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玻璃神龛

作品:《赝造神明

    出院的日子终于来临。


    走廊里,两列铁塔似的黑衣保镖早早整齐驻守。一见夏之荧,他们便立刻无声地围了上去,将她一路护送到医院大门。


    夏之荧感觉自己成了被押送刑场的犯人。


    “夏小姐,请上车。”孔义站在罗伦士保姆车旁,毕恭毕敬道。


    隔着黑纱,夏之荧看见眼前车门张开漆黑巨口,十指用力抓紧了裙摆。


    上次是插翅难飞的银笼,这次是什么地方?


    会很黑吗?会很冷吗?会像一座监牢吗?


    爷爷、爸爸、陶阿姨还有姐姐,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只能呆在这样的地方。因为只有把自己关起来,才能让其他人都过得幸福。


    保姆车行驶得很平稳,黑纱如凝固般静止。掩藏其后的那双眼睛慢慢闭了起来,仿佛只要阖上眼帘,就能隔绝心中的酸楚。


    “夏小姐,我们即将抵达目的地,需要我先为您介绍一下吗?”孔义问道。


    夏之荧很轻地摇了摇头,攥紧裙子的双手,放弃似地一点一点松开了。


    保姆车停了下来。


    夏之荧紧咬住下唇,微微瑟缩着探出了身子。


    一阵裹挟着青草清香的微风吹过,掀起黑纱一角,隐匿其后的那张面庞,微微泛开惊讶的涟漪。


    梦吗?


    怎么会是……这样的地方。


    她曾经羡慕夏羽晴能像公主一样,住在宽敞又明亮的城堡式别墅里,但和眼前这个地方相比,记忆里美轮美奂的城堡瞬间黯然失色。


    庭院绿草如茵,散落着白色欧式凉亭,人工湖波光粼粼,天鹅优雅游弋。


    一栋极其美丽的宅邸矗立在如画风景里,阳光洒落下来,它像一块精心雕琢过的巨大水晶,散发出明亮炫目的光芒。


    “如您所见,这是PierreDubois先生的建筑设计作品,名为‘玻璃宫’。”


    孔义的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淡淡骄傲。


    “整栋建筑前后立面全部被半透明的玻璃砖包裹,既能为室内带去柔和的自然光线,也能满足生活的私密性需求。”


    夏之荧一怔,这个法国设计师的名字,她曾在陶如玲和夏羽晴母女口中听到过。


    当时夏老爷子刚过世没多久,她们就急不可耐地撺掇夏远另造一栋新宅邸,一家人搬出去住。正好把自己撇在老宅阁楼,彻底摆脱不祥。


    而她俩心心念念的设计师,就是PierreDubois,当世最杰出的现代主义建筑师之一。


    当然,这个要求不啻于天方夜谭。Pierre根本不是能轻易请得动的人。何况夏家当时已经败落,就算Pierre肯出山,他们也支付不起天价的设计费。


    “从今天起,玻璃宫就是您的新家,希望您住得开心。”孔义道。


    夏之荧呆住了。


    “家”这个字对她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夏家从来不是她的家,栖身小阁楼的每一天,她无时无刻都活在随时会被赶走的惶恐里。


    “差点忘了告诉您,宫先生就是宫氏集团现任董事长宫寻阙。”孔义道,“您不幸落入Masquerade这种地下拍卖会,是他带人和警察一起,将您救了出来。”


    夏之荧短路的大脑爆出了几颗火花,宫先生……不会就是那个大反派一样的男人吧?


    “对了,这些文件烦请您过目一下。”


    孔义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很厚的文件袋,夏之荧怔忡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张合同、借条、收据、银行转账凭证之类的材料。


    “夏家的债务已经彻底还清,欺骗您父亲的那些人都将面临法律的制裁。”孔义顿了顿,给她一点消化的时间。


    “这起金融骗局牵涉面广,造成了很大的社会影响。宫氏愿意主动承担企业社会责任,给予每个受害者家庭一笔资金援助,让他们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纸张扑簌簌地从夏之荧指间滑落,散了满地。


    其实那天在拍卖台上,她有想过,或许被买走并不是一件太坏的事情。


    Masquerade的人说过,卖她的钱是用来替夏家还债的。那么,等夏家不欠钱了,厂里的工人是不是也能拿到工资了?


    她曾不止一次目睹那些工人抱着孩子跪上门,哀求别让全家老小断了活路。可爸爸和陶阿姨只会避而不见,还骂他们是讨债鬼,有钱也不会给他们一分。


    “一切都过去了。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今后绝不可能再发生。”孔义加重语气,“有宫先生在,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夏之荧知道,上层圈子的人经常会做慈善,连夏远都会定期去福利院捐点桌椅课本之类的东西。但这些善举往往伴随着大张旗鼓的宣传,并不像宫寻阙那样,悄无声息地便做了。


    况且,自己和他素不相识,他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直到孔义告辞,她仍怔怔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疼得差点落泪,但她还是怀疑自己正置身梦中。


    垂下眼帘,漆黑的裙摆下是白色长毛地毯。宅子里的每一寸地面,都铺满了这种厚实柔软的毛毯,就算重重摔倒,都不会受半点儿伤。


    不像以前住的小阁楼,木地板年久失修,潮湿发霉不说,还倒竖起许多细小尖锐的木刺,剐蹭到皮肤可疼了,是会忍不住掉眼泪的那种疼。


    夏之荧回过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自己应该尽快离开,不然真到梦醒的时候就该舍不得了。可许是软绵绵像踩在云上的触迷惑了她,她的双脚竟然一点都不听使唤。


