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簪缨一梦(四)
作品:《簪缨》 雪势日大,崔府中静得厉害,丫鬟仆役行事有度,怡园中镇日难闻人声。
周缨早早洗漱完,窝进炕中,用被子将自个儿裹成茧取暖。
紫檀小几上的《孟子》虽翻开着,但灯烛燃了一半,书也没翻过一页。
她有心事。
短短几日,她已经察觉到崔府当中气氛有些怪异,二郎崔则一家对她或许有些不喜。
每回用膳时都见蒋萱一人在忙前忙后,她有两次到得早些,便想同蒋萱攀谈两句,蒋萱却借口备膳事忙委婉回拒。她原本并未多想,后来偶遇过一回崔则,对方虽表面客气但亦冷淡,这才逐渐觉察出不对来。
她虽不知何故,但料想自己贸然住进崔家,诸如裁衣、清供、香薰等诸多零碎事情都是蒋萱在操持,定然给他夫妇二人添了不便,被人不喜亦是正常。
如此一想,倒勉强宽下心来,平日尽量不给旁人添麻烦,能自己操持之事皆亲自动手,实在碍于府中规矩不好推拒的,也只好强迫自己学着入乡随俗。
白日间尽量不出去惹眼,一来是伏案读书为要,二来是一旦出门,丫头婆子跟了乌泱泱一大片,她实在受不起这阵仗。夜里更是挑灯苦读,似存了心要将崔述那的藏书在几月间阅过一遍似的。
只是一旦闲暇下来,终归难以完全不去思虑此事,她将案上书册草草翻过两页,仍旧有些神思恍惚,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看起书来。
院中静谧,衬得竹影惊喜的声音格外清晰:“二姑娘怎么过来了?”
周缨急忙挪开小几下榻,随手取过一旁木施上的氅衣披上,快步迎至明间。
崔蕴真抬脚跨过门槛,将手中提着的六角玻璃风灯递给侍女,又解下肩披的大红天鹅绒斗篷递给侍女,才向周缨笑道:“周缨姐姐,深夜叨扰,先向你赔个罪。”
周缨不妨她会突然来访,草草整理好垂落的头发,笑说:“哪里的话,稀客造访,求之不得。”说罢吩咐松心去将日间韦湘差人送来的糖蒸酥酪盛一碗上来。
“我就爱吃这个,府里的厨子只能模仿其形却不得精髓,阿娘常差人去外头替我买来。”崔蕴真笑着落座,才注意到周缨的装扮,“周缨姐姐已准备歇下了?那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没有,还在看书,不过犯懒,觉得炕上暖和,这才早早收拾上榻了。”
崔蕴真闻言来了兴致,好奇道:“姐姐近来在看什么书?”
周缨略微一想,回里屋拿了那本《孟子》出来,向她道:“今日读到这一句,‘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有些不明白,正巧你来,想请教请教你。”
蕴真接过书册,瞧见书页上的批注,一时愣住,抬头看向周缨:“这是三哥少时读过的书?”
周缨低头细看这略显青涩的字迹一眼,老实道:“在他院中取的,是他何时所读我就不清楚了。”
崔蕴真掩下心底的讶异,笃定道:“我幼时曾和三哥一起读过书,这是他以前的字迹无疑。”
周缨一时也奇道:“你们年岁差这么多,竟也一起读书么?”
“也不是,三哥早早出府拜师,课业皆在外头完成,但回府温书时,我常去捣乱。”崔蕴真浅尝了一口酥酪,满足地笑笑,“就悄悄从乳母那里偷溜出来,跑来这里,扯扯阿兄的衣袍啊,乱涂涂书本啊……什么捣蛋的事情都干,常把伺候的嬷嬷气得火冒三丈要去找父亲告状,三哥却不生气,耐心把我哄好抱给乳母,好言好语地将嬷嬷劝消气,再回到桌案后继续读书。”
周缨想象着她所描述的画面,没忍住一乐。
“后来年纪稍微大了点,三哥便在藏书楼也为我置了一方小案,我在那里读过一阵书,不过时日不长,后来他便出京去了。”
崔蕴说着说着,方想起正题,回过神来,搓了搓手,问周缨何处不解,周缨才道:“我读不明白这句,为何巨室所慕则一国慕之。旁人不清楚,你却知晓我来历的,像我只知温饱充饥乃第一要事,我之所慕并不在于所谓德教,与你们这样的簪缨世家之所慕自然不同。”
讶异于她的坦荡,崔蕴真沉默片刻才说:“贤明自古为人所慕,巨室如是,平民亦如是。周缨姐姐虽如此说,难道真不慕贤明之德?”
周缨默然垂首,半晌方说:“也是。”
室内温暖,烘得蕴真双颊酡红,一副微醺模样,愈显娇俏。
“我还以为姐姐会问我另一解。当日我读到这里时,竟还以为先贤是个满口仁义却屈从权贵的小人,愤怒地跑去问阿兄,阿兄同我说此句初学者十有八|九都会错,没想到姐姐却有独到见解。”崔蕴真回想了半日,方忆起来旧事,“这篇阿兄曾与我细讲过,说是有三解,还列了注疏,应当还在藏书楼里,我明日陪姐姐过去找找如何?”
