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


    体温逐渐回暖，沈绵脸庞也多了分血色，忽明忽暗的霓虹光影扫过眉眼，极静，静到她思绪近乎游离。


    她原本想问顾亭钰。


    可上了车，风声渐止，她莫名多了几分茫然。


    她不受控想起先前听到的那句话——顾亭钰和她在一起，不过是在可怜她。


    扪心自问，她需要么？


    需要的。


    她贪恋他给的温暖。


    即使有所保留，即使没那么满，可她就是沉陷其中，像吞了掺着玻璃碴的糖，瘾去不掉，连感官都被迫开始麻木。


    难以抽离。


    车停靠路边，迟迟没发动。


    顾亭钰按灭手机，偏头看她。


    “绵绵。”


    他语调疏淡，几乎和刚才的他重合。


    沈绵睫颤了颤，安静对上他的眼睛。她头发彻底散开，几缕顺着肩颈滑落在锁骨，白的晃眼，却升不起什么暖色。


    顾亭钰将温度调高了些。


    他掀开眼皮，问起，“刚才站了多久。”


    沈绵：“不记得了。”


    话落，她先是怔了瞬。


    这句不记得包含歧义太多，落在如今的场合，反倒像带了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沈绵唇抿了下，想再展开些话。


    “所以。”


    顾亭钰喉结松了下，“都听见了？”


    他无征兆先开口，令沈绵呼吸一慢。


    下一刻，再度与他视线四目相对。


    顾亭钰侧身看着她，一只胳膊随意搭在方向盘，手背青筋凸起分明，指骨隐没在投来的阴影里。


    气息暗涌。


    他就这么开诚布公。


    沈绵并不意外，同他相处这么久，她早就摸清顾亭钰的作风，利落松弛、从不屑去掩饰些什么。


    “嗯。”沈绵点点头，“听见了。”


    闻言，顾亭钰挨近些距离，抬眼，似在专注打量。


    车内光线虚虚暗下，阴影就这么覆过他的睫毛，不知觉拖落几分倦淡。


    清冽的气息迎面擦过她鼻息，携着半真半假的压迫感，沈绵视线同他对上。


    “既然这么在意。”他忽的轻笑，很淡，“怎么不问我。”


    闻言，沈绵心跳倏然空了拍。她抿抿唇，下意识问，“你会告诉我么。”


    “会。”


    这次，顾亭钰回得干脆，掀了掀眼皮“我不会骗你，绵绵。”


    最后两字咬的含混，又缓慢透出来认真。沈绵心绪情绪宛若浮木，被他拉扯着，找不清落脚的方向。


    她只得再度对上他的眼睛，迟迟问出压在心底的话，“那你说的是真的么。”


    顾亭钰：“很重要么。”


    “嗯，很重要啊。”


    沈绵眨了下眼皮，话说出来，紧绷神经也松了松。


    她也想做到丝毫不在意，但试过了，根本做不到。她想。如果她真心觉得不重要，那只会有且只有一个原因：她不再爱顾亭钰了。


    可他不会感同身受。


    “假的。”顾亭钰靠过椅背，唇勾了下，“我只答应不骗你。”


    他轻描淡写，语调也漫不经心，听不出深浅。沈绵睫颤了颤，听出意思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是这样么。


    顾亭钰或许察觉到，又或许认为没有继续话题的必要。他偏过头，挑了挑她碎发，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留的便条看见了么。”


    “嗯？”沈绵思绪回落，耳廓撩出薄淡痒意，“我看了很久，没有看懂。”


    顾亭钰指尖一滞，笑，“对不起。”


    尔后，他径自说下去，“昨晚你半梦半醒，拉着手求我别离开你，好黏人。”


    沈绵闻言一愣，听完后，没由来的脸烧。


    因为她很难将他的话和自己重叠。可想了想，似乎真有一段模糊记忆。


    “就算我走了，也会回来的。”


    顾亭钰落下手指，继续便条的话，“没想过要离开你。”