    再呆一会儿,夏之荧告诉自己,只要一会儿会儿就好。就算是一场稍纵即逝的美梦,她也想晚片刻再醒。


    天色逐渐暗淡。


    意识到房间里的光线正逐渐消失,夏之荧晕乎乎的头脑才冷却下来。


    她一直都怕黑。


    小时候,家里停过一次电。当时她正被夏羽晴恶作剧反锁在小阁楼里,仅有的一盏昏暗小灯不亮了,本就采光不佳的逼仄空间彻底被黑暗笼罩。


    她吓得大哭,可不管她怎么求救,都没有一个人为她开门。


    在这个家,人人都害怕她,厌恶她,他们连提都不愿意提她。谁会想到偏僻的小阁楼里还有她在,她也会哭,也会痛,也会害怕。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佣人照往常一样不情不愿地来给她送饭,才发现门被锁住了。


    而此时的她,早已哭得气息奄奄。


    天幕完全黑了下去,夜色如浓墨扩散。可就在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前,面朝庭院的玻璃砖幕墙漫射出了光芒。


    不是玻璃宫本身在发光,而是庭院里的景观灯都亮了起来。


    因为光照强度和角度都被精心设计过,当光线穿过半透明的玻璃砖照进房间,便会变得如月光般轻盈柔和。就算不拉窗帘,也不会影响安眠,甚至还能把不安的情绪一点点磨平。


    夏之荧慢慢摊开双手,温柔的薄光像水一样漫过掌心。


    她想要抓住它们。不然的话,她真的不敢去想,此刻所有的灯光,真的照在了她的身上。


    她就这么捧着她的光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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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久违地睡了个好觉,夏之荧醒来后神清气爽。洗漱完,她开始做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把自己从头到脚地藏起来。


    垂到脚踝的长发整齐盘在脑后,长袖连衣裙严密遮住每一寸皮肤,两只手也要戴好手套。


    最重要的是那顶缀着黑纱的帽子。一旦黑纱放下来,就再也没人能看见她的容貌。


    虽然玻璃宫里的佣人们只管默默做事,不会主动抬眼看她,但她必须这么做,不然就不能走出房间。


    天阴了好些日子,今日难得晴好。玻璃宫里光影浮动,脚下的地毯暖烘烘的,比踩在云朵上还舒服。


    夏之荧提着裙摆,像掉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小心又好奇地探索起了整栋宅子。


    这里既明亮又美好,和小阁楼宛如两个世界,她真的很喜欢。所以,她想在离开之前,尽可能多给自己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


    外面的庭院昨天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如今走在被阳光镀上一层浓郁金色的宽阔草坪上,夏之荧油然生出了一种美丽却模糊的虚幻感,脚下一趔趄,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不过,真摔倒了也没事,草坪是用高羊茅、果岭草和矮生百慕大交织种植的,这些草种厚密柔软,想摔疼都难。


    孔义到现在都记得Pierre打趣说,宫先生是不是把玻璃宫当成一座神龛来建造,不然怎么会提出苛刻到非人的要求——


    既要永远明亮,又要柔软温暖,岂不是要在里面敬奉一位易化又易碎的神?


    想到这儿,孔义看向站在一旁的宫寻阙,却见他绷紧了脸色,好像夏之荧刚才不当心打了个趔趄,是比天塌下来还大的事。


    话又说回来,就算天真塌下来,老板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吧?


    自从他以长房独子的身份回归宫家,针对他的意外事故就从未停止。可他仍悍然周旋于凶险的派系斗争,仿佛被剥夺了普通人该有的喜怒哀乐,连生死都不在他眼中。


    然而,此刻,他却为一个少女飘曳晃荡的裙摆而深深动摇。


    纤细又瘦小的少女,被漆黑色彩吞噬的少女,却以超越一等星的引力和亮度,擭夺了男人全部的视线。


    突然,夏之荧跑到一棵树下,高举双臂用力朝上跳起,裙摆一蓬一蓬地绽开,跟上满发条的人偶似的。


    但她个头摆在那里,不管跳多少下,指尖都碰不到趴在树枝上的猫咪。


    “咪~”


    那只奶胖奶胖的小白猫又赖唧唧地叫了一声,落在夏之荧耳中,变得求救意味十足。


    她急切地朝它挥了挥手,示意它不要害怕,然后从花架底下拖了个乘凉的藤椅,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小白猫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舔着山竹一样的肥爪爪。


    夏之荧倾过身子,朝它伸出双手。


    藤椅在她脚下摇晃起来,但她并未在意,还固执地朝前挪了一小步。


    脚尖踏出了椅面边缘,本就摇摇欲坠的重心彻底失去平衡,她像一片被风无意吹下的花瓣儿,朝树影晃动的草地坠落下来。


    “小心。”


    还没等夏之荧反应过来,后背就抵上了一处坚实宽厚的所在,熟悉的雪白龙胆香气如潮水一般席卷,幽深冷峻到了极致。


    她被稳稳当当地扶到了地上。


    刚站稳,那个人就迅速松开了她,似乎触碰到她会是一桩要了命的事情。


    雪白龙胆的苦香也随之变淡,浅浅浮动在鼻端。


    夏之荧半仰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眼睛不由圆睁。


    果真是他,传说中的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