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进展
作品:《与魈书契山河债》 眼睛是会说话的,老妇人心里有一层雾,于是她的眼里也有一层雾。可还是挡不住,瞳孔微晃间,诉说着绝望,无助,家破人亡时的悲痛,以及从心底疯长的忿恨。
黎宥的视线无法从老妇人身上挪开,家破人亡之痛,她亦亲身感受过。只是这老妇人,她要更长时间地处于这种千刀万剐之中,仿佛悲痛被无限拉长。
“……为何如此?”黎宥特地等她情绪缓和些了才继续问道。
老妇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们家兴许是不被山神看好的一家。呵……”她无奈地哼笑着,“我以为,只要我来到了这片土地,就完完全全属于这里的人了,只要我诚心诚意,山神定会保佑我家。”
她用手撑着桌面,费力地站起来,走向供着神像的桌子。黎宥也随着她把视线转了过去,只见她正缓缓从抽屉里抽出几支贡香,点燃了,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着,嘴里念念有词。
待香支稳稳立在香灰上时,她才转身道:“我早已不拜什么山神了,恕我直言,山神根本就是个幌子,是寺庙骗钱的话术罢了。至于那个梦,呵,权当我运气不好吧。”
此话一出,黎宥便坐不住脚了,她正欲起身争执,却被嵩拉住了。
“我啊,现在只拜西海神。那是我们靖芳,人人敬仰的神明。我憎恶淮池山神,若你们是来劝我给他点香火的,那你们可以离开了,不送。”
“西海神……从未听说。”黎宥暗自呢喃。
提到那所谓西海神时,老妇人面目慈祥,语气敬重。可一旦说到山神,这两个字就好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把她的心烫烧得锈蚀、烫得破碎。
从老妇人的家中走出来后,黎宥像倒苦水一般,脸色难看地数落这老婆子:“她岂能对山神如此不敬!光凭借一件事就把山神放在脚底下踩,好歹是五百多年来一直守护着淮池的神啊。”她忽然揪着嵩的衣领,“你当时就不该阻止我的,我们此番找人,就是为了巩固那些仍在供奉山神的人,我不容许有人抹黑他。”
“你很激动。”嵩瞥了眼她紧抓不放的手。
“我又不会对她动手……”黎宥推了他一把,没推动。
“看来你比她还固执。”
黎落突然从他们后面挤到中间,插嘴道:“师父师娘你们不要说这么大声,咱们这都还没走多远呢,可别叫那老妇再听见了心里难受。”
黎宥弹他额头:“你这小屁孩儿懂什么,大人说话休要插嘴。”
黎落指了指嵩:“师父都没生气师娘为何要生气呢?”
“谁是你师娘。”黎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本来这老妇人的态度就让她忿忿不平,还来个小孩儿火上浇油。
按照金悠给的名单,黎宥一个一个接着找了,结果都收获不大,不是说神像是菜市场随便买的,就是祖辈一直保留着的习惯,当成任务了。没有人记得山神和淮池久远的过往,就像仅仅八年前的战争大家都渐渐淡忘了。
“真难办。”黎宥道。
天色暗下来之前,黎宥回到汇庆坊,见庄正金悠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不出所料,庄正那边亦没有得到什么结果。但是庄正提起了其中一个人。
“黎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上山时半路遇见的那个老爷子?哎呀,就是我说长得像老太监的那个。”
黎宥颔首。
“没想到我们找的人里就有一个是他。我们找到他时他正在给神台擦洗呢,可惜我们一问他,他竟然说自己也不知道拜的是何方神圣,只是他妻子生前很是看重拜神的事,故而在妻子死后他仍日日替她祈愿。”
黎宥道:“这有何特别的,我们找的人里也十有八九不知道自己拜的是什么神。若非我见过山神像,供台上摆着的那些木头泥人儿我还以为是玩具呢。”
庄正打了个响指:“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我们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而正是这位太监爷爷,我才想起来这件事。”
黎宥凑近了问道:“何事?”她已尽己所能将知道的一切在脑海中列举过,难不成还有疏漏?
