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品:《发梦蜉蝣

    那天早饭期间,成寒手机响了数次,最后不得不接起电话。林晋慈听出是成寒经纪人催促的声音,立即起身去衣帽间拎出放保修卡和表盒的袋子,递给成寒,赶客一样,叫他先去忙。


    成寒接过,却没有立马离开的意思,目光看向被夏蓉问话的傅易沛。


    说着“小慈有时候忙到连电话都打不通……”的夏蓉,从包里拿出自己手机递出去,似乎是要添加傅易沛的联系方式。


    “那他呢?他要一直在这里吗?”


    成寒攥着袋子,声音低闷。


    林晋慈丢下一句“他一会儿也有事要走”,就回身去终断另一边的谈话。


    “你父亲在美院教书?是哪个学校?你爸爸这个年纪肯定——”


    “也不用像查户口那样问得这么细吧?”


    林晋慈偏冷的声线横进来,让感到意外、正话匣大开的夏蓉十分扫兴不悦。


    傅易沛没再回应夏蓉的问题,善始善终地扮演这个意外来临却令他无法拒绝的角色,起身对林晋慈道:“我收拾餐桌?”


    林晋慈跟夏蓉说话时的冷意降下来,对傅易沛轻声拒绝:“不用。”


    小姨笑着:“是啊,小傅,哪还要你洗碗啊,我来就行了。”


    成寒和傅易沛走后,林晋慈和小姨一块在厨房洗碗。


    小姨溺爱自己的女儿,对待林晋慈也是一样的,小姨口中的女孩子们个个都娇贵,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该做家务。她不让林晋慈帮忙,拗不过才分了擦净盘子的活儿给林晋慈。


    “女孩子吃多了苦,就不漂亮了。”


    林晋慈笑了一下,罕见地开玩笑:“那让我爸来洗吧,你不也是女孩子么?”


    小姨跟着笑,说“老喽,哪还是什么女孩子”,林晋慈难得展露活泼的一面,很是讨人喜欢,小姨多看了两眼,感慨道:“小慈啊,你平时要是跟你妈妈也这样多……”话没说完,大概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痛非一夕之痛,话自然也不会药到病除。


    小姨不讲了,洗着碗。


    林晋慈却明白,明白小姨说出来的,也清楚沉默的部分。但她不想聊这些,就装作不懂,认真擦盘子。


    过了一会儿,小姨想起一件事,换了要笑不笑的表情望着林晋慈,又顾着外头聊着这次过来要见哪些亲戚的林家父母,压低声,问她忽然想起来的一件事。


    林晋慈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得了流感,本


    来约好周末去家里吃饭,但电话打来说去不了了,人在医院。林晋慈不要她操心,可她哪能放心得下,着急跑去医院。


    没想到林晋慈已经有人照顾。


    那阵子,崇北流感很严重,医院人山人海,连走廊都排满了临时床位。而小姨从护士站找去,林晋慈住在一间单人病房,床头摆着鲜花,手背扎针,正吊着水,可能是嫌腥,别着头,不肯喝鸽子汤。


    病床前的转椅上,坐着一个身量很高的男生,在林晋慈说“小姨,你怎么来了”后,男生也放下汤碗,立即起身,不太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小姨好”。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当时那个男生又戴着白色的医用口罩,除了高,小姨记不起匆匆一面的其他印象了。


    “是小傅?还是成寒?还是旁的人?”


    被勾起记忆的林晋慈,手上擦碗的动作停住,轻轻“啊”了一声,声调不明显,小姨分辨不出这是记起来,还是装傻忘记了。


    小姨一嗔,好笑地打趣说:“人家好歹也是一片真心对你,那时候在医院忙前忙后的,这么没良心,这就把人家忘得干干净净了?”


