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交汇，沈绵走过来。


    她刚洗了脸，弯卷的睫毛沾染湿漉，眼瞳澄净清澈，很亮。再看不出半分醉意。


    听见了前因后果，沈绵抿了抿唇，低头穿上了外套，轻轻说了句没事。


    不过顾亭钰今日有台手术，需要加班，忙得几乎连轴转，她还是有点意外他会打电话过来。


    但拨回去，那头显示了关机。


    沈绵手机恰好快没电，调到了省电模式，就放回了上衣口袋。冬夜的风大喇喇地刮过脸颊，老旧路灯下枯叶偶尔飘忽颤落，看着冷清萧瑟。


    林纵舒把她送了回家。


    她后知后觉到沈绵可能醉了，突然黏人的紧，抱着她不撒手。林纵舒笑得不行，余光却扫了眼，发现不远处那道颀长人影。


    林纵舒眼一抬，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夜已深。


    顾亭钰走近后，轮廓才从浓影里边的清晰，路灯晕沉的光斜斜照在他眉眼，漆黑又清冷，“好久不见。”


    这句话是对林纵舒说的，视线却落在沈绵的脸上。


    林纵舒拿手甩了下红发，语气硬邦邦地：“确实好久不见。”沈绵对此浑然不觉，鼻音哼哼唧唧，双手环着她脖子不放。


    林纵舒觉得痒，不由笑着躲了下。


    而与此同时，空气中伸出一只骨感分明的手，将沈绵带离了怀里。


    回神来，林纵舒看了过去，气不打一出来，“谁让你抢走我的绵绵的？”


    “你的？”顾亭钰盯着她，勾起半边唇，“我怎么不知道。”


    骤然落入其他怀抱，沈绵拧起眉头，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清醒。可冷而洌的蔓过鼻息，她很难适应，抬手就想要推开那人。


    “唔…放开我。”


    林纵舒：“你看，绵绵都说了让你放开她。”


    顾亭钰低低头没说话，情绪辩不出喜怒。但他却丝毫不松，而是捏住她的手腕，没什么起伏的缓出声，“下次再带她喝酒，后果自己想。”


    闻言。


    林纵舒后脖颈一凉，莫名地有点发怂。一个圈子混了这么久，她还是能依稀摸清对方底线的。她知道顾亭钰这次可不是开玩笑。


    顾亭钰抱着沈绵回到公寓。


    公寓的客厅只开了一圈灯带，光线晕沉昏黄。糯糯兴奋地拿毛绒绒小脑袋蹭来蹭去，顾亭钰将沈绵放在沙发，心情说不出的烦躁。


    他是个习惯情绪从不外露的人。但唯独沈绵，屡屡破戒。


    ——为什么呢？


    指腹细细摩挲从她眉眼摩挲过唇瓣，留下发烫的温度，对方迟钝地似有所觉，颤颤睫毛，虚虚睁开了眼睛。


    沈绵睁眼时头脑混沌，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呼吸一凛，定定看着眼前的人。线条分明的下颚线，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双瞳孔黑深、极好看的眼睛。


    视线终止上移。


    目光交汇那刻，沈绵心跳忽地加速。


    顾亭钰神色不变，“醒了？”


    气氛似停滞了一瞬。沈绵头脑混沌一片，曲指低低咳嗽了一声，暂时没应声。


    顾亭钰没逼她说话，拿了杯温水放她唇边，却被她反握住了手腕。透明水杯晃荡弹开水意，顾亭钰看了眼洇湿的衣衫，忍不住皱起眉来，语气也淡下来，“沈绵。”


    适可而止。


    沈绵依旧没说话。灯光照射下，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


    直到——


    哗地一声，沈绵头脑发晕，再抑制不住难受，抓着沙发曲身吐了出来。顾亭钰一僵，绷紧的弦骤然断开，神情顿时变得晦暗至极。


    沈绵醒来时是早晨六点多。


    她从床上爬起，视线一时发散，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大脑就像是短路，对昨夜的事情怎么也会想不起来。


    只依稀记得和林纵舒见面…


    怎么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趿上棉绒拖鞋，沈绵出门摸了摸糯糯，正低着头，忽地听见脚步声。


    顾亭钰也在？


    “你不是在加班呢？”


    沈绵问。


    客厅窗帘紧闭，只有一盏壁灯亮起微弱的灯光，照出圆弧的轮廓灯影。


    “很失望？”


    顾亭钰偏过头，乌黑发丝耷拉额前，神情看不分明。


    沈绵笑着摇头，怎么可能。


    但她刚一走近，彻底撞上视线。


    电光火石间，思路忽地接上线。她呼吸一慢，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捏紧，脸颊顿时红的发烫。


    顾亭钰：“想起来了？”


    “那个….”