“神庙。”庄正道。
神庙……!黎宥心中一怔,竟让她忘了这个地方。她从一开始要寻找山神时,便是从山上的神庙找起的。
庄正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好像有些失望。他说道:“没错,也是他说起他妻子生前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山上的神庙,我才想起,这个只存在于计划里的地方。”
“并非只存在于计划里。”黎宥轻轻皱,“我见到过,进去过了。”
庄正和金悠立马投来惊讶的目光,他们初次上山时被迫与黎宥分开,后来便只有黎宥一人找到了神庙。
其实黎宥不太好意思说,因为那神庙好像是嵩住的地方。
她偷偷瞄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嵩,见他略带疑惑地转头看她,黎宥赶紧把眼睛缩回来。
黎宥清了清嗓子。
“那神庙的确没那么难找,只是呢,我找到的时候,那神庙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黎落又打断她:“师娘你竟然见过那个山神庙吗?据说它被毁坏之后就很难找着了,就连那些常去的人们也莫名不记得了路。”
黎落这一番话让几人都转移了注意力,庄正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忙道:“哎对对!我就说我母亲以前经常上山拜神的,却在听说那神庙没了之后看也不去看一眼,连家里到处都是的供台都叫人撤了去。”
“怎会如此离奇?不过这样倒是说明了为什么那神庙如此难找,且连记录都极少。”黎宥双眼睁大,讶异道。“对了,那神庙虽已是废墟,却古怪得很,总让人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监视你似的。我走过那山神像时,便觉得,我往哪里走,神像的眼睛就往哪儿看……”
一直沉默不言的嵩却打断了她:“你进去了。”
还没等黎宥回答,他便严肃道:“我说过你没必要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黎宥荒谬地笑出了声,道:“那不就是一座神庙吗?里面,有神像,还有乱七八糟的柱子横梁,这些东西我知道了影响你心情?你又没面子了?”
嵩哽咽了,他瞪了黎宥一眼,随即又把眼睛低下去,暗暗松了口气。
庄正吐槽道:“捡个臭脸儿回来还不是天天气自己——照你这么说看来我们非再去会会那破烂神庙不可了。”
黎宥点头,道:“正有此意。”
神庙之事一提,黎宥的记忆仿佛被突然唤醒般涌了出来。细细想来,似乎这神庙真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似的,只要碰到与它有关的话题,很快就会把它忘记,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关乎神庙的一切从这世上彻底抹去。
在神庙里头见到的黑鸟,以及倒吊在树上的神像,明明一切都那么可疑,黎宥却回头便忘得一干二净。
趁着冬天还没来,雪还没下,山上的路尚好走,黎宥迫不及待地往山里跑。
她一向很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以及认路能力,脚下一碰到山坡儿,便自信满满地奔走着。可没想到,预估一个时辰就能走到道地方,愣是走了半天都看不见什么神庙的影子。更差劲的是,他们好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山上放眼一看都是树,脚下碎石杂草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们迷路了,在大山里渺小得就像一坨不起眼的泥。
黎宥尴尬地原地转了两圈,手指快要把下巴搓出一层皮。
庄正若无其事道:“是谁说那神庙好找来着?”
金悠手足无措地看看庄正又看看黎宥,小声地说了一句:“呃……那个,今天我没有带地图。”
这下可怎么办?黎宥心急如焚。忽然,她看到了站在一旁看风景的嵩,才想起来,这神庙不是嵩的“家”吗?怎么把他这个野人给忘了,好歹当时也是在山里上蹿下跳健步如飞的人啊。
黎宥一拍手,走到嵩的面前,一脸崇拜的模样问他一定知道路吧?
嵩点了点头。
……
黎宥双眼一压,边笑边咬牙切齿地揪住嵩的领子,大声道:“知道你不早说!你跟来就是为了看笑话的吗?!”
