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绵是外婆带大的，感情深厚。


    自从去年生了场大病，外婆身体便大不如前，做完心脏手术后，留在南城疗养院养病。


    提到这些，肖琴对顾亭钰赞不绝口，“上次你外婆做手术，全程都是顾亭钰给安排，不可谓不上心。你啊，要多好好和他相处，趁早定下来。”


    沈绵神情平淡，听见手机那头的话，没搭腔。


    她清楚“定下来”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无非说的就是结婚。


    而这是一个注定走入死胡同的话题。


    电话挂断后，沈绵登出账号，合上了电脑。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给顾亭钰打个电话。


    外婆一直想见顾亭钰，除了想当面感谢，更多是想亲眼看她幸福，这样才会感到安心。


    因此听见她要过来，沈绵心还是摇摆了一瞬。昨夜刚下过场雨，冷风湿凉，泥草混着土腥气息，隐晦徘徊鼻息。


    被吹的眼睛发涩，沈绵升了升车窗，靠在座背刷起手机。一整个车程，她都在组织语言，试想过很多结果，唯独漏掉了一点。


    沈绵指尖顿了顿，视线落在手机屏幕。


    乔颜是上次在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加的，当时没多想，后来才无意得知她是许斯菲的铁杆闺蜜，捎带和顾亭钰也认识。


    她在几分钟前发了个朋友圈。


    【嘤嘤宝贝的画展好棒！


    ps：好好磕】


    乔颜附带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许斯菲穿了身纯白礼服，站在顾亭钰身侧，笑容明媚大方。顾亭钰低头望过去，眉眼被灯光笼着，神态看起来很专注。


    这一幕恰好被抓拍了下去。


    沈绵抿紧唇，心头一刺。


    许是车内空气闷涩不流通，又或者是没吃早餐，她头脑发晕，一时有些想吐。


    她摁灭了手机屏幕。


    出租车司机靠边停车，把她提前放下去。


    沈绵在路边走着，冷风拂面，她也稳了稳心神。再度打开手机，她顿了顿指尖，选择把乔颜朋友圈屏蔽。


    算掩耳盗铃么？


    她也不知道。


    只清楚现在，她也彻底打消了那个念头，因为顾亭钰不会来的。


    中午，沈绵去公司楼下附近吃午饭。


    手机铃声响了，她看了眼备注，拿着三明治往外走。


    “喂。”


    她先开口。


    那头响起顾亭钰的嗓音，“你给我打电话了？”


    沈绵一愣，低头看通话记录。


    “应该是误触。”


    她如实道。


    那头淡淡应了声，没断电话，转而挑了个话题，“在做什么？”


    他待的环境很静，透过极微弱的电流，嗓音也多了分清冷磁感。


    沈绵捏了下三明治，“吃饭。”


    “你呢。”


    她下意识地问，呼吸却不自觉慢了下去。


    一瞬间，沈绵想起之前看见的那个朋友圈。


    而后，便听那头回了句，“陪人吃饭。”


    仅四个字，惜字如金，却字字敲击心头，碾过了紧绷的神经。


    冷风斜斜刮过，沈绵抿紧了唇，眨过干涩的眼睛，一时为自己想过无数反应。


    最后，只有沉默。


    顾亭钰：“沈绵？”


    “希望你们吃的开心。”沈绵回神，很淡地说，“有人叫我了，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那头听着，没回话，像默认了。


    沈绵等了三秒，先挂了。


    她不敢再聊下去了。


    一旦涉及这些，她总很脆弱，像慌不择路、丢盔弃甲的输家。


    手里的三明治已彻底凉透，沈绵静了静，折身回店里加热，刚好撞见拿咖啡的李苏。


    李苏见她很开心，挨着她坐了下来。


    自上次送她去医院后，两人交集变多，关系也渐渐升温。


    李苏开朗活泼，兴趣也很广泛，有着聊不不完的话题、而沈绵很擅长倾听，两人性子也算互补。


    她抿了口咖啡，欲言又止。


    沈绵手机没电了，借了了个充电宝充电，抬头便见她这样看自己。


    “怎么了？”