周缨自然说好。
说话间夜已深,嬷嬷连催了两三道,崔蕴真起身穿衣,边屈身由侍女拨弄头发,边同周缨道:“早两日便该来瞧姐姐的,奈何母亲让我抄经备用。好巧不巧今日抄完了,赶紧过来看看,等明日得闲,我再正式来拜访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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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用过早膳,周缨前脚辞过韦湘出来,崔蕴真后脚便跟了出来,上前亲昵地挽过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可园去。
“这么早,你不回去再补补觉?”
“周缨姐姐打趣我呢,我可从来没这恶习。”崔蕴真解释说,“三哥那里地方大,这种不大重要的东西也不知存在哪里,找起来需要花点时间,咱们早些去,免得误了午膳。”
两人叙着话进入可园,崔蕴真叫停丫鬟小子们,让都在院外候着,只带一个婆子进园,边走边说:“三哥不喜旁人乱动他的东西,这都一年多没住人了,突然带这么多人进来,怕误打误撞坏了他的陈设,便让他们先在外头候着。”
周缨微微侧头看她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头回打听崔述的事:“你三哥他……到底犯了何事?”
“你不知道?”崔蕴真愕道,“不知道也敢信他?听母亲说,你与三哥一路从南方同行来玉京的。”
“确实不知。”周缨面色稍赧。
“那是我三哥看着就像个好人?”崔蕴真乐出声来,末了又神色转悲,“他出事前曾任刑部右侍郎,断案如神,公正有加,算得上年轻有为,朝野间皆颇有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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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于京郊税案上出了差错,苦主御前翻供,诬我三哥屈打成招迫作假证,意图抹黑朝廷,为天子招民怨,被去职下狱,羁押一月有余,定罪判流刑。”
“难怪。”
难怪他当日所书的那份诉状可令官府众人称奇,他也曾说过自个儿钻研此道已久。
“难怪什么?”
周缨摇摇头,笑说:“看久了,有时候觉得确实像个做官的。”
崔蕴真一哂:“我不信他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况且做这事对他又没什么好处,难不成图个惹怒天子自毁前途么?只是他这回回来,我觉得他似乎变了些,不找证据替自己洗冤复职,反而整日间忙些别的,害得父亲也生气。”
说罢觉得再往下说便犯交浅言深的大忌了,忙转了话头,指着门上的铜锁说:“这把锁还是我叫人打的呢,长命锁的式样。”
“确实新奇,我头回来还仔细瞧过一阵子。”周缨应和道。
崔蕴真候在一旁等她开门,喋喋不休:“三哥这楼里宝贝可多了,他的老师可是太傅,举世称颂的大儒,曾赠过他许多孤本,都珍藏在楼上,旁人等闲不可上去的。”
周缨踩着老旧的木梯往上走,楼中书架林立,藏书甚丰,光线并不算好,六角宫灯的光线照出扶梯上凌乱幼稚的童画,想来也是出自蕴真的手笔。
蕴真接过宫灯,走近东南角的一处书架翻找起来。
周缨没有跟过去,在最靠近书案的那一列里停下,随手翻过一本,是一本崔述自己誊抄的书册,草草阅过,满目皆是商农字眼,周缨看得生疼,放回书架时瞧见扉页上题“民术”二字,一时停下动作,多瞧了几眼。
小心翼翼地将其归位,周缨往崔蕴真那边走去。
两人翻翻找找,蕴真找出不少适合周缨这阶段读的书册,简单翻阅过其中批注,满意地交给周缨:“三哥读书有时不拘常法,爱记批注这点却好,尤其缺少先生在旁点拨时,读他读过的书可谓事半功倍,能少走不少弯路。”
周缨点头。
崔蕴真兴致不减,在书架中来回穿梭寻觅目标。
周缨则觉得这些书已够她看上好些时候了,虽然未找到蕴真昨夜所说的笔记,但也不虚此行,便在窗前驻足,抽出一本翻阅起来。
“周缨姐姐,我找到了。”
周缨将书阖上,走到声音传来的角落,那里并无书架,只置着一只小圆柜,蕴真却如获至宝,惊喜地翻出许多旧物。
她将集订成册的旧书递给周缨,惊喜道:“我当时不懂来请教过阿兄的问题,阿兄的注解都留在此了。”
周缨细细翻阅,果然找着昨夜之惑的答案,这才去瞧愣在一旁的蕴真,见她手中拿着一只纸折的蜻蜓。
那蜻蜓虽手法粗陋,模样亦算不得灵动,头身比例不大协调,却保存得极好,应该是她儿时玩物。
蕴真将旧物放回柜中,阖上柜门,同周缨往下走,自告奋勇要陪她读书,两人便一同往怡园走去。
行至一半,瞧见崔含灵和崔易正撅着屁股猫在假山后头,常年亲自照料这兄妹二人的蒋萱却不见踪影。
见她二人过来,崔易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