    “不是,没忘。”林晋慈说。


    林晋慈想到,不久前,她实在不想傅易沛和她的父母继续共处一室,被询问一些傅易沛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便想拿话把人支走,她对傅易沛说:“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先去忙吧。”


    杀青突如其来,傅易沛眼里可以称作愕然的停顿,出现得极少又短,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所以在林晋慈父母和小姨的眼里,他只是面带笑意地跟他们妥当告辞。


    像他之前一次次配合林晋慈那样。


    林晋慈无论说什么,他都不反驳。


    傅易沛真的离开后,林晋慈心里浮现一些不舒服的感觉,她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直都很过分。


    小姨说她没良心,也没有评错人。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傅易沛都对她很好,昨夜的细心照顾,今晨的处处迁就,还有更久以前……但林晋慈是这样固执自私,恩将仇报的人,除了不好的回忆,什么也没有回报给他。


    高中时,她曾当着傅易沛的面说讨厌他,就是不喜欢他。


    即使在面馆傅易沛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即使有朋友们的宽慰。林晋慈周一进班,再见到傅易沛,还是初初体会到一种背后说人坏话的愧疚。


    她的座位跟


    傅易沛的座位离得很近同在后排隔着一条过道。


    有人发试卷碰倒林晋慈打开的保温杯傅易沛从过道走来反应很快扶了一下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动作太快也太自然以至于林晋慈觉得扭头再去说一句谢谢会有点刻意。


    索性就不说了。


    额前的刘海轻垂在纸页空白处投下浅淡的影笔握在手里她就像没察觉有人碰倒杯子那样一并不知道有人帮她扶了。


    杯子里晃动的水无人知晓地平息。


    那种犹豫要不要跟傅易沛解释“讨厌”何来的念头因为他这样不计前嫌的关照更深地压了下去。


    她沉默继续解自己的题。


    因为从未同傅易沛亲近过


    那天午休林晋慈不在班里有个自诩“真性情”的女生公开评价:“林晋慈是很聪明可就算她成绩再好哪怕她之后保送崇大了我还是觉得她性格有问题一天天不知道在清高什么也就是运气好长了个好脑子老师都捧着她你看我们班有女生喜欢她吗?一个也没有就连傅易沛教养那么好的人现在都避着她她是什么人可想而知了吧?”


    南安高中有自己的校内印厂只是许多设备老旧印出来的东西质量堪忧。各班课代表每次去拿学校自印的卷子都有规定的流程要自己数出来再登记带走。


    但那阵子林晋慈每次去拿九班的物理卷子都已经数好了。


    那天也是架子上一沓A3大小的卷子上黏一张便利贴写着“高二(9)班/物理/第11期/共46张”林晋慈一直很讨厌碰印刷墨油洗不干净每次数完卷子回来总会在上课的时候分神拿出湿纸巾用力地试图擦除。


    本来因为今天又不用数卷子弄脏手心情不错不想走到班门口听到这段指名道姓的点评。


    两人四目相觑讲台上聚众发言的女生一时尴尬窘迫。


    林晋慈独立于人群之外淡淡问道:“傅易沛是什么参考标准?他很重要吗?”


    那群女生的表情又复杂了一些。


    林晋慈注意到地面映着一片不属于自己的影子高大浓深傍在她的影子旁边。


    她猜到是谁没有回头。


    傅易沛可能


    刚刚去洗手了手上还有水珠滴落没有计较女生之间的话题无故扯上他似乎也没有生气的迹象一言不发擦过林晋慈身旁的空气走进班里。


    别的女生说傅易沛避着她林晋慈并没有感觉到但隔天傅易沛换了位子不再坐在她的旁边她的感受一下很清楚。


    换过来的男生聒噪不已不由得让林晋慈有些想念之前余光里话不多的傅易沛继而去想傅易沛离开的原因。


    微量的不适消散后林晋慈并不过多介怀——忽然换座的背后代表着傅易沛对她的印象可能很差用“一差再差”来形容或许更准确。


    林晋慈并不害怕被傅易沛讨厌。


    或者说她认为自己已经不害怕被任何人讨厌。


    如同遵守某种默契换座之后的日子里林晋慈尽量不再跟傅易沛产生任何交集连汤宁喊她去看篮球比赛她也再没去过一次。


    她想如果她是傅易沛绝不会再对林晋慈心存善意只会希望林晋慈离自己越远越好。


    但当她深陷危机傅易沛还是伸出援助之手向一个曾对他出言不逊不够友善也不够合群的女生一视同仁地给予帮助。


    -


    夏蓉这趟来崇北仿佛乾隆下江南一般夏家和林家如今在崇北的亲戚哪怕远到外四路也通通致电喊过来接驾陪坐。


    林晋慈了解自己的母亲夏蓉虽然端着清高架子但相对于孤芳自赏


    所以在夏蓉对着赴宴的众人说客套话“小慈回国后留在崇北发展多亏了大家照顾”林晋慈并没戳穿——席上除了小姨和小姨夫其他人林晋慈回国快一年了连面都没见过一次实在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需要感谢的照顾。


