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斐关上门转身便看到正午暖阳肆无忌惮亲吻那人精雕细琢的眉眼，他抱臂斜倚着玻璃幕墙，像只假寐的猛兽，危险又撩人。


    一个突兀的念头自心底悄然浮现，却在本能的克制下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谢华瑾好笑地看着温斐逗弄两个孩子，一时竟分不清谁比谁更幼稚。


    “走了。”


    怕某人再玩一次真把那俩孩子吓坏了，谢先生倾身上前勾住人肩膀往外带。


    温斐愣神中猝不及防被沉水香侵入感官，终也没避开，任由他动作。


    二人从西门出了商城，入目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草地，再远处是如火如荼的施工现场。谢总司令本意往军区去，虽未完工，但办公区域已然修建完善。


    在分岔路口，温斐止住脚步，抬头迎着阳光打量谢华瑾，长身玉立，只简单的白衬衫西装裤便把人衬得俊美非凡，素来冷肃的神情此刻冰雪消融，温和凝望着他，面露不解。


    朋友吗……？


    那晚他给出这个答案后他如他预想般满意，又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兴。


    为什么？


    不过一个身份而已。


    【不过~一个身份~而已~你为什么要特意哄他高兴？】


    【禁言】


    【‘润了润了’】


    算了，不重要了，就这样吧。他高兴就好。


    温斐勾唇一笑，眸中雀跃着调笑，谢华瑾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他悠悠道：“谢华瑾，想和我切磋？”


    “是。”他坦荡承认，然后等着他的代价。


    “背我回去。”


    嗯？


    谢华瑾怔住了，片刻后，叹了口气，应道：“好。”


    而后走到青年身前蹲下。


    啊这……得到的太轻易，总感觉自己亏了。


    温斐木着脸不动，男人转头催促道：“上来”。


    温和宠溺，像是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某人又莫名有点不爽，可惜找不到发作的筏子，赌气般把全身重量压到那人身上。


    骤然“泰山压顶”，男人不过摇晃一瞬便稳住，两手分别拖住他腿弯将人背起。


    青年双手环抱男人脖颈，负气收紧似是要把人勒死。他任他动作，他不过几息便觉无趣，变换姿势，一手伸长反扣住肩膀，一手变出把伞举起欲盖弥彰。


    或许是怕晒黑拿伞遮阳，或许是羞耻心终于发作拿伞遮脸，谁知道呢。


    青年不重，男人背起来很轻松。只是总有一段调皮的幽香长发自然垂落到脸颊旁作弄，独特薄荷味混着金秋桂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像是有人拿着逗猫棒与他戏耍，鼻子痒，手也痒，心尖战栗，头皮发麻。


    谢华瑾定了定心神，侧头避开那扰人的发丝，沉声道：“你怎么突然管起了她们练武一事？”


    他们素来默许唐芯和谢韵之摸鱼划水，今儿他怎么就出言督促了？


    比声音先传来的是那人胸腔的震动，温斐眸光微闪，身子往下压，胸口紧贴后背，感受男人灼热的体温。头往颈间钻，下巴靠在肩膀上，一呼一吸间暖湿气流喷吐而出打在白里透红的耳垂上。


    舒服，像是常年置身于冰天雪地的旅人终于找到毛绒绒的暖窝。


    但是这个距离越界了。


    感受到男人陡然绷直的身体，温斐适时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谢韵之是不是从小到大没受过挫折？”


    果然有效，提起女儿，谢华瑾把思绪沉入忆海，打捞那些年为数不多的亲子时光。


    不过一会儿，他调笑道：“怎么没有，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为了谢韵之，一个比一个狼狈。


    温斐怎么敢忘，轻笑一声，哼道：“这也算挫折？”


    “怎么不算？”


    谢先生理直气壮偏心眼，他家孩子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哈~”温斐不跟老父亲争辩这种事，淡淡道：“还有呢？”


    “还有……？”谢华瑾怅然道，“她母亲去世那天，她哭晕在我怀里……”


    那年谢韵之十岁，方女士久病不愈于十月五日凌晨溘然长辞，谢华瑾接到消息后连夜从部队赶回家，踩着第一缕阳光，在灵堂前刚好接住谢韵之往下倒的小小身体。


    他的父亲在书房谋算家族未来，他的母亲忙于同人交际，他的弟妹忙着照顾自己的孩子，他的妻子躺在冰冷的棺椁之上，他的女儿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直到这一刻他方如梦初醒，有了为人父的自觉——他怀里的小生命由他创造，他有责任、有义务背负起她的人生。


    “啧，十岁。”


    清冷嗓音夹带着不加掩饰的阴阳怪气从耳畔传来，谢华瑾无奈一笑，自嘲道：“是，我是失败的父亲，是不称职的丈夫。”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他就是一个感情淡漠的人。年轻时一门心思拼事业，权力才是他费尽心思要去得到的东西。。


    娶方芷熙是家族联姻，是合适；生谢韵之是家族使命，是需要。


    为人夫，他权衡利弊算尽得失。不是谢华瑾需要妻子，是谢家需要一名拿得出手的少夫人，他的妻子要出生名门，要贤惠持家，要进退得宜，要识大体顾全局，要能忍受一个少言寡语、常年不见人影的丈夫和一段冷冰冰的婚姻。