    沈绵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心乱的砰砰跳，“昨天晚上…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顾亭钰走过来。


    他抬手，曲指定住她的下巴。


    男人手指修长，薄白的皮肉下是凸起的骨节，泛起的温热渐渐蔓延开来，令她绷紧神经，不自觉放慢了呼吸。


    “沈绵。”


    他直直看来，眼皮跟着下落。


    沈绵睫毛抖了抖。


    太近了，近到暧昧。


    顾亭钰淡声：“喝成一滩烂泥，对你有什么好处？”


    “还是你内心不满，想要借此宣泄？抱歉，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人要为你的情绪买单。”


    旖旎情绪骤然全无，好似浇下了冷水——


    沈绵愣神，呼吸一凛。她唇色很淡，淡到没什么血色，半晌说，“我知道了。”


    “真的对不起。”


    顾亭钰松开，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


    今日两人难得都是假期，沈绵本打算窝在家里画漫画，但顾亭钰却说有个局。


    她情绪不算高，“我能不去吗？”


    “可以。”顾亭钰挑眉，喉结滑动了下，“只是大家都带家属，我一个人可能有点多余。”


    沈绵最后还是去了。


    她觉得顾亭钰真是语言艺术。


    她依稀感觉出他是想让她陪他，可他从不会纡尊降贵的主动挑明。坐上车，沈绵手机续电开了机，才发现密密麻麻的未接电话。她指尖一顿，发现都来自同一个人。


    她默不作声看了眼顾亭钰的侧脸。


    上午，日光泛白。顾亭钰专注开车，侧脸线条分明清晰，浑然未觉她的视线。


    沈绵收回视线，抿抿唇。


    他也算…在担心自己吧。


    翻阅消息，沈绵发现收到好多条漫画评论，她一一翻阅了下去，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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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绵一怔。


    看见这条后，恰好前面亮起了红灯。顾亭钰视线转过去，“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沈绵恍过神，呼吸骤然一顿。然而手心一滑，手机溜了下去。


    啪的一声——


    就这样掉在了她的膝盖上。


    顾亭钰眉头皱了又松，低了低眼，却看见亮起的屏幕。沈绵顿时心头一慌，神情局促不安，她并不想让顾亭钰知道这些事情。


    而与此同时，便听他开口，声线低低沉沉，“照片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沈绵抿紧了唇，垂眸，这才看清屏幕。不知何时跳转回了主屏幕，而壁纸…正是她和顾亭钰高中毕业时的合照。


    照片里，梧桐树下。


    少年穿了身休闲黑T，乌黑刘海细碎垂在额前，视线却没看镜头，而是偏头看向沈绵。而沈绵则笑盈盈地望着镜头，抬手比出一个耶。


    那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知道顾亭钰要留在国内读书的时候吧。她那时太开心了，开心到不能自已，死缠烂打磨他拍了张合照。但不知为何，定格的确是这一幕。少年被阳光晒的很白，情绪看不分明，但就是这样，令她生出无尽遐想的情思。


    虽然后来——


    车辆进入隧道，沈绵神色藏在暗影里，低低弱弱又违心的说，“我也忘了，就是觉得好看就留下了。”


    顾亭钰余光收了回去她，不置可否。


    也许从一开始，他不过随口一问。


    /


    到了饭局。


    沈绵才反应过来并不是顾亭钰本来圈子那些人，而是一些他的同事。


    “嫂子好。”


    听见一声声问候，沈绵弯了弯唇，神态自若。


    她习惯陪顾亭钰出席这种场合，言行举止自然也跳不出错。饭菜上齐，沈绵不能吃辣但馋辣，可筷子稍稍一移，顾亭钰似乎知道她下一步动作，掀了掀眼皮，“先把虾吃完。”


    沈绵哦了声，抿了抿唇。


    同事陈年乐呵呵地，“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见大冰山亲手给女朋友剥虾，真得让医院那些小姑娘看看。”


    顾亭钰动作未停，只是很轻地笑了下。


    他不常笑，一笑后眼尾就会挑起很浅的弧度，拖在下面的泪痣透出，令人有种近似于深情的错觉。


    沈绵视线看过去，呼吸痒痒的。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呀？”


    有人八卦打探。


    “好几年了吧。”沈绵对上了视线，声线含糊。


    “哇唔，那岂不是早恋了？看看学神也早恋呀。”陈年和顾亭钰出自一个师门，师兄弟关系，自然知道他有个谈很久的女朋友，今日终于带来了，可不得一门心思打探嘛。


    他弯唇一笑，随口问：“是初恋吗？这么恩爱。”


    沈绵起初尚未听清。


    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顾亭钰并未立刻回话，几人也将目光挪在她身上。


    她神情一阵紧绷，腾出的那只手指攥入掌心，压下混乱思绪，低低淡淡地说，“不是。”


    空气一瞬陷入寂静。


    顾亭钰却看向了她，漆黑瞳孔平静至极，乌发细碎垂在额前，悠长视线隐晦地透出几分若有所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