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神圣喜剧

作品:《赝造神明

    比话语更快涌出的是眼泪。


    “啪嗒、啪嗒”,砸落在素描本的封皮。


    开口的刹那,喉咙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然扼住,难以言喻的恐惧在胸腔扩散蔓延,撑裂出无数道凌迟般的伤口。


    做不到,一个音节都没勇气发出来。


    夏之荧真的不敢。


    如果只为满足自己的冲动,就要害得宫寻阙遭遇不幸,那她情愿自己这辈子都不能说话。


    翻开素描本,她落下笔尖,狠狠戳在纸面上,再用力一划,一连划破好几张纸。


    【对不起】


    墨水淋漓的字迹,歪扭又难看。


    “阿荧……?”


    她听见宫寻阙慌了神的声音,想哭的冲动和强烈的内疚更强烈,眼泪成串儿地往下掉。


    “阿荧,是因为刚才复查的时候太紧张了吗?”


    宫寻阙想帮她擦眼泪,又被覆面的黑纱阻止了动作,只能用力攥紧了手帕,极轻地放进她的掌心。


    “池医生没有一定要你改变的意思,他是你的医生,他很关心你,只是希望你能越来越开心。”


    “我也一样。”


    “我觉得现在的阿荧就很好。”


    夏之荧肩膀一颤,头垂得更低。


    她一点儿都不好。


    在自己害怕雷声睡不着觉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棉花糖的时候,宫先生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却在他烦恼的时候,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亲口对他说。


    很差劲。


    因为太想对宫先生说话,差点没有忍住冲动,险些害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更差劲。


    “阿荧,你不想说话也好,不想被人看见也好,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认为这是让你最舒服的生活方式,那它就是正确的。”


    男人的声音像万籁俱寂的夜晚响起的钢琴琴音,低沉又迷人,蕴藏着包容一切的温柔。


    “无论什么,你认为好才最重要,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去改变。”


    不是这样的,夏之荧想。


    宫先生错了。


    以前的她真的不会在乎,反正小阁楼就是她全部的世界,里面只有她自己。每一天,都像小时候那许多个日夜一样,无论她趴在窗口怎么等,都不曾有谁出现。


    现在,宫先生他走进来了,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而她却不能改变,不敢改变,哪怕她真的很想。


    夏之荧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头疼得像要炸开,巨大的矛盾感快把她撕裂成两半。


    耳朵嗡嗡地响,传来吵闹浑浊的杂声。


    好吵,真的好吵。


    到底是谁在自己耳边不停发出刻毒的骂声,吵得头都要裂开了。


    她想用力捂住,但手好像一点儿都动不了,只能任凭这些声音跟无孔不入的水银一样,朝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灌注进去。


    “夏远,我告诉你,今儿你必须给我拿个决断出来,不然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女人尖酸刻薄的嗓音像一根根剧毒的针,“家里这么多倒霉事儿都是因她而起,老爷子早就说过她是个灾星,你还由着那个贱女人把她塞进我们家。这下可好,老爷子被气得重病不起,说不定连她亲妈都是被她克死的!”


    “哭,你有什么好哭的!”男人怒吼,“都是因为你,夏家摊上大事儿了!那位大少爷死都不肯认祖归宗,天天拿命在那儿犟,又是跳车又是跳楼的,吵着要回来找你!”


    “我现在就让佣人把小阁楼的窗户都钉死,门也挂上大锁,这死丫头别想踏出去一步!”女人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给男人出主意。


    “老公,你可不能再心软了。我们就是因为对她太好,狠不下心,才让她有了勾三搭四的机会,惹出如今这等塌天大祸。”


    “你记得大师提醒我们的话吗?既然是恶神转世,那就不能让人看见她的样子,听见她的声音,这样才能保得全家平安。”


    男人唉声叹气了起来,仿佛真的十分为难。


    “那就听你的吧!都是为了夏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把她养那么大,报恩是指望不上了,但绝不能再由着她祸害夏家!”


    ……


    意识沉浮间,夏之荧明白过来了,这些声音在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和夏家老辈人口耳相传的恶神,长得极其相似的自己。


    这位神明的传说充满了诅咒。她曾以人类女孩的姿态诞生,害得原本富贵平顺的一家人接连遭遇灾祸,哪怕是亲生父母都不能幸免于难。


    最终,女孩被家里人关了起来,孤零零地死在一个寒夜。她的生命殒灭,灵魂却进入轮回,重复给他人和自己带来不幸的命运。


    重演永远不会得到幸福、永远不会被爱、永远被抛弃伤害的结局。


    如果传说是假的,那为什么在不停地应验?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自己诞生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


