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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遗憾，莱昂妮小姐。”


    昏黄的光线穿透明净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深红的樱桃木书桌上，坐在书桌后的家庭教师不紧不慢地将煮沸的清水注入面前小巧精致的瓷杯之中，室内很快弥漫开一股淡雅的清香。


    无论是昂贵的白瓷还是茶叶，皆来自遥远的东方，这些比黄金还要奢侈的小玩意儿向来是贵族们的专享，需要耗费大量的财力与时间，才能让这些精巧的货物经由大海流通——也只有依靠海航发家的布兰多尔家族才能如此穷侈极奢了。


    凯斯特学着那些大人物的模样，用两根手指捏起白瓷杯，故作风雅地啜饮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然后克制着舌尖被灼伤的疼痛，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他将答卷推至前方，借着女孩低头审视羊皮卷的时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说话。


    “当然，您很聪明，我的小姐……”


    凯斯特抚摸着卷翘的胡须，用一种无奈的语气感慨，“可惜您的书写并不规范，所以，请恕我不能给您满分。”


    话音刚落，一旁身材高大的女仆长便上前一步，恭敬地俯低身体，朝着自己的小主人伸出了双手：“我会将小姐今日的教习情况如实禀告夫人。”


    而窗边的女孩垂眸看着羊皮卷的左上角，在被红笔刻意圈起来的地方，她有一个字母没有控制好大小。


    她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将答卷递到女仆手里。


    “遵循夫人的命令，将取消您今日份的晚餐，稍后我会将您的被褥送去书房，明早夫人会亲自来考察。”


    女仆长弯腰后退，离开了房间。


    玻璃镜片后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书桌前的红发女孩，男人露出了一点诧异的表情。


    他当然是故意的——那位蒙特夫人似乎是个极端的完美主义者，对女儿的管教相当严格，每当幼女达不到她的标准，便不被允许享用晚餐，同时还要在当晚被关进书房。


    他担任这位公爵千金的家庭教师已经接近一个月，在摸清现状之后，他便运用手中的权利使了不少绊子，这大半个月以来，这位可怜的公爵小姐在自己的闺房中享用美食的机会寥寥无几。


    每当想到这里，凯斯特的心中便升起一股不屑又得意的情绪。


    太阳的余晖泼洒在女孩的长发上，使得那头浓密的长发流淌着红葡萄酒般艳丽的光泽，灼目到了几乎刺眼的地步。


    低贱又野蛮的颜色——他在心中嗤笑。


    在中世纪基督教盛行的时刻，红头发常与女巫和巫术联系在一起。


    学者大阿尔伯特曾在《动物论》中称：“红发者如狐狸，狡诈善欺。”


    连法国人也常说，“红头发的女人要么暴力肮脏要么恶毒虚伪，而通常她们兼具这些特性，是道德败坏的标志。”


    而奥古斯都大公的小女儿，便有着这样一头恶魔般“不洁”的发色，这让她在兄姐之间饱受诟病，而一切的根源，自然是源自她的母亲——简直是上流社会的笑话！


    凯斯特认为（是的，即使出身并不高贵，但既然他已经担任了伟大的布兰多尔家族的家庭教师，所以他也得意地自诩为上流社会的一员）这实在是荒谬至极，公爵大人竟然自甘堕落地爱上了一位地位卑贱的红发女奴，那个女奴像个货物一样漂洋过海，不知究竟使用了何种巫术，竟然让公爵大人不顾家族阻挠，也执意要娶她为妻，使得一个奴隶跨越阶级，一跃成为了公爵府的第三位女主人。


    这令他也一度耿耿于怀，尤其是在得知自己被选中成为莱昂妮·布兰多尔小姐的家庭教师之后，像是一盆冷水泼了上来，将他被贵族聘请的洋洋得意浇灭了一半。他自觉自己的颜面也因此蒙羞，连在外吹嘘都少了些派头。


    所以他常常借着职务之便，为难这个流淌着一半奴隶血液的小女孩。


    固然，她很聪明，有着极为出色的记忆力，以及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渊博学识，甚至能娴熟地举一反三，功课也完成得很好。


    但这并不能让他满意——假如他执教的是另外几位布兰多尔家血统高贵的少爷小姐，想必能将他们培养成更加优秀出众的贵族精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教导一位无法继承家族，流淌着一半下等血脉的女孩，实在让他的满腔学识毫无用武之地。


    在女仆长离开后，书房内的气氛安静得落针可闻。


    凯斯特又捏起杯盏，这次只是小心地挨着边缘喝了一口。


    他一边陶醉地品位着昂贵的茶香，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女孩的表情。


    不得不说，这早熟的小姑娘的确有着超越年纪的心理素质，即使明知他在故意刁难，也没有什么失态的举措，只是像个布偶娃娃般站在原地。


    奴隶般的忍让与顺从——


    他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随后，便听到这个他素来瞧不上眼的学生面色淡然地命令他：


    “两份新鲜的果酱面包、火腿、一盘烤野猪肋排，还有牛奶，晚上七点以后，送到书房。”


    凯斯特几乎惊掉下巴，他甚至回头看了一眼才确定，“你是在对我说话？”


