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宗仪整整半月没再去过学堂。


    因为只要他一出门，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不由得向他□□望去——


    最后还是仇长老发话：


    “再不滚来上学就逐出上青云！”


    令狐宗仪只好从床上一骨碌爬起。


    躺的这半月，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个所谓“绝妙”的法子。


    那天，他假意路过程狸书案，扔飞一个纸团出去。


    程狸正咬着笔杆温习功课，瞥他一眼，接过来打开一看：


    “有种来断崖”


    断崖......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令狐宗仪葫芦里卖什么药，程狸把笑憋了回去，挥笔回信：


    “奉陪，什么时辰”


    然后揉揉纸团，眯起眼睛，冲令狐宗仪后脑勺扔去。


    中！


    令狐宗仪转头瞪过来。


    程狸摊手。


    不出片刻，纸团又回来了：


    “明日辰时，你一个人来”


    “记住，只你一个人！！！”


    这次等了半晌也没个回信，令狐宗仪悄悄转头一看，正好见程狸把纸团一揉，扔窗外云海去了。


    翌日。


    “令狐少爷，你怎么确定程狸一定会来？”


    令狐宗仪哼道：“那小子绝对也是个心高气傲不服输的。不来岂不是就承认怕了我？”


    “可是......能打的赢吗？”


    “对啊对啊，他可是连解霜都胜了......”


    在此之前，上青云几次大大小小的比试，不是解霜摘得桂冠，就是柳在为夺得魁首。二人天资俱属上乘，修炼也勤勉刻苦，实力算是旗鼓相当，偶尔一方赢过另一方，也只是略略险胜。


    直至程狸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固定而又无聊的排名。


    此人石破天惊般横空出世，令解霜和柳在为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一个吃不下饭，一个睡不着觉。


    上青云没有秘密。


    程狸和小八才来几日，原身是狐狸的事就被所有学子知晓了，诸生更多的是震惊，所有人议论纷纷，上青云这一仙门圣地为何会收两只妖入学？要知道，三界中地位最低下的便是妖了，他们为非作歹穷凶极恶，魅惑人心害人不浅，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般的存在。


    两个一无背景二无身份的狐狸精，居然来了这挤破头也难进的上青云求学，谁能服气？令狐宗仪率先揭竿而起，向仇长老发出抗议。


    仇长老正闭目养神，闻言懒懒睁开眼睛，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道：“先看看再说。”


    小八一脸忧心忡忡，但程狸根本没把那些闲言碎语，异样眼神放进心里，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照常上学，坦然入睡。


    他拍拍小八的肩，嬉笑道：“放心，我会让他们服气的。”


    众所周知，新来的学子都需要经过一道小小试炼，方便学院探测其根基和实力，程狸和小八接受摸底试炼那天，空旷的场地乌泱泱围了一群人，几乎大半学子都来了，空前热闹，人人都想亲眼看看这狐妖到底实力如何。


    小八是率先上场的，试炼他的人是解霜，二人先前已打过一次照面。


    仇长老道：“解霜，点到为止即可。”


    解霜点点头。


    她自然心中有数，小八一看就是文文弱弱之人，与人说话总是左一句“抱歉”，右一句“没关系”，问什么都诚诚恳恳温声回答。


    所以解霜推出去的这一掌，只用了些许力气，或者说根本就没用力。


    没成想小八不仅毫无还手之力，还被轻飘飘地打飞了——一道白色身影就那样弹了出去。


    解霜：“......”


    程狸在擂台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也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立刻双足一顿，踏步凌空，接住了小八。


    轻盈落地后，程狸对解霜笑道：“你们可别欺负他，要对战，我来。”


    解霜眉峰一挑：“好。”


    她执剑在后，道：“准备好了吗？”


    程狸目中发亮，道：“就是现在！”


    说罢，他与解霜二人同时身形一动，二人这一交手，从擂台对战到半空，台下观者只见剑光闪烁，光影绰绰，根本看不仔细二人出招姿势。


    突然，一声振空的长唳回荡在虚空。


    一人道：“是凤练剑法！他竟逼得解霜使出了凤练剑法！！”


    众人一片惊呼，一旁观战的仇长老面色骤然凝重起来。


    这凤练剑法是谢老将军亲传给解霜的，因行剑时有凤吟之声而得名，乃解家独门剑法，威名赫赫。能逼得解霜如此行招，看来此人实力不容小觑。


    谁知，不到半刻钟，一道身影坠落下来，众人凝神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是解霜！


    神剑在手，剑法加持，解霜输了？


    看热闹的人今日看了一场真正的热闹，许多学子不由感叹自己来得真是值了，不枉早起一趟！


    解霜倒地后，程狸向她伸出手去。


    解霜怔怔望了他一会儿，她虽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但还是道：“技不如人，你赢了。”


    她自己站起，拍拍自己身上的灰，然后抬眸：“不过，我可不会一直认输。”


    “在为，你去。”仇长老偏头对柳在为道。


    柳在为纵身一跃，上了擂台。


    程狸转头看向解霜，弯眼道：


    “可否把你那剑借我用用？”


    解霜把剑往空中一扔，程狸便飞身接了来。


    程狸道了声谢，对柳在为拱手道：


    “请指教。”


    程狸眸光微动，执剑出手了。


    台下诸生屏息凝神，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试炼了，而是一场真正激动人心的擂台赛！