    李苏犹豫了一会儿，“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事情。”


    沈绵动作一滞。


    在听见她说到“冲冠一怒为红颜”后，还是忍不住打断澄清。


    “我和他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他指的是孙清宴，她不知道是怎么传到公司的，竟然传成了这样。


    李苏同情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


    她主动解释，“公司有个八卦小群，不知被谁传开了，越说越离谱。好在小孙总知道了，勒令下面解散。”


    “上次那件事，是我的私事，不小心连累了他。”


    沈绵垂眼，心头一愧，“我还没有正式道谢。”


    李苏见她这样，能看出她对孙清宴没意思，不由心里为他心塞三秒。


    而在这时，一道陌生的女声响了起来。


    “沈绵？”


    李苏和沈绵一起抬起头。


    而不同于李苏的疑惑，沈绵怔了瞬，心口重重一沉。


    目光落在斜刺桌边的女人身上。


    女人一身低调名牌，打理光泽的卷发披散肩头，美的张扬自知。


    正是许久不见的乔颜。


    沈绵觉得对方记忆很好，她们不过一面之缘，自己鲜少发朋友圈，乔颜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但想了想，也不奇怪。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乔颜挑了挑眉，并没有过来的意思，“你在这里附近工作？”


    李苏和沈绵对了个眼神。


    沈绵轻微点了点头，表示是认识。


    “嗯。”


    “真没想到。”


    乔颜语气很淡，“我以为，毕业你会去顾氏。”


    沈绵抬眼看乔颜，眸色清泠泠。


    李苏敏锐觉察到气氛不对。


    沈绵：“我去哪里，都和你没有关系，我们没有熟到这样的地步。”


    “你！”


    乔颜愣了两秒，反倒笑了笑，“我觉得奇怪。没想到这么久你还是什么都捞不到，真可怜。”


    “你看没看我发的朋友圈，要不要我私发给你看。”


    她挑眉。


    在她眼里，沈绵就是抢走闺蜜男朋友的虚荣拜金女，所以今天见到她，不管怎样也要出一口恶气。


    可意料之外，任她怎么说，对方始终反应平淡，什么情绪也没有，让她也不禁匪夷所思。


    沈绵不是最喜欢顾亭钰了么？


    “不用发了。”


    沈绵从手机抬眼，“我刚才已经把你删了。”


    乔颜脸色一僵。


    沈绵不想和乔颜纠缠下去。


    她性子清淡，边界感很强，对待自己不在意的人，更多的是种疏离态度。


    所以没听乔颜最后说的话，她就和李苏离开了。


    李苏听了全程，神色复杂。


    事后，她用力地抱了抱沈绵。


    “世上男人千千万，一个不行咱再换。你条件这么好，千万别委屈自己。”她觉得沈绵好可怜，爱上一个渣男，还要看他和前女友扯不清。


    沈绵眼瞳闪了闪。


    良久，在她怀里应了声好。


    —


    沈绵更新完漫画，偶然发现一则平台私信。


    “亲，你的漫画作品很不错哦，有没有考虑过签约呢？”


    来自平台编辑，三天前发的。


    沈绵愣了下，没来得及多想，空气隐约传来了声音。


    顾亭钰回来了。


    沈绵合上电脑，从书房走出去。


    顾亭钰换好鞋，在洗手池一遍遍洗手。


    他有很严重的洁癖，身上总散发干净的气息，闻起来很冷，没有什么人情味。


    沈绵本能不想靠近这样的他。


    半晌后。


    她下意识闪躲了下身，鼻尖无意碰过他的下巴，凉凉地，覆盖了她的体温。


    灯光昏暗，两人四目相对。


    顾亭钰搂过她细软腰身，垂下眼看她表情。


    沈绵呼吸微热，脊背贴过了墙壁，只得由着他寸寸抚过发丝。


    他低头问，“躲什么？”


    沈绵：“你身上太凉了。”


    顾亭钰牵唇，似笑非笑看她，“你让我热起来，好不好。”