    席上的亲戚们说着“应该的”“见外了”这类话纷纷夸起林晋慈打小聪明现在的事业发展也不是一般同龄人能比的。


    夏蓉抿了一小口红酒放下杯子说:“一点小聪明罢了你们也别太夸她了。”


    林晋慈的表情始终维持在不冷不热的状态坐在一间豪华的饭店包厢里一桌价值不菲的宴席前兴致不佳地看戏一样听着他们你唱我和。


    圆桌对面有个中年女人笑容满面地说道:“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还是夏蓉会教孩子你看看我们从小拿着棍子打啊骂啊的逼着孩子学也教不出小慈这么成器的


    还是夏蓉你会教,有福气啊。


    夏蓉转头提醒林晋慈:“小慈,姑妈夸你呢,你回崇北这么长时间,还没去姑妈家看望过吧?然后摇着头跟众人说,“小慈这孩子,实在不懂事。


    又讲一段往事——


    “高中的时候,她姑妈心疼她住校辛苦,接去自己家里尽心尽力照顾了一年多,长大了,倒忘恩了。


    对面的中年妇女连忙说:“哎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小慈现在是工作忙,我们理解,再说了——林晋慈的姑妈笑容讪了讪,声音也低了些,“租的房子……挤着一家老小六口人,小慈去了都没法儿招待。


    林晋慈冷眼看着这个说话的中年妇女。


    大概日子过得很不好,比起夏蓉夏芸两姐妹,她像是凭空多了二十岁,眼角的道道皱纹和下垂的苹果肌都显得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很朴实不易。


    林晋慈心里却没有与之相应的怜悯,刚刚听到“尽心尽力这四个字,都有些想笑。


    但她没笑,只是从姑妈话里的一家六口,淡淡问起:“表哥今天怎么没来呢?


    林晋慈的姑妈是早早离婚又再婚,跟前夫生的女儿比林晋慈还大几岁,成年后就跟她断绝往来,第二任丈夫带着一个儿子,再婚后又生一个儿子,林晋慈提到的表哥,是她的继子。


    姑妈身边一直埋头吃菜的女人,警觉似的停了筷子,先一步回答了林晋慈的问题,话像丢出来的石子:“公司有事,他晚上在加班,来不了。


    林晋慈目光偏转两分,去看说话的人。


    女人微胖,染着亚麻棕的时尚卷发,发根已经生出一截突兀的黑色,三十出头的模样,但实际年龄可能更小。入席前,林父问及姑妈一家搬来崇北的生活情况,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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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儿媳刚生完孩子,又没什么工作经验,现在工作不太好找。


    姑妈怕林晋慈不记得了,连忙笑着介绍一句:“这是你文洲表哥的老婆,丁琴。


    林晋慈礼貌地笑了一下,“表嫂好。


    对方应了声,也问了好,从林晋慈身上刮过的眼神却寒浸浸的,像打量情敌似的冷眼警觉。


    林晋慈便问:“国庆都要加班,看来文洲表哥的工作很辛苦啊。


    林晋慈不是那种嘘寒问暖的人,姑妈一听,颇有些感动地吐起苦水:“是啊,文洲当初在你爸的律所实习得好好的,非要来崇北发展,这么多年才混


    上个小领导,现在又要养孩子,还要准备买房,不辛苦不行哪!”


    那位表嫂隔着宽阔的圆桌,盯着林晋慈,声音冷不防地冒出来:“跟你这种海归精英自然是没办法比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姑妈立马朝语气不善的儿媳瞪去一眼。


    林


    父笑着打圆场说:“都是亲戚,常来往自然就亲近了。”


    夏蓉也在旁应和两句,随后点了林晋慈的名:“小慈,听你姑妈刚刚说你表嫂大学读的也是室内设计的专业,你现在那个事务所应该规模不小,你帮着安排一个工作应该不是问题,姑妈以前对你那么好,把你像亲女儿一样接去家里照顾,你可要知恩图报。”


    林晋慈一时没说话。


    小姨的手机先响了。小姨赶紧点开视频电话,说“正吃饭呢”,表妹活泼的声音立马充斥在气氛冰冷的包厢里。


    “我最喜欢吃的东星斑和澳龙!怎么回事嘛,我不在家你们就出去吃这么好的!好过分啊!”


