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身影被刺眼的光吞没，她眼前一花，跌入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睁开眼时，她身处一个大型实验室内。


    巨茧般的金属舱矗立在实验室中央，舱体表面嵌满大小不一的各种精密元件，通体泛着幽蓝荧光，入口处的显示器上不断滚动着实时刷新的实验数据。


    身穿白色实验服的闻漪悬浮在舱体之中，发丝随着无形的波动轻轻飘荡。数根拇指粗的白色缆线从舱顶垂落，末端连接着闻漪的后颈与四肢，实时监测她的能量开启状况和生命体征。她像被蛛网困住的蝴蝶，逃不过翅断命折的结局。


    总控制室内，八面全息屏组成环状监控系统，正在实时追踪青峦山核电站虫洞形成的过程。画面上，白色反应堆旁的幽蓝色虫洞正在稳定地扩大。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疯狂的尝试——让整座核电站以量子形态穿过虫洞，从现实世界“隧穿”到另一个时空。如果成功了，就可以避免一场浩劫。而代价仅仅是一个人的生命。


    用一个人的生命换取无数人的生命，很值得不是吗？


    闻漪在舱内昏昏沉沉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日夜，精神从不堪重负到逐渐变得麻木。她每次醒来，都会抬眸望向那个角落。


    顾屹风穿着黑色衬衣，身披白大褂，正无声地站在那里，像是她在舱里呆了多久，他就在那里陪了多久，没有离开过片刻。


    “虫洞打开多少了？”舱内的闻漪有气无力地问他。


    从实验开始，顾屹风就没有再对她说过一个字。本以为他还是不会回答她，没想到他竟然开口：


    “85%了。”


    “嗯……那快啦，”闻漪故作轻松道，这煎熬总算快到头了。她努力转过头，追随着对方的视线，“你……不会一直在这站着吧，我又跑不了，你去休息会吧。”


    “……”他又开始不说不动，置若罔闻。


    “顾教授？顾先生？……算我求你，好吗？”闻漪竟拿出平日里属于妻子撒娇的语气。


    “难得你还记得自己是顾太太。”


    “……”这次轮到闻漪沉默以对。


    顾屹风慢慢走到试验舱旁，透过玻璃窗口望向她，一字一句沉声问到，“当初你做出决定进行实验的时候，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


    “闻氏内斗造成紧急停堆系统彻底失效，反应堆无法停下来。”她顿了顿继续道，“核电站一旦崩溃，不仅是青峦山，整个地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这是最好的选择。”


    “闻漪，”顾屹风望着她，眸中一片死寂，“所以你的选择是背弃了誓言，抛下我。”


    “对不起……”闻漪没有力气抹去眼角的泪水，默默转过头，“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伤心，但是我别无他法。”


    顾屹风的声音变得冷硬：“对不起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决定。”如果可以，她还是想体面地和他告别。


    闻漪平复了心情，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等事情结束以后，如果我还活着，你带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我从小在月隙山长大，从来没见过浩瀚的沙漠，一眼无垠的大海……”


    她在骗他。


    核电站转移成功，她只会因能量耗尽而堙灭。


    他们不会有以后。


    她知道，他也知道。


    顾屹风眼眸渐红，转过头不愿让她看到：


    “闻漪，你听着。”他压抑着翻涌的情绪道，“等你死了，我会好好活着。”


    “嗯……”她赶紧点了点头。


    “量子隧穿实验是我一手设计的。”


    “什么？”她没跟上顾屹风的思路。


    “送你进入实验舱的人是我。”


    “……”


    “开启实验后，你的每一分痛苦都是我亲手造成的。”


    “……”闻漪的心猛地一紧。


    “我会亲眼看着你化作量子堙灭于天地间。”


    “……”


    “往后余生，白日在痛苦中煎熬，夜晚在噩梦中折磨。”


    “……”


    “晨昏更替，春秋轮转，年复一年，直到我再见到你的那一天。”


    闻漪怔怔地看着顾屹风，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撕心裂肺的话，眼中没有半点温度，只剩一片死寂。他的冷漠不是对她，而是给了他的余生。


    无数记忆碎片贯穿了闻漪的意识。她骤然睁开眼，回到了虚空之中。


    原来如此！她不是什么替身，壹壹就是她自己。原来她和顾屹风已经携手走过了一个轮回。


    核电站最后成功转移了吗？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闻漪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现在她想起了更多的事，也让她的大脑更加混乱。


