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电机厂工会开办扫盲班？”


    赵香梅有些没缓过神，她看着李双霜清澈见底的眼睛，确认对方是不是开玩笑。


    李春红在一旁一拍大腿，“哎呀，好事啊，还能在市里找到扫盲班。春梅这样你就不用跑乡下了，快去报班吧，这几个月辛苦一下。”


    李双霜举起一只手提问：“我还有个问题，夜校是晚上上课，下课后谁去接香梅？”


    赵香梅奇怪回道，“我可以自己回家呀，为什么这么问？”


    “不行不行，”旁边的工友连忙插话，“你们听说了吗，有个钓鱼佬钓上来一头长发。”


    另一个同事马上接过话题，“何止呢，你们听说水厂有个女员工失踪了吗……”


    整个下午，各种都市传说都在小车间里传了遍，让听的人都受不了的打冷颤。到了最后卷发姑娘自己心里都有些犹豫起来，唐钟芳并不是很赞成她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学习新东西，更喜欢她花更多时间在家务打理上，毕竟在长辈眼里擅长持家才是女子立身根本。


    赵香梅有些丧气绞着手指，垂下的眸子里早已掀起惊天骇浪，从小她被告知她们这些下人天生愚笨，每天只需要听从老爷夫人指示就可以了，耍小聪明的人只会被主家嫌弃赶出家门流落街头。那如果自己也有学习的机会，是不是就可以也变聪明呢？


    ————


    当天晚上，赵艳芳垂着已经酸到爆炸的手臂和手指回到家中，还带着老师特意找出来的贝多芬/肖邦钢琴曲磁带，这是给她回去“磨脑子”和“磨耳朵”用。


    今天遇到的事有点太多了，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她回忆上课时候老师的话，


    “找到呼吸，好，手腕抬起，抬太高了……注意指法！用大脑思考下一个音用哪根指头，不是手指指挥大脑，是大脑指挥手指。慢练，慢慢慢不要快……你回去找根毛巾拧一拧找掌关节的感觉”


    赵艳芳苦笑一下，想拢一下自己的头发都抬不起手腕，这次算是个教训吗？明明以前家里孩子的地位里，她是最低的，讨好哥哥姐姐和父母的事做的也不少，怎么现在越来越经不起委屈了呢。回到家洗完澡，一头乌黑的青丝从指缝中划过，赵艳芳看着塑料红色圆形梳妆镜里自己的样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周建求对她的评语，说她不够聪明小门小户，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这一周对于赵艳芳来说格外辛苦，因为姿势和指法问题，前三天捡回练琴的她胳膊和手指肌肉都一直处在酸胀的痛苦状态，而白天她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上课和抓住间隙加紧写作业，又要四下无人的时候在口袋指法。


    刘宁那天自从被她下了面子后就没再回班级，学校迫不得已给她安排其他学生配合论题，一时间学校里面对于刘宁的评论更加恶劣，这件事带来两个后果，第一是赵艳芳这学校的名气越大，第二个是那场有硝烟味的捐赠仪式更让人期待，毕竟两位少女又要在那天正面撞上了。


    卷发少女坐在赵艳芳的床边，双手用力的为趴着的妹妹按摩手臂和手腕，原来两人还试想用药酒推拿，但怕留下味道被人发觉只能作罢。原来整洁的房间现在已经散落着好几张乐谱，书桌上还有一些翻开的老旧笔记本。


    “还有3天，你有把握了吗？”


    “嘶，你轻点呀！我有一点吧，我尽力……”赵艳芳疼的一直想抽回手臂，又生生克制住自己，“我现在做梦都在弹琴，我感觉我都被折磨的瘦了两斤。你看有吗？”


    赵香梅听话的放缓力道，被追问后盯着妹妹仔细看了一圈，惊恐的点头，“瘦没瘦不知道，但是你眼睛下面黑了一圈。”


    赵艳芳跳起来就要去照镜子，顿时哀嚎不断要去厨房切土豆敷眼睛。


    今晚难得没有出去鬼混的唐钟芳听到大厅吵吵闹闹的声音走了出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什么马铃薯？瘦不瘦？”


    她扫视了女儿房间一圈，看见满地的琴谱和纸条，略带惊讶的说：“艳芳你的钢琴课怎么回事？要练习的这么刻苦吗？”


    赵艳芳看见妈妈来了就想撒娇上前，像过去十几年那样把自己的疑惑和难题告诉妈妈，让妈妈给她支招解答。但这一次她内心产生了一些迟疑，她细细看着妈妈的脸，有些恍惚的发现美妇人脸上不可忽视的皱纹已经越来越多，而她心中的疑问只需闭上眼睛就能猜到唐钟芳要说什么……