嵩死死摁着自己的衣领,道:“原来你知道自己是笑话。”
黎宥就要一拳抡过去,被黎落跳起来制止了。
嵩又说了一句:“你还和上次一样,这么冲动。”
……
……
遥远的一圈年轮中,黄土大地之上,邦国兴盛,极目眺去,铅色的城墙矗立,士兵威严,各式旌旗蔽空,好一个文明盛世。
那是比邻海岸的一个城郡。
它原本是个什么大国的小小城,而因其依山傍水,三面靠着依云、凌云、挽云、念云四山,此独特地形,便逐渐独立出来,自成一体,成了小小国。巧然之下,原本是习法术的黎氏一族收服了一只祸山害水的妖怪,被百姓供奉为此国的掌权人。
于是乎,此名为“淮池”的国度,便诞生了。
人们于此地,安居乐业,至今已有二三百年之久。
在青砖黄墙上,已经无法窥见前朝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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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代人几乎没见过硝烟,不知道战乱,连祖上的传说都越讲越没了味儿。他们的幸福,就好比静水流深。
那时人们很慢很慢地推着历史前进,然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天下大势,总有些突如其来的变故要打破这份安好。而于安逸庇护下的这些人,强硬早就被羸弱替代,最适合当死神的下饭菜。
某日全国民众被告知,淮池受到邻国挑衅。然而却不见国主对此有任何动作或是计策,随之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战火,没有人指挥战场,没有人传信发报,皇府在夜深人静时被大火吞没,人们几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家徒四壁了:
屋顶被掀了去,什么猪屎鸟屎全都洒在身上。那不知何来的箭亦是乱射,不是扎死了牛就是插粪堆里去了。
这仗随任何一个人看来都是囫囵吞枣的。国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一个国度,就此由盛转衰,濒临覆灭,虚生浪死。
渐渐的,往事成了百姓闲聊时一笑而过的卦谈,淮池在国主外戚的统治下苟且偷生,表面上是无伤大雅的高上皇城,实际上,王公贵胄的衣摆之下却藏纳着民不聊生的污垢。
按道理说,此时此刻应该出现一些仁人志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才对。但事实却完全相反,做主朝廷的是仰权贵的孱头,而智者则只敢在巷子里评评是非、讲讲道理,也算是世道悲凉了。
在这些话谈之中,人们论及最多的便是那位奇怪的国主。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虽为人处事端正公平,但却有点怪。譬如说他娶的妻只在婚礼那天出现过,譬如他在有了儿子后几乎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面,再譬如仗打完了却从不见人……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藏着掖着些什么。
而论及国主的儿子,则更是复杂。
他生的不十分出众,眉眼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情绪,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淮池的山中晨雾,温润儒雅的样子。
他从来只被允许在府邸里小范围地玩耍。如果说狭小的院墙拦了他爱玩的性子,那么父亲严格的管教就让他天真的心窒息而死。这孩子只因为一次在大街上说了句“我父王会魔法”,就被他的近侍当即用鞭子鞭了三下,并立刻折返回府。
有人听到当时随皇子一齐的侍从里有人说,皇子要是敢在众人前讲无关紧要的话,国主便会当众惩罚他,没人知道为何,他们这些下人也只单纯认为国主是个暴脾气。
他在王府生活了十二年,就到过市肆街道上玩过三回。这意味着基本上没什么人还记得他了,乃至战争之后,才有人提了一嘴说,唉,话说皇子应该才十来岁吧,这回看着没爹没娘的,真是可怜。
然而人们所见却是极片面的,他们眼中的皇子亦如此。可不为人知的是,这“皇子”只不过是个“幌子”,只有国主和王妃知晓,“皇子”黎宥,是个女孩。
如今,战争已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生在这乱世里,哪有不可怜的,周围人都习惯了装模作样地活着,或许会有人说这多虚伪,但是事实上,谁会愿意低着头活呢?
但总得有人当地上的泥巴,人们才能在乱世里站稳脚跟啊。有人记得的,一定会有人心里还惦记着这个美好的国度。军官不记得,平民不记得……但是有个人记得。
黎宥记得。
她没有家了,这片土地是她唯一的归宿。自从战火以来,她的眼睛就注定要装满世人的眼泪的,她只要还活着,就注定要亲自去偿还,偿她父亲的血债,还她母亲的恩愿。
亲卫趁夜抱着所谓“皇子”冲出火海,把她安置在一个废弃马棚下,临死前还替她拍净了衣上的尘土,守着她直到天明。
天一明,黎宥就发现自己的人生陡然折转了。
幸得她天生聪慧精明,心智比同龄小孩高出许多。
不会有人听她哭闹,所以她淡然接受了这一切,捡起地上的包袱,心里盘算该如何谋生了。她还是选择继续以男性的身份活着,世道艰险,她还不愿做织布机前的村妇。
风飒飒兮木萧萧,风扬起时,黄沙才是历史的眼睛。
桥头,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一边缓慢蹀躞,一边嘴里念叨着。看他手臂上深色的瘢痕,应该是经历了战火后留下的。有人来赶他走,他也毫无怨言地离开,随即到另一个桥头去,重复着这些动作和言语。
有人说这是以前山里寺庙的老法师,也有人说这就一没了爹妈的傻子。
可这老者坚毅的眼神,似乎暗示着什么。