    沈绵愣了愣，耳垂瞬间灼烫。


    她不知道顾亭钰是怎样轻轻淡淡说出这句话的，比起她此刻的局促紧张，他冷静自持，眉眼清隽，连眼瞳都染着懒恹的笑。


    下一刻，她却恍惚想起乔颜下午说的话。


    “你以为顾亭钰喜欢你么，他只是在可怜你，可怜你没有人爱。”


    恍惚过神，沈绵心静了静，道，“顾亭钰，我有些困了。”


    顾亭钰深深看她一眼，放开了她。


    “早点休息。”


    薄淡情/欲褪去，他的身影也于她视野抽离，嗓音疏淡，“好梦，绵绵。”


    他转身去洗澡。


    沈绵看他背影，指尖握到发麻。


    后来。


    她反复想，一段感情，是怎样渐行渐远的。


    也许。


    是一个什么也不问，一个什么也不说时。年轻时，最怕就是过于自负，心高气傲。


    *


    沈绵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叫林其珍。


    比她小十几岁，正是最爱玩的年纪。同样，她心思也白如薄纸，一眼便能看穿。


    见沈绵出现，她哭丧小脸，“我不要她过来，妈妈，你让阿姨赶她走。”


    肖琴神色复杂，蹲她面前，“我之前怎么说的，绵绵是你姐姐。”


    “我才不想要姐姐！妈妈明明是我一个人的。”


    林其珍委屈嘟囔，泪汪汪瞪着沈绵，生怕她抢走她妈妈。


    肖琴叹了口气，眉眼柔下来，安慰抱住她。


    “好好好，你啊你，怎么还这么不听话。”


    沈绵视而不见。


    她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再无往日的难堪尴尬，已然变得麻木。


    肖琴在她小时候离婚改嫁，组建新的家庭。


    沈绵从没想过强融，见面屈指可数，可从她和顾亭钰在一起后，便有了微妙变化。


    沈绵不想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可当她注意到她明显失望的神情后，心还是沉了沉。


    林父将视线收回，笑着招待起她。


    沈绵礼貌道了声谢，放下礼物，和肖琴对了个视线。


    半晌，她上了楼。


    外婆在楼上休养。


    见她过来，她拉沈绵的手，和她说了好久的话。“绵绵，你瘦了，平时要多吃点。”


    沈绵坐在床边，嗓音干涩，“知道了，外婆，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她只有在外婆面前，才能毫无保留当个小孩子。


    外婆看她许久，问，“小顾，他对你好么？”


    沈绵一怔。


    而外婆摸她手背，“我家绵绵吃了好多苦，外婆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想，只想看你今后过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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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


    闻言，沈绵呼吸一慢。


    默了两秒，她瞳孔微闪，眼圈有些发热。


    她依稀能感受到对方藏的极深的担忧。


    “他对我特别好。”


    “在他身边，我感到特别幸福。”


    沈绵嗓音浓了些鼻音，语气却很认真，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外婆神色柔缓下来，紧握她手，碎碎念着，“那就好，那就好。”


    沈绵本想走，却被留下来吃饭。


    肖琴在意顾亭钰没来，且沈绵只带了一份礼物，神情说不出好看，一直找机会和沈绵私下聊，但始终没寻到由头。


    她只好强忍着没发作，抬手给沈绵夹菜。


    沈绵安安静静扫了眼，迟迟没动筷。


    她对鸡蛋过敏。


    而这时。


    对面一道清亮声音响起，颇具稚气，语气却格外硬气。


    “妈妈，我想要这个！”


    林其珍抬头，勺子指向沈绵白皙的手腕。


    她从小被娇惯坏了，几乎要什么有什么。


    更何况现在——她竭力想证明妈妈独一份的爱。


    几人视线落在了沈绵手腕上的编织手绳，手绳款式简单，中间环了个小星球，恰好挡住了她的腕骨小痣。


    闻言，沈绵视线倏的冷却下来。


    林父叹一口气：“其珍，那是你姐姐的手链，我们不能说要就要，你要问她的意见。”


    林其珍嘟了嘟嘴，再度看向沈绵。


    “不给。”


