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品:《发梦蜉蝣》 送走林晋慈,傅易沛回房间后,又接到一通电话。不是他爷爷打来的,是他父亲,说的却是同一件事。
他父亲说,跟傅易沛打完电话,他爷爷没有回房睡觉,在客厅叹气叹到现在,担心不婚主义的孙子走上歧途,日后老无所依。
傅易沛的父母劝他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他便叹气叹得更深,一边感慨儿子媳妇对他很好,一边忧虑等傅易沛七老八十,孤苦寂寞,就不会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傅易沛不得不尽些孝道,在电话里保证,先前开玩笑的,他不是不婚主义。
大概是他在他爷爷那里没有信誉度,老头儿不信他,埋怨他二十多岁的人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这就是不想结婚的样子。傅易沛听到他妈妈章岫在电话那头为他说话。
傅易沛大学谈过的。
还带着女朋友去他舅舅舅妈那儿吃过饭。
他爷爷问,怎么没带回来给他看看。
章岫说,她和傅易沛的父亲也没见过,好像是很快就分手了。
傅易沛没想到,他的那段恋情,他妈妈只是从他舅妈那里听过只言片语,居然还记得。
是很快就分了。
快到分手前不久傅易沛还毫无经验地担心一周年纪念日要怎么过,林晋慈认识当时他身边所有的朋友,担心这些人口风不紧,一时说漏嘴,失了纪念日的惊喜,他找了人不在国内的魏家兄弟出谋划策。
人如果能有预见能力就好了。
那么那时候的傅易沛就会知道,他跟林晋慈之间是没有一周年纪念日的,就不必一场空欢喜地忙碌。
结束这通电话,再想到今晚一连发生的种种事情,因酒店前台告知林晋慈在楼下等待,而体会到熟悉的开心,又因出乎意料的烟味,一瞬有了时过境迁的清醒。
过快叠换冷热会让身体不舒服,容易生病,人的精神也同理。
傅易沛慢慢环视空有他一人的套房,仿佛不久前林晋慈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他无意义地打量一件件陈设,内心感到疲累,以及一丝茫然。
好像置身于一片辽阔荒原,四面八方都是路,但他就是被困在这里了,被困了很多年,不知道该去哪儿。
傅易沛不知道林晋慈当初是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她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甚至连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约会的,傅易沛也是被动知晓。
在后来他们多次光顾的披萨餐厅。
那天
晚上傅易沛赴林晋慈的约是第一次去。在室外的餐桌入座林晋慈跟他商量点餐傅易沛对吃什么并不在意一边心不在焉地看餐单一边扫视四周。
外摆餐桌旁几乎都是一对对的年轻男女互动很是亲密如果有人来这里举办一场“发乎情止乎礼”的挑战他跟林晋慈应该能一举夺魁。
如果有人按内心雀跃指数来评奖寻常用餐的傅易沛应该也毫无意外地脱颖而出。
各色餐品饮料陆陆续续上齐。
没一会儿傅易沛起身说要去一趟卫生间。
对面的林晋慈眼睛抬起她的眼仁很大且乌亮仰视时露出较多眼白的样子有些罕见的天真看着忽然变得很高的傅易沛她说“好你去吧”傅易沛刚要挪步又听见她说“不过你不要偷偷去付钱我的计划是这个约会由我来请客你不要破坏。”
傅易沛站在原地惊讶和惊喜双重交织——他的确打算去偷偷付钱但他没想到会听到“约会”这个词。
“约会?”
这是约会了?
他跟林晋慈之间的约会?
约会这个词是怎么规定使用的不是两个人随便吃顿饭就能叫约会的吧?
这些问题像一重重的礼物包装解开一层困惑就更接近一点幸福。
林晋慈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他在思考什么好心为他指明卫生间的方向。
傅易沛说先不用去了坐回原处继续用餐目光频频看向对面的林晋慈好似他正处于虚软云端而林晋慈是唯一能确定这场夜会航迹的参照。
吃完这顿饭后在餐厅外面只喝了两杯无酒精饮料的林晋慈却像酩酊大醉一样提出令人意外的请求:“我能不能摸摸你?”
林晋慈将手放在他的脸上因她掌心的温度傅易沛低着脸按上她的手背才确切地感受到了一点真实。
林晋慈仰头看着他手心小幅度摸索着却露出困惑问他:“你怎么不笑了?”