    柳在为向来是保守的招法，而程狸却是横冲直撞的主动出击，他身姿灵巧，出剑精准，招式变幻莫测，力度忽轻忽重。


    忽然，柳在为面色一变，目中惊愕难掩。


    程狸手中的剑，发出了凤鸣声。


    台下众人纷纷汗毛倒竖......这不是解霜的凤练剑法吗？


    解霜更是心中一震，只和他对战了一刻钟，用了这套剑法，他便能流畅地使出那几招了？


    倏忽间，柳在为一分神，便见眼前一道白色剑光闪过。


    程狸微微侧首，衣衫随风飘动，剑指柳在为胸口。


    他笑道：“我赢了。”


    从那天起，程狸在上青云名声大噪，也是从那以后，学院同窗们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狗腿小弟们立在断崖边，又回味了番当时对战的盛况，搓着手讪讪地道：


    “令狐少爷，你确定我们几个，能揍程狸一顿？？？”


    令狐宗仪一声哂笑：“今天必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看，这什么？”


    他自袖中掏出乾坤袋，一打开那口袋，顿时金光大盛，里面堆砌着教人眼花缭乱的法宝灵器。他虽法力不行，但法宝可不缺，且还皆是难得一见的上上品。他已经打算好了，先用捆仙索把程狸绑了，再大刑伺候，直到程狸向他跪地求饶。


    .


    “后来怎么样了？”小八问道。


    他被程狸拖了回去。


    “后来？”程狸倒在榻上，捧腹道，“后来我就和他吵啊吵啊，一边吵一边步步引着他往后退，他那笨嘴拙舌的又说不过我，气极了就在悬崖边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顺势一倒，从断崖上坠下去了。”


    “我就知道他那么多灵器等着对付我呢，可不得吓一吓他？你当时没看见令狐宗仪那慌乱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他真以为我掉下去摔死了，那脸吓得！煞白！还一直在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程狸笑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哈哈哈”了好半晌，突然看见小八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八道：“好笑吗？”


    ......


    程狸霎时笑不出来了，他轻咳一声从榻上爬起，老老实实坐回凳子上，道：“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什么事情也没有。”


    小八目光戚戚：“你还记不记得走之前，爷爷交代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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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记得，村长那天送他们到上青云门口，临走时拍拍二人肩膀，交代程狸保护好小八，也交代小八务必要照顾好程狸，更重要的，是要二人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若是能出妖头地，飞升成仙，简直就是振兴八岐山狐族一脉了，乃无上荣光。


    “......”


    于是程狸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举手发誓：“我保证，一定刻苦用功。”


    “还要保证，不再和令狐胡闹。”


    程狸道：“行，如果他不再招惹我们。”


    接下来几天读书，程狸同令狐宗仪尚且算作相安无事，其一是答应了小八，其二么，是因为程狸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去了注意力。


    上青云的教育宗旨一向另辟蹊径。譬如，师兄师弟的称呼并非以进学堂时间的长短来论资排辈，而是靠自身实力。只有实力最出类拔萃者，届时才能在下凡历练中担起重任，成为团队的主心骨，才有资格担得起所有人尊称一声“师兄”。


    程狸已经连续几天晚上都梦见柳在为，解霜，令狐宗仪一干人等排着队叫他了，真是做梦都笑开颜。


    “程师兄。”


    “......程师兄。”


    “程！师！兄！”


    程狸一脸满足地一一笑着应了。


    直到这天晚上，梦里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负手而立，身姿翩然，站在队伍最末，他不言语，只有一个泛着星月光辉的轮廓，教人看不清他的样貌。


    前面排队叫程狸的人都一个一个陆续走开了。


    而那身影却迟迟不动。


    程狸抄着手等他：“喂，你怎么不过来。”


    那人还是不说话。


    程狸又道：“你不应该也叫我一声师兄么？”


    倏忽间，一片耀眼金光洒下来，那人面容逐渐变得清晰了。


    是他。


    程狸蓦地睁开眼！


    窗户被风吹开了，映着窗外湛蓝晴空，阳光照进睡铺上，程狸抬手挡住了那缕刺眼光线。


    小八推开门进来：“善胤，还不起来么？要迟到了。”


    “哦，就来。”


    程狸坐了起来，有些迷茫地皱了皱眉头。


    收拾好后，他抓起桌案上的布包挎在身上，麻溜地出门了。


    今日诸生都无心听讲，嗡嗡不止，躁动不安，只期待着长老宣布师兄弟称呼排名那一刻。


    ——除了小八。


    就算让他叫所有人一声师兄，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还会原地站好，先恭恭敬敬鞠个躬，再称呼你。


    啊，还有一人也极不情愿。


    令狐宗仪。


    师兄弟这一层关系今日一出，“令狐大少”这个威名就将被历史的洪流拍在沙滩上，他今后就只能是很多人的“令狐师弟”了。


    师弟！多么悲催的称呼！


    令狐宗仪以手扶额，忍住鼻酸，闭眼摇头，甚是难过。


    “肃静，有一件重要事情宣布。”


    仇长老摆了摆手，语声中气十足，响彻整个学堂。


    来了——


    众学子屏息以待。


    哪知仇长老将头一转，朝旁侧风铃长廊唤道：


    “千寻，进来吧。”


    接着，一人缓缓步入，众学子随之望去。


    此人眉眼如墨，神色淡然，似清风洒兰雪，凛凛如谪仙，虽着一身和诸生相同的白色院服，却多一份出尘之表、映月之姿，既令人挪不开眼，又教人不敢明目张胆直视。


    令狐宗仪心不在焉，了无生趣抬头一瞧，刚喝进嘴的茶水“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这不是他追杀程狸那天碰见的煞神吗？！


    仇长老白了令狐宗仪一眼，言简意赅宣告道：“贺千寻。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师兄了。”


    “哈？”


    “不是吧......”


    “这人谁啊？”


    “嘘！！！”


    众人不由看了看贺千寻，又看了看程狸，学堂内登时一片哗然，人人热议，喧闹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