    沈绵眼瞳微闪，心跳复苏加快起来。


    恍惚间，她脑海重叠起多年前的深巷，少年朝她伸来的那只手，以及顺着后背肩颈，传在耳畔清冷冷的低语。


    “别再想了，跟我走。”


    对啊。


    也许她所求，从来都是被坚定的选择。


    “不要松手，顾亭钰。”尚未从回忆彻底抽离，沈绵呼吸放缓些，很轻，“我没勇气再握住第二次的。”


    顾亭钰看她，没有说话。


    *


    周六。


    沈绵和外婆视频后，再度打开平台，更新了节漫画。她漫画属于治愈童话，题材偏冷门，发出去只当备忘录，没想过会渐渐积攒起热度。甚至有人每天来留言打卡。


    【啊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更新！】


    【谁懂，永远在为别人的幸福流眼泪。】


    【一口气追平，很感动，有些好奇太太怎么创造出这样的世界。】


    沈绵一一点赞。


    目光停在这则评论，指尖倏然一顿。


    良久，她回复。


    【我心中的乌托邦。】


    书房熏香飘来淡淡的檀木气息，沈绵眨了下眼皮，心神放缓些，打开和编辑的聊天框。


    考虑许久，她决定签约。


    她想让这个故事被更多人看见。


    网上签过合同流程，沈绵保存了附件，被编辑拉入了一个漫画作者群。


    长串的欢迎刷屏下，沈绵眉梢松了松，回了声谢谢。她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从未涉及的、完全新的世界。


    关电脑前，系统推送了一则娱乐新闻。


    【林氏公子疑有新欢？夜会美人解心语】


    沈绵扫了眼照片。


    深夜路边，林子越正用纸巾给一位女生擦眼泪。即使戴了帽子，轮廓也拍的模糊，她也能认出是许斯菲。


    林子越喜欢许斯菲，并不算什么秘密。


    她不知顾亭钰怎么想，但她并不意外。


    林子越那么针对自己，多少占了些这个原因。


    合上电脑，沈绵陪糯糯玩完逗猫棒不久，手机便来了通电话。


    李苏房子租期到了，先前看了许久，才敲定离公司更近、靠地铁的小区。


    沈绵陪李苏搬家。


    艳阳天，风和日暖，拂在脸上很舒适。


    李苏行李并不多，但地方没电梯，需要一次次往楼梯下搬。她不是本地人，亲人朋友基本在其他城市，所以打给她来帮忙。


    “我拿这些好了，这可重了。”


    李苏有些歉疚，想接过较重的行李。


    沈绵笑了笑，“不用，你拿那个就好了，我没觉得多重。”


    她体力一向很好，来来回回丝毫不喘，李苏见状不禁羡慕、也很意外。


    李苏：“让我运动我能彻底散架成无骨鸡柳。”


    她觉得沈绵身上有股子反差感，看上去清冷柔静，其实很坚韧。


    沈绵被她的形容逗笑，抬眼欲回话，却见对方身形一晃，脚步顺着楼梯踩空滑了下来。


    沈绵心口一沉，本能抓了个空。


    半晌后。


    沈绵陪李苏去了离这里最近的附属医院。


    出租车里，李苏拧眉苦笑，“再也不敢乱说了，这次真要散架了。”


    沈绵想了想，试图安慰：“人体组织很严密的，应该没那么容易散架。再说了，有医生在，一定会给你拼回去的。”


    李苏：“……”


    嘤，更怕了。


    变故打乱原本计划，沈绵陪李苏拍完片子，被医生告知需要打石膏固定。


    他指了指拍好的片子，“轻微骨裂，里面很多小碎骨头，得好好静养。”


    李苏难受嘀咕句，“这周绝对是我的水逆周。”


    医生官方性笑笑，看了眼一旁的沈绵，只觉几分眼熟。


    李苏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请过假后，躺在病床上边等上面批假、边玩着小程序里的数独游戏。病房空气尚存淡淡消毒水气息，除开拉到一半的米白床帘，都是清一色的冷白色调。


    沈绵打些粥回来，顺便把窗户关严实。


    隔壁床的女生抬了抬眼，淡淡道了声谢。


    李苏放下手机，很感动，“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们不是朋友么。”