那时候的傅易沛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晋慈好像说了傻话。
他说我怕一笑就醒了。
美梦里不能太忘形。
是这样吗?因为后来他跟林晋慈在一起的日子过分快乐傅易沛没有节制笑容
傅易沛强迫自己从冗长的思绪里抽身放下手机进了浴室热水澡的功用有限那股心理上的乏力仍没有消
退。
看了两份文件,傅易沛渐渐觉得精神无法集中,也没有什么困意,只是思绪纷杂。
目光看向茶几上的烟盒。
蓝黑色的熟悉包装,是从林晋慈那儿“拿”来的蓝莓爆珠。
就像**林晋慈当初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他也不知道林晋慈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却清楚想起自己为何戒烟。
某次带林晋慈去参加系里的聚会,两人去迟了,包厢里打过牌,一屋子烟味,林晋慈站在门口似乎被里头无论男女都
有烟在手的景象惊讶到,迟迟没有进去,傅易沛便喊服务生来换了一间包厢。
玩笑中,有人说,完人无法创作,绝妙灵感好像总需要一点癖好支撑。
林晋慈看向傅易沛,才知道原来傅易沛也会抽烟。
林晋慈有些闻不惯烟味。
傅易沛没什么烟瘾,之后说戒也就戒了。
那时候他抽的好像也是蓝莓爆珠,包装不太一样,傅易沛递给林晋慈说:“给你没收,以后不抽了。”
林晋慈并不像那种男友做了甜蜜事件就立马开心起来的女生,怔怔接过来,似乎又想还回去,面露担忧地看着傅易沛:“那你没有灵感了怎么办?”
傅易沛不曾想到,她那样聪明的人,居然肯信唐德的鬼话,不那么机敏洞察的林晋慈,为傅易沛着想的林晋慈,叫人望之心软。
“你还真信啊?他骗你的,没道理的话,我舅舅没有抽烟这种癖好,也不影响他创作。”
林晋慈对他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你舅舅?”
“我舅舅就是导演。”
林晋慈没有深入去问他的舅舅是何许人也,傅易沛也没有继续说,只是看着她,她望着手里的烟盒,过了一会儿,问他:“对你也没有影响吗?”
傅易沛深深地看着她,说,不影响,他不止这一个癖好。
那时候,他看着林晋慈轻垂下去的睫毛落在瓷一样的清透皮肤上,阴影忽闪,一下下扑着眼尾下方的小痣,白皙鼻尖下,唇瓣淡红薄润。
他想去亲她的。
但犹豫了片刻,便错失机会,林晋慈已经抬起眸,对他说:“那我拿走了,如果你需要,我再还给你。”
傅易沛应了一声,手垂落在暗处,按了一下手指关节,也将心里烟絮般萌生的念头一并打消了。
可能是睡觉前傅易沛想了不少有关林晋慈的事,这些事件,零零散散分布于他
们不满一年的恋爱时期内却有微妙的共性是隐含懊丧又或是甜蜜却不踏实的回忆。
将烟盒搁置在床头关了灯进入睡梦中傅易沛少见地梦到了林晋慈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场景。
在傅易沛工作室负一楼的放映室。
他将她困在壁灯昏黄的墙边攥着她的手腕紧张地盯着她。好像知道她不会拒绝又好像怕她会拒绝于是带着一些隐忍的不满稍显用力地吻了林晋慈。
林晋慈可能有过小幅度的抗拒但很快她朝外推他肩膀的手指卸了力手掌仍贴在那里只是慢慢聚拢抓握着傅易沛肩膀处的衣料。
在身前倾覆过来的浓郁阴影里在渐渐发闷发沉的呼吸里承受另一个人的莽撞侵略。
那个吻比想象中长因傅易沛停下来时林晋慈淡色的唇透出以往没有的鲜红。
他倏然清醒过来有些自责。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林晋慈没有说话只是很慢地一下接一下眨着眼睛双颊染了缺氧般的绯色唇上还有接吻后的湿痕懵懵的慢慢低下脑袋靠近过来将额头抵在面前高大的男生的胸膛上。
傅易沛心口一紧。
像柔软的海绵塌陷了一块。
喉咙空空的很干涩。
何止不敢出声说话连自己的心跳傅易沛都嫌没出息地狂蹦他都怕自己的心跳吵着林晋慈了于是微微仰头呼吸都小心起来。
不知她靠向他却不看他的行为是什么意思是害怕吗?还是害羞?但他心里隐隐地漾起甜蜜的意味只想将林晋慈抱紧觉得只要不是讨厌他的意思应该都是好意思。
之后梦境里的画面是他们在放映室里。
虽然第一次在披萨餐厅约会林晋慈主动跟傅易沛聊过有关电影的话题讲得颇有主见和条理但实际上她好像对电影的兴趣不大看过的电影也非常少平时傅易沛身边的朋友聊起相关话题她一次也没有主动参与。
不知道是工作室里谁先起的头有一阵子这帮人一见到林晋慈就热衷于问她对各类爱情片的看法。如果林晋慈没看过就口头描述电影剧情给她听然后问她对男女主曲折爱情的看法。
林晋慈的看法总是很一致——这对不要在一起那对也分开。
唐德开玩笑说以后《四大名捕》如果再翻拍可
以让林晋慈去演里面的“无情”,实至名归。
那晚在放映室,傅易沛也问过林晋慈,为什么无论古今中外的爱情故事,她听了,每次都会说“最好还是不要在一起”。
工作室租在一栋独立小楼里,地面两层的装修费用都不及负一层观影室的一个零头,这是属于傅易沛的个人空间,从设备到软装,什么都是最好的。
林晋慈半靠在一张造价不菲的深棕色真皮躺椅上思考许久,出声说:“因为电影通常只有两个小时。”
傅易沛没听明白,误会了,以为是因为时长太短,她看不懂主角的情感,或者做不到深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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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晋慈说,不是。
“看得懂,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看不懂。”
关掉声音的荧幕仍在放映剧情,一帧帧的光影变幻,反射在林晋慈眼瞳里,变成一瞬瞬的模糊不清的明暗切换。
看着她咕哝的样子,傅易沛的嘴角不自禁地挂上一抹笑,而后在林晋慈的话语中,又一点点缓释了笑容。
“我只是觉得,电影太浓缩了,两个小时交代完感情的起承转合,那些怦然心动的瞬间,不为人知的细节,被镜头的巧思捕捉,剪辑成慰藉的良药,观众的眼睛一经服下就会替主人公释怀、原谅,感动不已,可是人的一生,被牵绊,要顾虑的,难道只有那几个带着背景音乐的慢镜头吗?”