    真是荒谬！


    他决定收回刚才在心里对她素质的评价。


    凯斯特扯着嘴角讽刺道，“恕我直言，莱昂妮小姐，夜闯一位淑女安睡的场所不是绅士该有的美德。”


    “如果您想违抗蒙特夫人的命令，该和您的女仆密谋，而不是在这里言行粗鄙地为难一位可怜的绅士！我有权要求您向我致歉。”


    更何况，即便是他的女儿，晚餐也只是节制地食用几小勺蔬菜沙拉，更不用说那些时刻注重保持身材的贵族淑女们——上帝啊，这位公爵千金的饭量未免过于惊世骇俗了！难道都没有女仆或者嬷嬷教导她吗？！


    站在窗边的女孩平静地笑了笑，她转头看向窗外葱绿的草坪，语气随意地提到，“就是这个地方，真是不巧，大概是在三天前，您的小儿子在这里为我的兄姐们鞍前马后，言语间大骂我是低贱之人的后代，玷污了家族血统。”


    她勾起的嘴唇红得像血，的确符合人们对红发女性狡猾又恶毒的刻板印象，说出来的话语简直化作了一把淬过毒的锋利匕首，刺得凯斯特冷汗直冒。


    女孩脸上流露的伤心虚假得像是一场不走心的恶作剧，“我不明白，他口中低贱之人的后代，到底是指我的母亲蒙特夫人，还是我的父亲奥古斯都大公？……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您的言传身教？”


    凯斯特捏着杯子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额头冷汗直冒——他当然不能承认！


    无论是公爵还是公爵夫人，即使他在心中极力贬低公爵夫人曾是个地位卑贱的女奴，但也只敢在心里评判，从不敢将这样的想法放在明面上。


    他脸色难看又僵硬地干笑了两声，没有落入这个女孩儿的言语陷阱。


    “您、您并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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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是您的、片面之词……”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他了解自己的小儿子，那个混不吝的家伙为了讨好那些高高在上的少爷小姐当然说得出这种话……真是该死，这个口无遮拦的蠢货差点害死他们一家！


    好在只是嘴上说道几句，没留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想来那些少爷小姐们也不会出面作证——他们向来很乐意为这个小妹添堵。


    这样想着，他又变得胸有成竹了起来，凯斯特拿着帕子擦了擦汗，又强调了一遍，“这只是您的片面之词。”


    没有证据，即使是她的母亲蒙特夫人，也不能随意处置他，况且蒙特夫人会不会相信这个女儿也说不准呢，那可是个古怪的女人。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


    这狡猾如狐的女孩不紧不慢地从宽大的裙摆口袋里拿出一件信封，动作优雅地用裁纸刀挑开，抖开了其中的信件，然后抬手举到凯斯特的面前。


    信件显然经过了火焰的灼烧，显露出了柠檬汁特有的棕色字迹。


    凯斯特不得不弯下腰，几乎要将眼镜贴在信纸上。


    的确是他那个蠢儿子的笔迹，他甚至一眼就看见了那句“请务必除去低贱之人的继承权，他们不配与您高贵的血脉并列”以及“那个小贱人玷污了布兰多尔家族至高无上的血统，您家族的荣光会因为她而蒙上一层阴霾”。


    他的眼前一黑，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惊惶间凯斯特失手打翻了一旁的水壶，滚烫的热水浇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无暇顾及，只是狼狈地撑着书桌，想要上前抢夺。


    然后就看见这个狡诈得令人生厌的女孩后退了几步，似笑非笑地收起信件，“像这样的信，我这里还有不少呢。”


    “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她双手掩面，作出哭泣的姿态，“多么恶毒的措辞，实在是太伤人了，明明几天前他还在烈日下为我撑伞，我一直以为他和您一样，是位值得信赖的绅士。”


    “上帝啊，我简直无法想象……依照《刑事法令》的条例，诽谤侮辱贵族是重罪，您和您的家人，会被割去舌头的。”


    如同每个善良的小女孩那样，这严酷的刑罚令她极为不忍地低低啜泣了两声，随后放下手掌。


    她简直像是巴黎最叫座的歌剧演员那样将表情切换自如，那张略带稚嫩的面庞上不见半点伤心的泪水，只有坚硬的冷漠。


    明明只有十一岁，个子才堪堪超过那张高大的樱桃木书桌，这个女孩望过来的眼神却透露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


    “不想被我亲手把舌头割下来剁碎，再塞进胃里的话，你和你那个蠢货儿子最好老实点。”


    “七点之后，我要在书房看见我想要的。”


    说完，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整理了一下头发，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上帝，她说出这番威胁人的话语时，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关。


    就不怕被别人听见吗！


    他后知后觉，立刻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合上房门，然后顺着门板狼狈地滑倒在地。


    一切都完了……


    这女孩简直是个暴君！


    凯斯特并不质疑那句话的真实性，他被她的气势和眼神中转瞬即逝的凶狠吓到冷汗涔涔。


    一切都完了，他想。


    从今天开始，他们全家人的小命，都将被这个狡猾的女孩玩弄在股掌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