    沈绵放下筷子，拒绝的斩钉截铁。她庆幸起自己自始至终都挺直着背，随时都做好离开的准备。


    闻言，林其珍顿时眼泪打转，“可我就想要！妈妈，我真的很想要那条手链！”


    她哭的很大声，小跑去扑在肖琴怀里。


    肖琴赶忙哄，也觉得头大，说道理说不通，只好看向不知何时站起身的沈绵。


    她目光清泠泠地，仿佛游离事态之外。


    不知怎的，肖琴内心起了一股无名火，她叫住了要走的沈绵。


    “绵绵，其珍是寿星，而且比你小，难得看中你什么东西，你就给她吧。”


    林其珍哭声渐缓，红着眼看向沈绵。


    肖琴话说着，直直对上沈绵的眼，像被什么针刺了一下，生生止了瞬呼吸。


    “给她？”


    沈绵轻轻重复了句。


    林其珍眼睛亮了亮，道，“你快点拿给我！”


    沈绵没看她，只缩了缩衣袖。


    肖琴恍过了神，拍拍林其珍让她从怀里起来，对沈绵温下声，“多少钱，给你钱你再买个，都是一家人，别那么计较，绵绵。”


    话落。


    沈绵温和笑了笑，笑意却不止眼底。


    她对上了肖琴的眼睛，而后，语气闪过几分嘲讽，“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无价之宝。”


    她从椅背拿起外套，看了眼神情明显难看的肖琴，“你忘了，但我没忘。”


    沈绵离开了。


    最近天气一直不算好，她出门时，天边坠下细细密密的雨丝，凉凉扫过松散的衣领。


    她呼了一口雾气，垂了垂眼，咽下胸腔涩然。


    调整些心情，怀里手机适时响了起来。


    是顾亭钰。


    那头，顾亭钰问她：“在哪？”


    “睡觉。”沈绵停在路边，指腹缓慢摩挲手绳。


    那头，他笑了笑，“骗子。”


    沈绵鼻头一瞬酸楚，盯着雨幕，没再出声。


    沉默几秒，顾亭钰语调淡下来，“我在路上，要我过来么。”


    他的话不言而喻。


    沈绵抿紧了唇。果然，就算她不去提，他们肯定也会和顾亭钰打电话，让他过来。


    “不要。”她很快回答，嗓音说不出的低，“别过来了，顾亭钰。”


    像在恳求什么。


    静了几秒，耳畔再度响起了顾亭钰的声音。


    “好。”


    他说。


    沈绵松了口气，胸腔也没有那么闷。


    电话挂断后，才发觉肖琴给她来了很多通未接电话。


    她扫了眼，没拨回去。


    很久以前，她就想通一个道理，并不是世上所有母亲，都会毫无保留爱着自己的小孩。


    她只是不那么幸运，仅此而已。


    走了一段距离，沈绵路边发现了一只野猫。


    它脏兮兮蜷缩树边，被细雨淋的瑟瑟发抖。见她过来，它努力抬抬小脑袋，发出极微弱的声音。


    像在求救。


    沈绵呼吸一屏。


    自然而然地，她萌生起想要保护它的念头。


    她蹲下了身，慢慢靠近，拿外套给它挡雨。


    恰在这时，余光里。


    一只黑伞遮过她的视野，隔绝了一切湿凉雨意。


    沈绵愣了愣神，抬起细雨沾湿眼睫，就这么不躲不闪撞上了顾亭钰的眼睛。


    心不受控地重重一跳，掺混在耳畔风声。


    顾亭钰身影颀长，眉眼轮廓静隐在伞下，将乌黑瞳孔衬得更深邃、却模糊了眼底情绪。


    四目交接。


    他垂了垂眸，伸手慢条斯理拨她发丝，“想带它回家？”


    嗓音极淡，在问她。


    沈绵眼睫微颤，指尖生凉。


    鬼使神差间，问了个很多余的问题，“哪个家呢。”


    话落，便清醒过来，后悔想收回自己的话。


    顾亭钰神色不变，俯身，外套披在她肩膀。


    “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