    小姨笑说:“你姨妈来崇北,今晚请客,谁敢背着你偷偷吃好的,是你自己不回来。”


    旁边的小姨夫声音洪亮:“刚刚还说到你呢,你姨妈姨夫难得来崇北一趟,你也不回来领你姨妈姨夫在崇北好好玩玩,一天假也请不到啊?”


    表妹俏皮地喊了“姨妈好,姨夫好”,镜头扫到许多人,也不怯,笑嘻嘻说:“哎呀,好多人呀,喊不过来了,大家好,大家吃好喝好啊。”


    然后才回了话,“人家是小演员嘛,哪能随随便便请假离开剧组,等电影上映,我请大家看电影,等以后我成了大明星,我也不会忘了各位父老乡亲的!”


    小姨满眼溺爱,故意羞表妹:“还大明星,猴年马月的事儿,别瞎吹牛!你在剧组好好拍戏、好好吃饭,平平安安的,我们就放心了。”


    “我哪敢好好吃饭啊,导演都嫌我胖了,都是妈妈你喂的!”


    “你们看看这个小没良心的。”


    有了表妹这么隔空一加入,说些古灵精怪的讨喜话,席上的气氛好了很多,这顿饭才不至于吃得如鲠在喉。


    饭后散场,小姨拉着林晋慈的手,悄声讲,小姨夫很遗憾没见到林晋慈的男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让林晋慈之后有空带着男朋友去家里吃饭。


    小姨还以玩笑口吻特特叮嘱,是谁都好,只能带一个。


    想到傅易沛,林晋慈忽然头疼地发现,


    她似乎不止点开一个旧的压缩包好像现在还冒出了很棘手的新文件。


    夏蓉隔天要去福兴寺拜佛。


    林父会友去了。


    夏蓉知道她开口林晋慈必然不会来可能连新鲜的借口都不会找一个只敷衍说忙她约了小姨哀哀讲了些羡慕小姨的话说小姨的女儿婷婷再让家里操心也总归是贴心的小慈这些年往家里打的电话一只手数得过来。


    她苦笑。


    小姨只得好言安慰。之后替夏蓉打了电话给林晋慈柔声说你妈妈难得来崇北一趟……


    林晋慈没叫小姨为难当天三人一同前往。


    崇北的福兴寺是扬名后世的千年古刹庙宇落于西南城郊的青山之上寺庙后院的银杏树下有一座始建于唐开成三年的陀罗尼经幢因“尘沾影覆影及福至”一说全年香火鼎盛香客不绝。


    以前夏蓉并没有这类宗教信仰是林晋慈的弟弟林晋宸离世之后夏蓉才信起菩萨佛祖逢庙烧香。


    林晋慈在崇大读书时周末曾来过一次福兴寺。就她和成寒两个人。那天其实林晋慈的学生证就在包里但售票处的工作人员说学生证能打半折林晋慈没有在成寒面前拿出学生证而是买了两张全价的票。


    那天林晋慈和成寒随着其他香客的脚步入寺参观看过几座殿宇走了一会儿便瞧见一棵参天银杏枝繁叶茂不大的青石院落中挤满了人。


    所谓经幢就是一栋刻有经文的石塔“尘沾影覆影及福至”的意思是


    无论心中是否有佛凡来者几乎都要去经幢的影子下站一站。


    当时林晋慈和成寒都没有过去。


    一来那天人太多了;二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业需要消除也不渴望任何从天而降的福报。


    这次过来夏蓉也拜了必拜的陀罗尼经幢她招手想喊林晋慈一块去石影下祈福可能是记起她们之前在跨国电话里大吵一架的起因。


    夏蓉放下手脸色变得灰败了一些。


    那是林晋宸十年冥诞夏蓉叫林晋慈从国外回来参加大祭祀已经请人写好了忏文林晋慈只要跪在佛前跟着唱经的和尚们念一遍就好但林晋慈不肯不容商量地冷声拒绝跟夏蓉说她问心无愧没什么需要回来忏悔的。


    林晋慈自小就不乖顺如今夏蓉更是认清对林晋慈可谓是无望可失。


    夏蓉正想说算了。


    没想到几米外的林晋慈静静仰望着矗立的高大经幢自己走进阴影里虔诚地双手合十闭眼祝祷默念“影及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