明知在黄金城里找了整整三天，仍然没有半分钟玙的踪迹。


    她可能已经死在黄金楼里了。叶依依劝他。


    但季明知不听，他太久没有好好休息，灵力溃散，连御剑飞行都难以支撑，只能徒手去搬黄金楼的废墟，手上已经伤痕累累，被金片划得满是细小的伤口。


    可他还是找不到她。


    怎么会找不到呢？一向稳重的季明知心神不宁，他只能一直找一直找，好让自己不要思考。


    连叶依依看出来了他的喜欢，眼前的男子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可她必须抢过来，她得回去，她想家了。


    自入秘境，他们便和清鹇派失去了联系，这几天好不容易接到掌门传信，说已知晓此事，催促他们速回清鹇派。带队的季明知现在却一直充耳不闻，叶依依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她拽着他，想唤醒他最后一丝清醒，道：“你看看这里，方圆百里除了我们，哪里还有什么活人气息，师姐说不定已经遭遇不测。这里是大周，对大商、清鹇派一向虎视眈眈的大周。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找不到她了，你就这么想死吗？”


    季明知掰开她的手，表情平淡得可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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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以吗？”


    他扯着嘴角笑，脸上却一点笑意也见不到：“叶微云，凭什么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仿佛这世上的好运气都被你一个人占去了。你是怎么进的清鹇派，又干过什么事情真当别人不知道吗？把你的那些心思和目的都收起来，如果我师妹真的出了事，那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叶依依被他说得心里害怕，看来这段时间自己的攻略速度太快了，竟然没有注意到他对自己的怀疑。可如今阿芜病重，大周的人又随时都有可能过来，她强撑着底气道：“秘境广阔无垠，寻人如同大海捞针。师兄想要做只无头苍蝇也拦不住你，我们先行一步，告辞。”


    季明知看她毫不犹豫地离去，心里没有半分触动，脑袋里面钝钝地疼。他想，对，秘境这么大，师妹还可能逃出去了，逃出去了就好，他得找到她。


    季明知在秘境里兜兜转转又找了几天，但诚如叶依依所言，秘境一望无边，而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绷到了极限。


    一望无际的白色快要刺瞎了他的眼睛，季明知绝望地想，真的找不到师妹了吗？


    他忽而想起来师老曾经教过他一种追踪符，可以化符为蝶去找到所寻之人的灵魂气息。只是他那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符术。


    他拿出符纸和符笔，小心翼翼地按照记忆画出符咒，试着念道：“天气正气，万法归宗，闻吾所令，追魂现身。”


    符纸安安静静地躺在手上，没有一点变化。


    季明知第一次质疑自己的过目不忘的能力，他慌张地又拿出一张符纸，用血写下符咒，还是没用。


    一定是因为太紧张，聚气凝神、凝神、凝神！


    他一连画了数张符咒，然而没有一张能够成功化蝶飞起来。一张张符纸散落在地，季明知孤寂地跪在雪里，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


    压抑低沉的哭声把刚刚救下小雪妖而筋疲力尽的钟玙从地上揪起来。


    黄金楼已经被毁了，又过了这些天，茫茫雪林中，不应该有人才对。于是她循着那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看到一个潦草单薄的人跪坐在地上，捂着头哭。


    那个背景越看越眼熟，她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是在找我吗？”


    季明知身体陡然僵硬，钟玙刚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他就忽然站起来把自己紧紧抱住，声泪俱下。


    钟玙感觉她麻木的身体也能感受到他滚烫的眼泪似的，听他在自己耳边不断重复道：“师妹，师妹，师妹。”


    那声音太温柔太缱绻，好像自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失而复得似的。


    几年前，她也曾是这样紧紧抱着他，无法掩盖与否认自己对他不同寻常的心意。但现如今，一切好像颠倒了过来。


    钟玙听见他心口传来一下一下钝钝的跳动声，可她心上却像被毒虫啃噬般疼痛，有什么东西正在侵蚀她的心脉。


    她又冷又累，头轻轻贴着季明知的脖颈旁，昏倒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


    季明知慌张地摸她的脉搏，发现她只是晕了过去，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