傅易沛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几次,但都没有出声。那好像是林晋慈在他面前第一次说那么长的话,也是第一次打开了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给傅易沛看。
她说:“真实的人生可能无法被视听语言表达,电影里合乎情理的部分大概是人类的理想寄托,两个小时太短了,讲不清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命运里,可能需要承受的痛苦和麻烦。”
傅易沛终于出声了。
“你怎么这么悲观,难道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命运里,只有痛苦和麻烦吗?难道没有快乐吗?也许那些快乐也是许多个’两小时‘都讲不完的。”
林晋慈垂睫思考片刻,又将视线移到傅易沛的脸上,看了一会儿,低声认同地说:“好像是吧。”
“而且,即使有痛苦和麻烦,你怎么知道,这是那个人不愿意承受的呢?”
林晋慈也觉得有道理。
但想了一下,她又弯起嘴角,学了一句别人的口头禅来对付傅易沛:“说不过你们这些搞电影的。”
这是
唐德的女朋友骂唐德总是花言巧语的话。
林晋慈学得不像情绪不够饱满表情也不够生动但正是这样又觉得这话说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不像呛声是一种说不上来又叫傅易沛很喜欢的感觉。
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过去吻了她一下说“别的都让着你这次不能让”然后手掌按着她的一侧脸又亲下去。
两人的唇触碰厮磨还没有深入林晋慈却忽然偏过头躲开了一点这个吻
傅易沛看不懂她眼睫下的情绪。
更不懂她将脸躲开却又伸出手臂抱住他好像不希望傅易沛离开。
傅易沛只好撑着手臂半压在她身上交颈相拥的姿势似乎比亲吻更逾越如果被人看见可能会觉得他们在做什么违礼之事。
在想亲近她和担心压到她之间傅易沛的胳膊渐渐有些僵麻但他还是一动不动任由她环住自己的脖颈她的心跳近到如同贴到他身上来了她发丝间的香气也慷慨赠予傅易沛的嗅觉。
两人相拥着身体和呼吸都交织在无声的幕布前如同电影里天荒地老的收尾定格。
忽然林晋慈说了一句像是思考多时的话:“我还是不喜欢痛苦和麻烦。”
傅易沛觉得
她在说傻话。
退开半臂的距离低眼望着她“谁会喜欢痛苦和麻烦?”傅易沛对她说“不要想那么多电影是电影。”
她点头“嗯”了一声不再延伸推了傅易沛一下提醒他今晚还有观影赏析的作业没完成无人在意的电影已经空放了许多。
林晋慈是理性的好像再九曲回肠的故事她也能迅速做出取舍并且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舍。情感牵绊于她而言好似只是不挣自破的蛛网。
傅易沛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束缚住她。
那晚他们在放映室待到很晚。
整部电影结束片尾字幕出来时周遭暗了下去。
傅易沛转过头不知道林晋慈是什么时候睡着她闭着眼脸是朝向傅易沛的与傅易沛相握的手睡梦中还牢牢抓着。
黑白字幕滚动傅易沛借着微弱光亮看向林晋慈看向自己被林晋慈抓住的手忽然明白他其实并不渴望束缚林晋慈。
他渴望的或许一直都只是被束缚而已。
换言之他可能渴望林晋慈给他一些麻烦和痛苦好让他在自我丧失中感受到自己的某一部分是由她占据的。
一个生性散漫爱自由的人频频朝另一个人递绳子祈求困锁。
爱大抵是这样能为不可为。
那林晋慈的爱又是什么不知为何傅易沛的脑海里忽然冒出成寒的身影——这个人占据过林晋慈更多的时间也一直是林晋慈生命中的例外。
因梦境的结尾停留在此嫉妒心和占有欲空前高涨导致回忆式的梦境在结尾扭曲出现不实场景。
曾经面对睡颜安静的林晋慈虽有怨闷但什么也没有做的傅易沛在此次梦里以一种很恶劣的方式把林晋慈弄醒了。
他不再收着力度担心压痛林晋慈不管不顾地索取并且不允许林晋慈将他推开。
醒来后傅易沛久久惝恍陷入复杂的低落情绪中。
手机里有不少新消息。
但没有他想看的。
弹窗推送热点新闻点进热搜榜倒是有傅易沛一眼就注意到的名字——某音综第三季导师成寒退出的消息后面挂了一个“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