    她实在想不明白,也不该去想。


    一定是自己现在过得太幸福了,每一天都闪闪发光,幸福到得意忘形,差点都忘记了过去,还真以为自己能和普通人一样。


    眼泪顺着雪白的睫毛一颗接一颗地滚落,湿润了通红的眼尾。


    夏之荧拿起宫寻阙给她的手帕,用力把眼泪全都擦掉。


    宫先生的手帕也是很香的,散发着一样的雪白龙胆的苦香。


    她又用衣袖擦掉了落在钢笔上的泪痕。


    【宫先生,你说得对】


    【我太着急了,我应该慢慢来的】


    写完,又画了一只精神满满的小猫头。


    男人的眼睫像停栖敛翅的鸦鸟,眨也不眨,乌沉沉的眸光凝驻在她身上,低声问:


    “阿荧,你是真的没事吗?”


    【当然没事】


    【就是以后复查可以不可间隔缩短一点,我真的好紧张噢】


    小猫头冒汗。


    宫寻阙还是紧紧盯着她,黑纱微微起伏,一如往常遮掩住她的面孔,让他根本无从读取她的表情。


    【宫先生,我想回玻璃宫了】


    【今天一大早就来医院,都没来得及跟棉花糖玩呢】


    棉花糖是一只很容易因为寂寞而闹情绪的肥猫,他们都知道。


    “好,现在就回去。”男人温声应道。


    【早上我听到天气预报说,下午又有雷雨了,要一直下到晚上才停】


    【宫先生,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再多陪我一会儿吗?】


    “嗯,多久都行。


    【宫先生上次念的诗,我很喜欢】


    “那就继续念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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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谢你】


    小猫头两只爪子撑着脸蛋,眼睛圆滚滚的,笑眯眯地望向他。


    南风天的多变,有时候让气象卫星也追赶不上。预想中的雨并没有落下,夜空没有一丝云彩,像一块澄净透明的深蓝宝石,明灭着几粒银白的星辉。


    梅雨季就快要结束了,大概接下来几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气。


    夏之荧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朝宫寻阙用力挥动。


    “回去吧,早点休息。“


    夜风送来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但还是很好听。


    夏之荧揉了揉眼睛,觉得他的背影也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她转过身,刚要回屋,听见宫寻阙叫她:


    “阿荧。”


    裙摆轻轻晃荡了一下。


    她装作没有听见,轻轻关上了门。


    好险,差一点又要动摇了。


    “阿荧”这个词,对她来说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短促一句咒语,轻声呼唤,空气里就能开出花。


    “喵呜。”


    棉花糖吨吨吨地溜达过来,贴着她的裙摆蹭啊蹭。


    夏之荧弯下腰,有点费劲儿地把它抱到膝头,捏它粉红色的爪子,摸它柔软的胖肚子。暖呼呼的大毛球扭来扭曲,娇声娇气地哼唧。


    夏之荧弯了弯嘴角。


    棉花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猫咪,希望它也能一直做一只最幸福的小猫咪。


    她在自动喂食机里倒满了粮,换了新鲜的水,又铲了猫砂。


    铲猫砂以前好像都是宫寻阙在做,原来棉花糖这么一只香香软软的小猫咪,拉的粑粑竟然会这么臭。


    夏之荧又把房间整理了一下。


    她没有带来什么东西,想要抹掉自己的存在痕迹毫不费力。


    把一直乱放的吹风机挂回浴室柜里正确的位置后,房间差不多也就恢复了原样。


    一如来时。


    只差最后一件事了。


    夏之荧翻开素描本,趴在茶几边,一笔一画地写起字来。


    写东西不是她的强项,要把努力深藏的话写出来更是困难。


    她边写边想,涂涂改改了好久才写完。


    等墨迹彻底干掉,她合上素描本,放在了茶几最显眼的位置。


    茶几一角还搁着那本金色字黑封皮的书,是宫寻阙刚才给她念过的《神圣的喜剧》。


    今天念到的篇章,是主人公和年少时的恋人重逢之后。


    但丁因为自己犯下的罪孽,都不敢在贝雅特丽齐面前抬头。连其他女神都同情他痛苦的忏悔了,劝道:“贝雅特丽齐,你在人间的这位爱慕者为了见你,已经经历太多险阻,请你赐给他一些恩惠吧。”


    夏之荧翻开书页,里面还夹着书签。她看不懂意大利语,料想应是念过的位置。


    宫先生是特意把这本书留在这里的吗?这样以后每次来玻璃宫都可以念给自己听了。


    她喜欢这个故事,一直都很想知道后续,不知道贝雅特丽齐是否愿意对但丁说出温柔言语,让他看见自己藏在面纱后的美丽容颜。


    应该没有机会了。


    她把宫寻阙送给她的钢笔放在了这本书旁边。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夏之荧环顾一圈,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