    沈绵说的很轻，头发几缕披在肩头，眉眼柔静。


    李苏抿唇，心头一暖。


    刚见来公司的沈绵，她和大家想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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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冷距离感，不太好接触。可这些天相处下来，恰恰相反，她对待自己人，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好。


    一瞬，她再度想起沈绵那位男朋友。


    “沈绵。”


    沈绵看她。


    李苏：“如果你分手了，我肯定给你介绍更好的，比那人好一万倍。”


    沈绵愣了愣，抿唇笑笑。


    李苏松松叹口气。


    她觉得沈绵应该陷的极深。一时半会还分不了。


    沈绵后知后觉想起了顾亭许。


    是了，他在这家医院工作。


    但是没迎面遇见，很莫名让她松了一口气。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李苏喝完了粥，眼皮发沉，有了些倦意。


    她让沈绵先回家，沈绵给她调了调枕头，想了想，应了声。


    “你好好休息，我下午再来看你。”


    刚想再说些什么，病房门被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


    沈绵背对没看见。


    但李苏瞅个正着，眼睛亮了亮，睡意瞬间一扫全无，伸手揪住沈绵的衣袖。


    沈绵怔怔。


    李苏拿余光不停的瞟，雀跃做起口型——


    巨巨巨帅！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医生，气质还那么上乘独特、符合她对高岭之花的所有印象。


    沈绵眉梢略略一紧，念头还未成形，一道熟悉嗓音在空气响了起来。


    她身形一僵。


    “怎么样了。”那头，男人语调很淡，翻页声起，稀松平常的公式化。


    “还很疼。”女生飞速按灭手机，眼睛定定看他，“顾医生，这么多天，我感觉自己一点都没恢复呀。”


    闻言，沈绵呼吸一滞。


    正是顾亭钰。


    李苏对她说起悄悄话，“我刚都看见她下床走路了，像个没事人似的。”


    沈绵眼睫颤了颤，“是么。”


    “是呀。”


    李苏笑了笑，小声，“看来这位顾医生桃花不少嘛。”不过倒也不奇怪，毕竟帅的这么稀缺。


    “哪疼？”


    顾亭钰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


    他单手抄兜，执病历的指骨分明修长，青筋凸在冷白手背，多了分清冷禁/欲感。


    实习医生心里叹气，她怎么又来这出。


    多延迟出院一天，就得多写一天病历啊。


    “哪里都疼。”


    女生眨了眨眼睛，漫不经心顿了顿，“不过最疼的，还是。”


    她顿了顿，笑开，“想你想的心脏疼。”


    李苏挑眉，哦豁。


    这么精彩的。


    还挺会撩。


    想寻求共鸣，她看向沈绵，却见对方眼瞳极静，有些心不在焉。


    “沈绵？”


    她有些疑惑叫了声她的名字。


    沈绵心重重一跳，笼过思绪，看向李苏。


    “嗯，怎么了？”


    而这时。


    顾亭钰嗓音再度响了起来，“建议挂心内科，拍心脏彩超，检查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极淡。


    “但这些不归我管。”


    实习医生一愣，低头憋住情绪。


    女生脸色登时僵住，不算太好看。


    李苏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


    前路漫漫啊，看来是个sss+级攻略任务。


    女生见他这样有些委屈，脸庞发红，忍不住抓他衣摆。“我就是喜欢你，想多看看你。”


    见状，顾亭钰很轻地蹙了下眉。


    须臾间，女生抓紧了些力道，心跳得极快，仰头轻道，“你陪我多说说话，我肯定能快点恢复过来，好不好。”


    沈绵抿紧唇瓣，看了眼他背影。


    李苏挑了挑眉。恰好这时收到批假的消息，她看了眼手机，兴奋和沈绵分享。


    注意力被拉回之际，沈绵再度听见顾亭钰的回话。


    她眼睫一动，无意识抬起了头。


    在余光里。


    顾亭钰退过半步，眉眼随之冷淡，“不好。”


    “我是医生，治不好装病的人。”


    他合上病历，喉结松了下，“况且，女朋友在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