    “哎呀，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我们没本事就没底气，那不就是能靠着强者活下去吗，做低伏小又有什么在意呢，和别人斗什么斗。”美妇人一手搂一个女儿，思绪放远想起来往事，她对着自己轻声昵语：“当年我要是不把头低下去，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低头好难受啊，可骨气也换不来面包啊。”


    唐钟芳摸摸孩子的头，“我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嫁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这是女人最快改变命运的办法，做什么女强人女科学家这些我才不信呢，唐朝还有女皇帝到了宋朝女人还不照样翻不了身。这世道，结交富人的机会和途径很少，如果自己不是幸运儿那就要抓紧每一次的机会。特别是你，艳芳，”


    美妇人眼里多了几分忧愁，“你从小被姐姐哥哥们压着，我以前倒没发现你这么心气高。你是有几分小聪明和姿色，然而傲气这样的东西是对下层的人才能使用，再没爬上更高的台阶前，收起你的骄傲吧。至于这次的事，我本来是想给你留个教训所以一直没说话，你自己想想如果你掉进别人的坑，你怎么还顺着坑越挖越深呢，快点爬出来才是正事。”


    赵艳芳傻愣着盯着妈妈，脑子里的一团浆糊开始清晰起来，她双眼越睁越大丝丝清明开始浮现，顿时恍然大悟！妈妈真的是对的，她就不应该怀疑妈妈的聪明！


    赵香梅一如平常的样子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她从来不敢也不爱反驳自己的妈妈，和赵艳芳从小就锦衣玉食不一样，她一直记得唐钟芳是怎么一路走来的，这一路怎么也轮不到她去指责自己的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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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哪里做错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她躺平在床上，母亲特意买来附着蕾丝花边的蚊帐将她笼罩在一个安静又安全的小世界，她翻过身抱着被子心里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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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小董老师一边翻阅手上的《钢琴名曲集》一边为自己学生操心，这一周不停练习的几首曲子现在可以达到手指跑动流畅且精准演奏，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学生这两天上课情绪都不算高，要怎么鼓励学生呢？安慰她还有两天就熬过去了？年轻人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属于年轻人有朝气的声音也响起，“老师晚上好。”


    “噢，来了，今天心情很好啊。”


    少女开朗笑道：“是啊，非常好。”


    “是吗？”老师虽然有点莫名也不在多问，等到学生坐在琴椅上准备好后，他试探道：“今天晚上我打算让你加强练习节奏，你觉得这样安排可以吗？”


    少女回头微微一笑道“老师，今天晚上我想重新安排曲目，我想学点别的。”


    小董老师眼中满是不赞同，“之前那两首曲子只需要流畅演奏就可以了吗？你想学别的充实自己的熟练曲目范围这点我可以理解，但就你目前的技能熟练度不宜贪多烂嚼啊。”


    “哎呀老师～”少女略带娇俏的用鼻音狡辩，“我倒不至于这么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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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的二中，礼堂上早早拉着一条崭新的横幅，印着“琴声悠扬球场生风九龙侨民组织和XX国际文化发展公司捐赠仪式”。学校早上就组织大批学生摆桌椅搞卫生，几个校领导更是拿出压箱底的新外套，弄点刨花水把自己的头发梳的油光水滑。下午三时，在十几个被强制抹上红脸蛋的学生夹道欢迎声中，市相关领导、教育局领导共同携手十来位华人外宾莅临礼堂，电视台和报社的工作人员一大串跟随其后忙的上蹿下跳。


    赵艳芳坐在台下第一排，未经任何装扮修饰的少女挺直的腰背看着台上。发现刘宁穿着一套红格子长袖连衣裙和黑色小皮鞋，收敛起平时在学校的目中无人，安分的跟着一位中年精干男士身边陪着接受采访。而在男子右边退半步的位置还站着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画着淡妆的年轻貌美的女士。


    台下的少女坐在前排一直细细观察，看到台上这位女士和中年男子的西装条纹甚至连领夹都是一样的配色，心道还真有趣。这是集体采购还是有意为之？她饶有兴致的研究起台上那两人，发现那位女士像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经常用崇拜加爱慕的眼神注视着男人。


    中年男子在接收完采访后将头偏向右后交代工作，身边的女士立刻倾斜聆听，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互换了一个意味深长又饱含情意的微笑。可惜这前后不到两秒的小插曲被刘宁捕捉到，附赠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年轻貌美的女士。


    目睹这一切的赵艳芳眸中掠过恶趣味，心道这场景可真眼熟啊，自己从小见到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