    为什么她会有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


    她到底是哪个时空的闻漪？是最终消散在量子隧穿中的物理学家顾教授的妻子，还是初出茅庐就被调查局特工顾屹风给绑定的菜鸟异能者？


    如果前世是她无法逆转的死局，那么这一次呢，她是否可以改变命运，改写她和顾屹风的结局？


    闻漪猜想，顾屹风在她死后应该做了什么，才能精准地将她的一缕意识锚定到17岁的他身边。


    难道他是把未来命运的走向，交给她来决定？


    好你个顾屹风，想做甩手掌柜，把所有难题都推给给了她！


    闻漪忽然间感到一阵无力，好歹给点提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闻漪心情复杂地回到顾屹风身边，却发现这人最近越来越不对劲！


    “壹壹，”顾屹风的手放在衬衣扣子上，故作深沉，“你看得见我是吗？你会偷看我换衣服吗？”


    【不会……】


    闻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高清□□熟男版都看了，谁稀罕看你这种未成年版。


    “那洗澡呢？上厕所呢？”他指尖搭在裤腰，故意拖长语调。


    被震惊到的闻漪：你谁？快把高冷禁欲的顾教授还给我！


    出门前，顾屹风拎着两件T恤：“壹壹，我穿蓝色好看还是黑色好看？”


    【黑色】


    “好，我以后就穿黑色给你看。”他一脸得意地宣布。


    后来，闻漪无语地看着顾屹风衣柜里黑压压的一片，简直像打开了黑洞！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这家伙真是幼稚到家了。


    “38度6……壹壹，我难受。”顾屹风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去医院】


    “……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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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去。”继续在床上打滚，像个耍赖的小孩。


    闻漪扶额，青春期的男孩这么难搞的吗？


    【快去】她快要抓狂了。


    “那你哄我去啊？”少年突然娇羞起来，把脸埋进枕头里，“撒个娇听听？”


    闻漪咬牙切齿道，黑历史都给你记着！


    僵持了半天，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


    【求你……】【……好吗】


    那年初夏，顾屹风突然认真起来：“壹壹，我准备改志愿报考警校，你支持我吗？”


    闻漪一愣，这人不打算学物理了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也许……他不成为物理学家，就没有量子隧穿实验了，命运能否被改写？


    思来想去，她轻轻回了句：


    【好】


    声音响起的刹那，她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能量抽离。


    有什么在改变，仿佛整个时空都在为这一决定做出调整。


    闻漪逐渐发现，每当她暗示顾屹风做出偏离前世的决策时，她的能量就会进一步减少。


    她猜到了，改变命运是要付出代价的。顾屹风曾和她聊起过，每个时空闭环的维持需要特定能量源，打破闭环也需要能量代价。


    随着新的时空闭环慢慢铸就，依附在旧闭环上的意识自然坍塌。


    她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那天晚上，少年鼓起勇气告白：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


    “我想我会以这种方式，和她永远在一起。”他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温柔。


    【……】但这份温柔，不该属于她。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壹壹。”


    【……】命运何其残忍，让他再次爱上注定要离开的人。


    闻漪在虚空中轻叹，这难道就是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明明已经重来一次，却还是走进了相似的结局。


    那个执拗的少年，执意要打破时空的桎梏，哪怕明知蝴蝶飞不过沧海。她看着顾屹风眼中炽热的期待，突然不想再纠结那些关于宿命的问题。就这样吧，让她再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以她的余生来回应他的期待。


    青峦山上，闻漪看着顾屹风奔向宿命，却无法告诉他，那将会是永别。


    她的意识像一缕即将被风吹散的烟。


    “壹壹……快到了……”?


    顾屹风的声音里充满希冀，像是笃定只要完成这个任务，他们就能拥有未来。


    她看着他冲进混乱的救援现场。


    看着他精准地开枪、救人。


    看着他蹲下身，牵起女孩的手。


    闻漪好像听见了时间闭环破碎的声音。


    【她会……在未来等你。】?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意识渐渐涣散，最后的画面，是顾屹风站在树下，对着虚空扯出一个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很想告诉他。


    闻漪也笑了。


    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眉眼的轮廓，想要好好记住他。爱是谁的一生奢望，得不到其实也未必遗憾。


    “再见了……”她闭上眼，无声地告别。


    *


    顾屹风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