    为人父，他自私自利自我独裁。倘若不是方芷熙去世，他就是能心安理得当一位便宜父亲，孩子只要不违法犯纪，管她怎么样，活着就好。


    所以当那道沉甸甸的小生命骤然实打实落进他怀里，他是那么的无所适从。


    孩子要怎么养？他不会。


    无论是他自己这样被老爷子从小耳提面命带在身边严加教养还是方芷熙那般套着贤妻良母壳子的人生，他都不喜欢，这不该是谢韵之的人生。


    她要锦绣富贵，她要鲜花着锦，她要大权在握，她要自由随心。


    这很难，但谢华瑾能做到。


    他给她荣华富贵的生活，他给她高高在上的权力，他给她十二年自在潇洒的青春，这是他作为父亲能给予女儿的一切，但也仅此而已。


    “谢先生，你很清楚——权力，是靠自己打出来的。”青年懒洋洋道，也许是日光浴太舒服，也许是某人的脊背太安稳，他有些困顿了。


    谢华瑾沉默。是，权力要自己拿，所以他给她铺好了路，无论她从事什么行业，他不倒，谢家不倒，她都能一步步顺当拿住权力。以谢韵之的智慧，时间一长，自然能玩转权力游戏。


    可一切建立在时间之上。


    温斐长叹一声，不得不戳穿一个残忍的现实：“所以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为什么问谢韵之，因为这么久冷眼旁观下来，悲哀地发现这丫头跟唐芯一个死出——好了伤疤忘了疼，天真又无害。


    原以为世家大小姐演技一般、思维跳脱些无伤大雅，都是个性，但万万没想到居然能“不谙世事”到这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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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


    谢韵之，一个限定版人情世故满级选手，舒适圈内，洞若观火、人情练达；舒适圈外，也就矮子里拔高个在那四人里稍好些。


    斐斐无语，斐斐叹气，斐斐……能怎么办呢，他自己选的人。


    一起练呗。


    唐芯的升级速度比他预想中快，但成长速度没跟上。走到这个地步，磨砺心志已然来不及了，但身体素质还可以努力一下。那四个，有一个算一个，不把内力练出来，别想出去。


    “还有多久。”男人蹙眉，沉声问道。


    “两个月左右。”


    谢华瑾停下脚步，踩着斑驳的树影扭头看那人，侧脸棱角分明、光滑白皙，眼眸水漉漉的，无辜可爱。端的是翩翩君子“温良恭俭让”——个黑心东西，没一个字能对上。


    他轻哼一声，继续往前走，不咸不淡道：“早不说，偏要踩死线。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每天踩着铃声进教室？”


    被说中了，某人把脸一撇看着树林闷不吭声，毛茸茸的后脑勺蹭在脖颈上，丝滑柔软，像是有小猫咪在撒娇。


    不，温大少爷比猫主子还傲娇。


    “戒指还我。”


    呵，开了眼了。“送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


    “没事，我不讲究。”


    呵，谢华瑾被气笑了，这人真好意思，脸都不要了，一句都说不得他了？


    温斐这人浑身都是迷，偏生连装都不装，是，他有底气的很，他奈何不了他，但他能拿谢韵之当他的弱点把他利用个彻底，他又何尝不知唐芯是他的弱点？无非是不跟他计较罢了。


    谢华瑾停下脚步，看那云卷云舒，看那树影蹁跹，看那水波悠然，微风拂过，有花瓣自枝头飘落，擦着伞盖落到脚边。


    世界如此美好，他又何必暴躁。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温斐，又不是不知道他过往二十二年的人生，他俩的这笔烂账，哪分得清谁欠谁更多。


    谢华瑾长叹一声，又兀自轻笑，无奈道：“好了，我的错。”


    “错哪儿了？”


    哈，还得寸进尺。“你怎么说怎么做都有你的道理，我不该讥讽你。嗯？”


    “哼。”


    这一声，透着三分不屑三方傲娇四分漫不经心。


    哈，顺斐者昌，逆斐者亡。某人真有当暴君的潜质。


    唉——男人摇摇头，复又前行，小楼在不远处。这段路，比想象中短。


    “戒指拿来。”


    清冷男中音不期然响起，谢华瑾眼睛危险眯起，警告道：“温斐。”别太过分。


    叮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耳畔回响，扭头只看见一道刺眼的光线。


    闭眼，睁开。


    原来是一串银链，下面吊着一枚素圈银戒。


    “不是要运军舰过来？那个太小了，给你换一个。”


    青年淡淡的嗓音依旧清冷，却无端惹得男人心跳漏跳一拍。


    温斐啊，真是……让人说他什么好？


    谢华瑾突然想笑，便也这么做了。精致的眉眼弯起，成熟性感，撩人而不自知。温斐透过他深邃的眼眸，看见自己的倒影，影子眉眼弯弯，唇角勾起。


    秋光录下欢笑和两道迥异却和谐的声音。


    “不换。我全都要。”


    “谢先生，做人不能太贪。”


    “嗯，可我就要。”


    “……拿来。”


    “嗯？”


    “我帮你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